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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小心翼翼地問:“這是……”
那個兔牙少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街上恐有耳目,等回了宅子裡再說。”
杜小曼點點頭,不再出聲。
河東縣不大,馬車卻走了很久。杜小曼都有些納悶的時候,聽得外面有家僕接車的聲音,跟著,馬車進了一道門,門扇合攏,車停下,兔牙少女對杜小曼笑了笑:“下車吧。”
杜小曼下了車,發現這裡是處宅院。那三個少女引著她,穿過了幾道門,幾條廊,院子裡靜悄悄的,一路沒遇到其他人,屋門緊閉,庭院裡矮樹鮮花綠糙芭蕉應有盡有,還挺繁茂。
到了一間小廳內,三個少女讓杜小曼在廳中等一等,往屏風後一繞,都不見了。
杜小曼左右四望,突然脖子上被人呼地吹了口氣。她驚了一跳,猛回身後退,赫然見那趙公子搖著一把摺扇,笑吟吟地望著她:“小娘子莫怕。小生趙咸,這廂有禮。”
杜小曼這才看清楚那趙公子的模樣,一張圓胖臉,皮膚細白,長眉細眼,笑眯眯的,看起來挺有親和力。
她抱著包袱客氣地笑笑:“趙公子你好,我叫杜小曼。”
趙公子眯起眼,搖了搖頭:“不好,不好。”合攏摺扇,在手心中敲了敲,“此名粗鄙,匹配不上小娘子的美貌。小娘子這般的佳人,當以鮮花配之,美玉擬之,豈可用俗字?”
杜小曼心中警鈴大作,不好,這個趙公子看起來不對勁啊。
她僵聲道:“公子過譽了。”
趙公子搖搖扇子:“小娘子不必過謙,你往碼頭去時,我便留意到你了。”突地欺身上前,扣住杜小曼的手腕。
杜小曼大驚,想要掙扎,身上竟軟綿綿地提不起勁,她奮力想踹,趙公子靈巧避過,吃吃笑著,捉住她的下巴,擦了擦她臉上的黃粉。
“嘖嘖,倒是哪個情哥哥對不住了你,逼得你這般的一個可人兒,打扮成粗陋模樣,東躲西藏?”
杜小曼兩眼一黑,正要一把抓向趙公子的豬臉,突然一雙手拉住了趙公子的手臂。
“哎呀,公子,你這般打趣,要嚇著這位姐姐了。”
是剛才領杜小曼過來的兔牙少女。
趙公子鬆開了杜小曼,轉身捏捏少女的下巴:“好嬌兒,莫不是你醋了吧。”
少女啪地拍了一下趙公子的手,嗔道:“原來公子眼裡,嬌兒就是這樣的呀。”
另一雙手拉著杜小曼後退幾步,輕笑道:“公子倒不算冤枉她,方才趴在屏風fèng里張望,早按捺不住了呢。”是三個少女中,臉盤較方的那位。
兔牙少女啐道:“窈姐才是最向著公子的那個,天天幫著他欺負我。”
細眉眼的少女遠遠站在屏風邊,掩口笑道:“小醋罈子真是名副其實了,開口就見酸味兒。罷了,以後我和窈姐都不跟著公子了,專留你一個服侍,可好麼?”
兔牙少女跺腳:“都擠兌我一個,就顯著你們不酸了,是吧?”
方臉少女含笑安撫地拍拍杜小曼:“姐姐莫怕,我們公子,就是這麼個風流愛調笑的性子,方才是在和姐姐頑笑呢。姐姐放心,有公子在,官府斷不敢把你怎麼樣的。”
杜小曼心裡明白,十有八九,又進了賊窩了。
咋就這麼衰,她也懶得抱怨了。但這趙公子雖不是好東西,他身邊的三個少女倒有點爭風吃醋,金枝欲孽的意思,說不定能掙扎得一絲生機。
她遂虛弱道:“我……我其實沒見過什麼世面,也不曾見過像趙公子這樣風流的人……我……”
細眉眼少女道:“看罷公子,你把人家嚇得,話都說不好了。要不,還是讓窈姐姐先帶這位姐姐去歇息。公子看如何?”
