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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少主本來就對寧右相心存芥蒂,剛才吃辣又輸了,所謂仇上加仇,說話涼不涼熱不熱的,讓杜小曼聽得直冒冷汗。
寧景徽倒不以為意地笑道:“謝少主不愧為少年俠士中的翹楚,如此憂心百姓安危,碌碌庸庸的官員們委實應該汗顏。”
謝況弈正色道:“安公子,說真的,杭州城內如今人人自危,不知哪天哪家的男丁性命不保,真兇一日不除,杭州一天不得太平。不知安公子你對月聖門,又何看法?”
杜小曼發現當前的場面貌似自己已經插不進什麼話,索性退到一旁拖了張凳子坐著聽。
寧景徽道:“月聖門,其實是一群可憐的女子。”
杜小曼怔了怔。右相大人肯說這句話,就算是假惺惺說的,也很不容易了。
一旁一直站著的時闌忽然說:“殺了這麼多的男人,還說可憐,安公子說此話,似乎有些矯情了。”
當下的局面似乎頗暗cháo涌動,杜小曼老老實實地坐著。
寧景徽淡淡道:“本是可憐女子,入了月聖門,做出這些行徑,卻更可憐。”
時闌不再說話,謝況弈道:“管他可憐不可憐,總之鬧到這一步,不收拾是不行的。我雖不看不習慣朝廷官員的做派,但唯獨此事,倘若有需要我白麓山莊出力的地方,白麓山莊義不容辭。就算朝廷查不出來,武林同道們也不會罷手。”
話中隱藏的意思,十萬八千里外都聽得見。
寧景徽向他笑笑:“謝少主的這番為民的好意,如果朝廷的官員得知,在下相信,也一定會很感激謝公子。”說罷,站起身,抬了抬衣袖,“打擾了半日,在下還有些事情,便先告辭了。”與眾人客客氣氣道別,抽身走了。
寧景徽走後,謝況弈又坐了坐,也告辭離去,走到門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折了回來,向杜小曼道:“哦,你隨我到門外來一下,有件東西想拿給你,忘了從馬上取下來。”
杜小曼和謝況弈走到門外,謝況弈從馬鞍上的袋子裡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杜小曼:“這東西是我無意中得的,反正也用不上,就拿給你了。”
杜小曼剛要打開,謝況弈又說:“等你回房的時候再看吧。”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杜小曼一頭霧水地抱著盒子回到房內,打開一看,愣住了。裡面整齊地疊著幾塊漂亮的布料,軟綢像流水光亮,輕紗輕軟如煙,紗上繡著精緻的花紋。這樣的綢子和輕紗,杜小曼曾在綢緞莊中見過,據說是當下杭州城中最時興的,大戶人家的小姐們做新衣都愛用。她當時眼饞得不得了,但是扮男人穿不了女裝,只能偷偷地看了又看解饞。
這些衣料,做兩套裙裝應該綽綽有餘。杜小曼看了又看,不敢相信這是謝況弈送的。
碧璃和綠琉端著茶水推門進來,碧璃一眼看見布料,立刻撲過來:“哎呀,好漂亮的料子。”
綠琉驚訝地看看布料,又看看杜小曼:“難道是方才謝少主送的?”
杜小曼點頭。
碧璃撫摸著軟綢:“用這個料子做衣裳,姑娘穿上一定好看。”
杜小曼道:“可惜就算做了現在我也穿不了。”
綠琉滿臉欲言又止,片刻後才半吐半露道:“其實……謝少主真是個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
杜小曼假裝沒聽懂:“是啊是啊,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可以配得上他。”
綠琉頓了頓,放下茶水,替杜小曼整好床鋪,和碧璃一起退出房門。
杜小曼看了看那些布料,謝況弈照顧她可能只是發揮俠義精神,謝少主還是找個活潑的江湖千金,兩人快意武林最合適。
杜小曼拍了拍額頭,眼下自己還是想著賺錢就好。
再一日傍晚,杜小曼正在櫃檯中打瞌睡,門前又有客人到,來者直奔櫃檯前,杜小曼從迷迷糊糊中清醒,看見來人,嚇了一跳,居然是十七皇子。
杜小曼下意識向他身後看,沒看見寧景徽和裕王的身影。
秦羽言像是有什麼大事一樣,急匆匆向她道:“杜……公子,我有件要緊事想和你說,此處不大方便,可否……一同出去走走?”
杜小曼迷茫地點了點頭,隨著秦羽言上了一輛停在門外的馬車。
車中,秦羽言端正拘謹地坐在一個角里,杜小曼坐在另一個角里,馬車顛簸前行,秦羽言始終垂著眼,一句話也不說。
馬車停在了一個空曠的郊野處。下車後,秦羽言又引著杜小曼走到了幾行柳樹邊,方才道:“你……放心……這些車夫都是口風極緊之人,絕對不會泄露今天你我見面的事情……”
氣氛被營造得神秘而緊張,秦羽言難道準備和自己說什麼要命的大事?
