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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況弈轉頭向杜小曼道:“怎麼不坐?”
杜小曼便毫不客氣,在謝況弈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小夥計剛剛斟上茶水,方才上樓趕人的弟子又下樓來了,走到謝況弈身邊,一臉吞吞吐吐。
謝況弈皺眉道:“怎麼,他們不肯走?那便再賠多些銀子,把他們扔出去吧。”
話未落音,樓梯上有個洪亮的聲音傳來:“各位江湖俠士,我們家公子路過此地,比你們早訂了房,這般趕人,有些不講道理吧。”
看來訂了那兩間房的人和謝況弈的人槓上了。杜小曼興致勃勃地抬頭看,只見樓梯上站著一個僕役打扮的中年絡腮鬍大叔。
白麓山莊的一個弟子立刻道:“我們白麓山莊的少主人住店,向來是包下整個客棧,你們搬出去,我們多賠些銀子,你等再找家客棧就是了。”
鬍子大叔冷笑道:“未免太欺人太甚,即便官家也不敢如此霸道。”
另一個弟子立刻再道:“我們江湖人就是這麼霸道,怎樣?”
鬍子大叔面露怒色,正要開口,一個清雅和緩的聲音忽然飄來:“我等雖不是江湖客,萍水相逢,即是有緣,可否行個方便。”
一襲青衫,自樓梯的轉角處出現,緩步走下。
杜小曼的眼睜大了。
杜小曼自認是見識過不少美男的,但是,她看見這個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詫。
她曾經見人形容古代美男“雅致如竹,溫潤如玉”,覺得這種比方一定會有誇張。但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真的有貼切這種比方的人存在。視線中的這個人,穿著一襲樸素的長衫,長發只被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著,卻有一種淡雅清華的氣質直逼過來,墨玉般的雙眸澄澈清透,微微一笑,像熙熙的暖風,又像四月的清晨湖面的波光。
“在下與三位家僕偶過此城,在客棧中留宿。夜色已至,再覓客棧十分不易。有幸得與諸位同留一店,亦是有緣,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讓在下與小僕仍宿在店中?”
謝況弈站起身:“在下等人強包客棧,只是怕我們江湖人物,身有戾氣,又攜帶刀劍,嚇到尋常百姓。既然公子不介意,同住亦無妨。”吩咐左右道,“收拾其他房間,不必驚擾這位公子。”
嗯,小謝少主很會看人下菜碟嘛,這個青衫人必定來歷不凡,杜小曼坐在一旁,只管暗中繼續欣賞青衫人的美色。
青衫公子微微笑道:“多謝。”
謝況弈也笑道:“客氣客氣,剛才多有得罪,閣下不要怪罪。在下謝況弈,請教閣下名諱?”
青衫人道:“鄙姓安,名少儒。謝少主乃江湖中年少一輩的翹楚,在下雖只是一介書生,也久仰大名。”
謝況弈相邀安少儒同桌喝茶,安少儒婉拒,與那位鬍子大叔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了。掌柜的見包場的銀子到手,又另有兩間上房的錢可以繼續賺,笑得越發諂媚。小夥計腿腳飛快地端茶送水遞點心。謝況弈將茶杯舉到嘴邊,忽然低聲道:“這位夫人,你這樣眼巴巴地盯著人看,實有違婦道,即便是江湖中的女子,也嫌豪放了些。”
杜小曼的臉熱了一熱,收回目光,也端起茶杯:“多謝謝少主提醒。”
謝況弈面無表情地喝茶。
僕役捧著一個被布包著方方長長的東西走過來:“少主,此物可是還送進這位……公子的房中?”
杜小曼看著那個東西的形狀,恍然猜到,是那架瑤琴。
謝況弈道:“不用了。這位公子彈琴像殺雞一樣,恐怕對這琴沒多大興趣,隨便找個地方放吧。”
僕役捧著琴走了。杜小曼羞憤無比,眼角的餘光掃到斜對面桌上的安少儒,他手拿茶杯斯斯文文地喝著,嘴角卻像噙著一絲笑意。
啊啊啊,丟人丟大了!
謝況弈再端起茶杯咳了一聲,低聲道:“這位夫人,眼神,克制點。”
在大堂中坐了大約半個鐘頭後,白麓山莊的弟子們稟報說房間已經收拾乾淨了。杜小曼跟著謝況弈起身上樓,路經安少儒的桌子,謝況弈和安少儒客套了一句,杜小曼學著謝況弈的樣子對安少儒拱了拱手,安少儒回禮一笑。
謝少主很挺紳士地將天字一號房給了杜小曼,自己住天字二號,還親自送她到門前,道:“這間客棧中都是白麓山莊的人,你可以安心。”
杜小曼真心誠意地說:“多謝。”
謝況弈很有俠義精神地拋出一句不必客氣。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就要退房動身,杜小曼到了大堂,下四處看了看。謝況弈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道:“不用看了,那位安公子沒有下樓。這位夫人,你是看上了安書生,還是他臉上開了花?”
杜小曼其實只是在看謝少主下樓了沒有,她懶得辯解,道:“那位安公子長得很好看,我想要多看兩眼,愉悅眼球,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謝況弈嘖嘖道:“答得真豪放。”
他們身邊有一扇門咯吱開了,一襲青衫從裡面走了出來。
原來這間客棧內,大堂內喝茶,吃飯可以去堂內隔出的雅間,杜小曼和謝況弈站在雅間的門前說話,沒料到話題的主角居然就在雅間內。
乍看見安少儒的瞬間,杜小曼的臉火辣辣地燒起來。
完了,被他聽到了……沒臉做人了……
謝況弈拱了拱手:“安公子。”
安少儒抬手還禮:“謝少主,要再啟程了?”神色一派斯文有禮,並沒有什麼異樣。
也許雅間的隔音效果比較好,他其實沒有聽到?