趙公子半攬著兔牙少女,眯眼道:“我媚兒做事,最最周全,先這麼辦罷。”兔牙少女攥起粉拳,擂了他胸口一下,“果然公子眼中,旁人都是好的。”
趙公子捉住她的手,捏了捏:“哎呀,我嬌兒也好啊,就這股醋里俏,哪個都比不上。香一個,不惱不惱。”吧嗒在兔牙少女的臉上親了一口。
杜小曼汗毛倒豎,跟著那個方臉少女繞進了屏風後,只見後牆上還有一扇門。方臉少女帶著杜小曼出了小廳,到了另一個獨立的小院,進得一間廂房,內里香氣撲鼻,熏得杜小曼打了個噴嚏。
方臉少女溫聲道:“姐姐就暫時住在此處吧,我叫蝶窈,是公子的侍婢。姐姐有什麼想要的,找我或喜媚都可,纏著公子的那個小狐狸叫杏嬌,醋勁大些,凡靠近公子的女子,她都要醋一醋,姐姐離她遠些便可。”
杜小曼抱著包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蝶窈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姐姐現下有些怕我們公子,是麼?待你和他熟了,只怕天天盼著見他。我們公子啊,可非一般人,能得他青睞的,更是福分。”
杜小曼道:“呃,其實我挺感謝你們公子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很感謝你們。”
蝶窈上上下下打量著杜小曼,眼神意味深長:“姐姐能被官府通緝,看來非一般人物。”
杜小曼裝傻:“啊?什麼通緝?我是跟了一個人出逃,到了他家,他娘不能容我,又把我趕了出來……”
蝶窈點點頭:“這樣啊。”居然也沒多往細里追究。
杜小曼試探問:“姑娘說,趙公子非一般人物,不知到底是……”
蝶窈神秘一笑:“我們公子,若往淺里說呢,算是個生意人。但往深里說,州府、臨郡乃至京城都有我們公子的生意,姐姐看這買賣大不大?”又意味深長瞥了一眼杜小曼,飄然出門。
杜小曼待在廂房裡,尋思逃跑路線,蝶窈過來幫她送了一餐飯,杜小曼尚未想出對策,天已經快黑了,還好那個趙公子一直沒過來。
杜小曼後悔不已,就算被官府抓住,落到慕王府手中,最多就是再度被毒死,也比落在這個趙公子手中強。
房門又響了兩下,幾個陌生的婢女抬著一個浴桶進來,福了福身,退出房門。
杜小曼望著熱氣蒸騰的浴桶猶豫,突然感到一陣頭暈。
她心裡一涼,扶住浴桶,猛掐腿想保持清醒,身體不受控制地癱倒,朦朦朧朧中,聽到房門開合。
似乎有人在她身邊拉扯。
“……公子不是不……”
“今兒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她,就來了興致……好嬌兒,你幫著爺……明兒專疼你一個……”
杜小曼想要掙紮起身,卻像在夢魘中一樣,四肢不受控制,她第一次感受到死灰般的絕望,突然,有刺鼻的腥氣瀰漫在她身旁。
杜小曼的人中刺痛,一股辛辣清涼的氣味鑽入腦子,她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像從夢魘中醒來一樣,猛地彈起身。
眼前的一切,卻讓她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屋門大開,燭光搖曳,昏黃的光芒中,瀰漫著腥紅。
血濺在牆上,流淌在地上。趙公子臉向下趴在腥紅之中,杏嬌、喜媚單膝跪在門旁,蝶窈扶起杜小曼,也向著屋子正中站著的一個女子單膝跪下。
那女子緩緩開口:“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責,待回去後,自有獎賞。”搖曳著燭光的微風拂動她的衣袂。這身衣服,杜小曼再熟悉不過。
藍袍,拂塵。
月聖門。
她轉過身,望向杜小曼,柔聲開口:“郡主。”
這張臉,杜小曼更加熟悉——
綠琉。
兇案現場,殺人犯、目擊群眾以及受害者。
此情此景下,該說點什麼呢?杜小曼腦中翻江倒海,嘴裡只吐出一個字:“你……”
綠琉道:“郡主,看來你註定與聖教有緣。”
杜小曼後退一步:“是月聖門的人總和我有緣。”
綠琉垂下眼帘,向跪著的三名女子道:“把這裡打掃乾淨。”杜小曼發現,一直溫溫柔柔的綠琉,其實發號施令時,也挺有派頭的。
她道:“謝謝你救了我……”
話未落音,綠琉立刻道:“郡主不必和奴婢客氣。”
杜小曼道:“是你別這麼客氣了啊,自稱什麼奴婢……你應該很早就加入月聖門了吧。從什麼時候……?”
綠琉又沉默了。
杜小曼嘆了口氣,好吧,事關機密,人家肯定不會將老底告訴她。
蝶窈和杏嬌抬走了趙公子的屍首,喜媚打了涼水擦洗地面,一臉淡然,仿佛她擦得不是血,而是一攤普通的水漬。
綠琉又道:“郡主,經歷這許多,你應該知道了男人都是這般的東西。你如果相信他們,都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今日若非我聖教的姐妹在,郡主就必然落進此yín賊之手。郡主可知道,此人是誰麼?”
喜媚抬頭,嫣然一笑:“定然是不知道,要不然,這位郡主姐姐恐怕是寧願被官兵抓了,也不肯上此賊的車轎。”
她手中抓著浸滿血的手巾,袖上,衣服上都是血,這麼一笑,卻是一副閒話家常的模樣,雖然杜小曼猜到這位趙公子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仍忍不住毛骨悚然。
她強忍著,不能表露,便如她們所願問:“是什麼人?”
喜媚擰了一把手巾:“這位姐姐既然是郡主,必定養在深閨中,可能沒聽過此賊的名頭——他諢號七星蟲,被他jian污過的清白女子不計其數。且此賊最喜好jianyín出家的女子,那些女子受辱後,往往不報官,偷偷尋了自盡。”恨恨將手巾丟進盆中,“他尋上姐姐亦是因為癖好——此賊對穿著男裝的女子也十分喜歡。幾年前,他開了青樓,買賣做得十分大,但仍難改作惡,他的青樓中,也有許多被他擄來,淪落風塵的女子。”
杜小曼想起了上次她被拐去的桃花島。難道也和趙公子有關?此賊確實罪不可赦,千刀萬剮也便宜了他。
但是,為什麼不直接喀嚓了他,還要潛伏在他身邊逢迎?
恐怕另有內情……
杜小曼懶得細想,只慶幸地長吐了一口氣。
綠琉輕聲道:“郡主,我知道,你對聖教有誤解,但我們其實只是聚集在一起,保護全天下的女人而已。世上的男人都靠不住,我們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