杜小曼屏息肅立,秦羽言看了看遠處,又看了看腳下,方才再看了看她:“昨日,少儒他去找你,是否……杜……掌柜……少儒他可能猜到了你是女子,但,確實不是我告訴他的。其實……”
秦羽言的目光又飄向遠方,再折回來:“其實……第一次在酒樓中見到你後,我……就已經猜到了你是誰。陶夫人……不,應當是徐姑娘,少儒他看出你是女子,早晚會猜到你的身份。我一定會設法,讓他當作不知此事。少儒他其實極好說話,只是有時不得以為之,別人才當他不留情面。你放心。”
杜小曼半張開嘴,原來,十七皇子早就看出了她是女人,而且,還記得自己曾在廟裡和敬陽公家見過她的事情。但是,十七皇子貌似正因如此,把自己當成了陶家的三少夫人徐淑心。
既然已經被認出來的差不多了,要不要還是秦羽言解釋清楚比較好?
杜小曼斟酌著語句說:“十七殿下,我也早就知道了你是十七皇子殿下。你……弄錯了。我並不是敬陽公家的三少夫人徐淑心,我是慕王府的那位慕王爺名義上的王妃唐晉媗。”
秦羽言看起來十分震驚,怔怔看著杜小曼。
杜小曼無奈地笑了笑:“十七殿下,你想必也聽說過,慕王爺他有位紅顏知己,卻不得奉旨與我成婚,後來大家彼此也都很痛苦……於是我就……逃了出來,而後就……”
秦羽言依然沉默地站著,杜小曼懇切地說:“拜託你,十七殿下,你就算看在我也很不容易的份上放我一馬。現在抓我回去,只能彼此都難堪而已。倒不如就當唐晉媗已經死了,大家各自皆大歡喜地活著,豈不更好?”
這個十七皇子看起來很心軟,杜小曼打算走哀兵政策,只要這幾位大人物睜隻眼閉隻眼,想來慕王府的人也巴不得當成她死了。
秦羽言沉默半晌,輕聲道:“你,放心,此事我不會說的。少儒他,既然一直都沒有點出此事,應該暫打算不說破。但——”他凝視杜小曼,“郡主失蹤後,我聽聞德安王與王妃悲痛萬分,郡主可需向家中報個平安?”
對了,還有唐晉媗親爹娘那裡,杜小曼都快忽略了這件事,她垂下眼帘:“我有打算傳書回去,告訴他們我尚在人世……多謝殿下願意幫我隱瞞。”
秦羽言將視線落向別處道:“我,我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你的遭際,其實……與我母后,有些相似。”
啊?杜小曼詫異地睜大眼。
秦羽言像是回憶起什麼一樣看向曠野遠處的荒糙:“母后,是被父皇當作替身,抓回宮中的。”
秦羽言講了他母后的故事,是個極其簡單的故事。
有一個皇帝,他心愛的妃子林德妃亡故之後,他悲痛異常,某次微服出遊,走到街邊時,恰好路過的一乘轎子被風吹開轎簾,讓他看見了裡面的少女的臉,居然和林德妃非常相像。於是皇帝就下令打聽出了這個少女的來歷,將她納入宮中。
少女是公侯之女,出身高貴,便封為了皇后。但她的個性高傲驕縱,與出身平平,溫婉嬌媚的林德妃大不相同。皇后不能忍受自己是別人的替身,皇帝對她的愛戀也漸漸消磨,在她生第二個兒子的時候,林德妃的妹妹已長大成人,進入皇宮,年方二八,嬌怯嫵媚,盡得德妃神韻,立刻被封為賢妃,奪去了皇后的寵愛。
秦羽言澀然一嘆:“父皇駕崩,皇兄登基之後,母后讓賢妃殉葬,卻又不准她埋在帝陵附近。母后做了太后,看似大權在握,稱心如意,卻沒幾年就鬱鬱而終,讓皇兄一定要把她與父皇合葬,我想,她始終都很愛父皇。郡主……”
杜小曼急忙說:“我現在用的名字是杜小曼,十七殿下你喊我小曼就好。”
秦羽言轉而注視著她:“杜……姑娘,倘若你如今真的能放下前事,不再怨恨,未嘗不是件好事。”
杜小曼揚眉:“是啊,大好的青春,去怨恨人實在太不划算了。所以,我現在只當唐晉媗已經死了。我要做一個全新的人活下去。至於慕雲瀟他們麼,愛幹什麼幹什麼吧,成全了一對有情人,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呢。”
秦羽言看著她,神色若有所思。
回到客棧,天已近黑,杜小曼剛剛拉張凳子坐下喝了口水,時闌立刻踱過來低聲問:“那位十七殿下找你,所為何事?”
杜小曼含糊道:“唔,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時闌挑眉道:“你最近無關緊要的小事可能會比較多。方才那位安公子派人送了封信過來。”將一封書信送到杜小曼鼻子下。
杜小曼接過拆開,是寧景徽極其客氣地約她明天中午某茶樓相見。
難道最近走和美男約會運?
時闌打著哈欠踱遠。
第二天,杜小曼按照約定時間前往約定地點。心中突然有種隱隱的感覺,這次去赴的是場鴻門宴。
西湖邊的茶樓,二樓最精緻的包間。杜小曼一進去,就看見寧右相大人溫和的笑臉。平時看來,頗賞心悅目,不知為什麼,今天總有種汗毛想往上豎的感覺。
茶博士端來茶點,斟上茶水。
像是驗證她的預感一般,茶霧裊裊中,右相大人第一句話就是:“今日相請,實在是有務必要問之事,望勿見怪。昨日十七殿下已經找過郡主了吧。”
杜小曼正抿在嘴裡的一口茶一個跟頭噎進了肚子。
寧景徽依然溫和地笑道:“在下今日,只有兩件事想請問郡主。”
杜小曼挺直脊背坐正:“右相大人請講。”嘁,你直白我也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