謝況弈道:“對,安公子還要再住一日?”
安少儒道:“也是立時便要啟程。便不耽誤少主,先行一步了。”舉步前行時,視線轉到杜小曼身上,浮起淡淡一笑。
杜小曼像男人一樣拱了拱手,目送安少儒上樓。
啟程之後,在馬車裡,綠琉向杜小曼道:“姑娘,你在謝少主面前的那番話,實在……實在是太有違規矩了些……”一邊說,一邊偷偷看杜小曼的臉色,惟恐刺激到她的邪筋,“其實就算謝少主……姑娘也避忌點好……”
杜小曼道:“謝少主只是順路捎帶我們到杭州,到了杭州地界就分道揚鑣,沒什麼好避忌的。”
綠琉和碧璃便不敢再深說了。
又趕了三天的路後,第四日的中午,一行人馬終於到了杭州城的城門外。
馬車在離城門不遠處的一處空地上停下,杜小曼走下馬車,楊柳依依,暖風拂面,風裡帶著醉人的香氣。
謝況弈下了馬,用馬鞭遙遙向遠處一指:“前方便是杭州城。你要找的人在杭州何處?”
杜小曼順口編道:“他住在西湖邊,我有記下他的地址。謝少主,這一路多謝你照顧,你好像有很要緊的事情待辦,不必管我們了,大家就在此處別過。你幫了我這麼多忙,我現在沒什麼可報答你的,等到他日有機會,我一定肝腦塗地報答。”
謝況弈輕描淡寫地道:“我不過是救嫂夫人的時候順手救了你,這次也是順路。”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你若是找不到認得的人,一時沒有落腳處,拿這塊玉牌到南街謝家巷。我五月之前,應該都在杭州。”
杜小曼接過玉牌,連聲道謝。這位謝少主真是充滿俠義精神!
她向謝況弈抱了抱拳:“那麼謝大俠,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和綠琉碧璃轉身到車裡拿行李。
杜小曼正視了她一路上都逃避正視的兩口小箱子片刻,向上提了提袖子,抱住其中一口的箱身,搬——
真是……沉……
十來斤的東西嘛,這是當然的……
綠琉和碧璃連忙爭著伸過手。
謝少主遙遙站著,冷眼旁觀,終於道:“你們,就打算這樣挾著箱子進城?”
杜小曼道:“不然還怎樣?這是我們全部的身家性命,爬也要帶著它們爬進城去!”手伸向另一個箱子,這句話說得悲壯豪邁。
謝少主扶了扶額頭:“再坐回馬車吧,說你們要去哪裡,本少主好人做到底,送你們到門口。”
杜小曼雙眼閃閃發亮:“真的?謝少主,你真是好人中的好人,大俠中的大俠!你知不知道杭州城最有信譽的錢莊在哪裡?送我們到哪家錢莊門口就行了。”
謝況弈皺起眉:“你若是想要儘快地被抓回去,我就立刻送你們到錢莊。你的這兩箱金條,全是京城鑄造,其中一端有印記。若是一下存進錢莊……京城中三百兩黃金與兩位王公家眷被劫一案正鬧得轟轟烈烈,你說官府會不會來查?”
杜小曼無語,是她考慮不夠周詳。首飾不敢拿出來換錢,黃金也不能用,難道她們一行三人就要抱著金子餓死在杭州城裡?
謝況弈皺眉看她青白的臉色:“你很急著用錢?”
杜小曼悲痛點頭。
謝況弈又扶了扶額頭,嘆了口氣,側首道:“何承。取二百兩的銀票過來。”
一個白麓山莊的弟子立刻走上前,從袖中摸出兩張紙遞上。
謝況弈又從腰間解下一個鼓鼓的錦囊,連那兩張紙一起遞給杜小曼:“你先拿去用。”
杜小曼後退一步:“謝少主,這個我不能收。”
謝況弈道:“你不是一向豪放,怎麼此時婆媽起來。”
杜小曼搖頭:“你幫了我這麼多我很感激,但是你的錢我萬萬不能要。黃金我拆開了一根一根地換成銀子,應該不會驚動官府。”
謝況弈冷笑道:“你若是以為不會驚動官府只管去拆了用試試。”
杜小曼噎了一噎,謝況弈挑起眉:“我知道有一個地方,能讓你換出這三百兩黃金。”
杜小曼和綠琉碧璃又回到了馬車內,車行進杭州城內,轉過幾條街,停在了一間店鋪門前。
杜小曼隨謝況弈走進店鋪,店面寬闊明亮,客人很多,櫃檯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地響。
鋪中夥計見了謝況弈全部躬下身,謝況弈擺了擺手,大步流星走到一掛藍布門帘前。小夥計打起帘子,門帘後是一座院子,四周迴廊環繞。
謝況弈進了內院的一間廂房內,在桌邊坐下,僕役捧上筆墨紙硯,將杜小曼的箱子放在桌上,杜小曼不明白謝況弈葫蘆里賣得什麼藥,只見他提筆在一張紙上龍飛鳳舞寫了些什麼,拿起一個印章蓋了戳兒,又對左右吩咐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