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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聖教並不知琉璃使是朝廷細作,聽她稟報,正打算開導郡主時,郡主突然逃婚,更令我們對郡主刮目相看。天下女子,不幸者多喏喏忍耐,似郡主這般的,少之又少,如斯果敢,正是我教所需。”
於是杜小曼到了杭州後,月聖門的人就頻頻出現,明里暗裡觀察她。
“但郡主多與男子牽扯,似乎對世上男人並未死心,尤其白麓山莊的謝況弈。白麓山莊,素來與我月聖門不合。且若郡主能另覓好姻緣,亦是一樁美事。”
這時,寧景徽與朝廷中人亦出現在杭州,引起了月聖門的警惕。月聖門便沒有立刻招攬杜小曼。
“但,後來我們查得,謝況弈有未婚妻。郡主與他只會是又一場鏡花水月,不忍郡主再被男子所負,便初勸郡主入。教中本命琉璃使姐妹勸說,但琉璃使推脫曰,若郡主乍發現身邊人是聖教中人,以為一直被聖教監視,會對聖教心存芥蒂,不如另由旁人勸說,所以才由芹姐姐親自相見。”
這次相見,還有個目的,就是驗證唐晉媗是否是朝廷安排下的棋子,月芹出言相邀,杜小曼婉轉回絕,又經種種查探,月聖門覺得,她決不可能是朝廷的人。
但就在這時,月聖門的杭州壇口卻被寧景徽查到,寧景徽血洗聖教。
“我等也是那時,初次懷疑,教中出了細作。”
即便如此,月聖門卻沒有放棄勸唐晉媗加入聖教的行動。
“郡主說,每次我們的人都會恰好出現,是我們一直在盯著你。其實,我們也一直奇怪,為何郡主每次恰剛好,都會出現在聖教中人的眼前。而郡主表現,又實在不像細作。都是朝廷有意為之,先將不知情的郡主逼入我教,再令你做細作罷了。不知郡主有無發現,你身邊總是會出現一些無妄之禍。”
譬如,酒樓的常客朱員外莫名暴斃?
譬如,鄭九娘?“還有郡主之母對郡主下毒,都是朝廷引我聖教出手救人之計。也算月神護佑我教罷,可惜寧景徽漏算了謝況弈。”
幾次杜小曼倒霉,在月聖門即將出手相救時,謝況弈都搶了先。
“此次鄭九娘一案,與朱員外手法一致,但眼見白麓山莊又要相救,寧景徽便搶先一步,將郡主救出,送到我們眼前來。”
原來救她出牢的,秦蘭璪的人,是寧景徽。
走出那座茅屋,不管往哪,都只能拐上一條路,通往那個碼頭,然後到渦縣,然後遇到碧璃。
“郡主難道不曾懷疑麼?為何你一路走來,無人敢阻攔,尤其出渦縣時?因為你的文牒上,有朝廷的花押,官府的人識得此記,故而無人敢攔。”
而碧璃,就在渦縣等著她。
“就算這些都說得通,她為什麼要告訴你們我是jian細,讓你們殺了我?”
“朝廷並不知道我們已識得琉璃使是細作,夕浣與郡主在一起時遇襲,總得找一人出來頂責。且郡主性情,不像能為朝廷所用。留你,或你真進了聖教,或漂泊市井,丟朝廷顏面。你若被我聖教所除,還能逼一個人徹底對付我聖教,何樂而不為?郡主無意加入聖教,聖教更無意強求,但你記得,我們永遠視郡主為好姐妹。郡主若想出海避世,千萬小心,鎮江不宜久留,朝廷耳目眾多。”
……
茶喝光了,杜小曼又要了一壺。
她實在頭暈,她想不明白。
這個故事,看似對上了,有些地方,卻很牽強,而且,很多疑問未解。
綠琉和碧璃是雙重間諜的身份,她們其實是朝廷訓練,打入月聖門的臥底,那麼她們為什麼那麼肯定,唐晉媗一定會變成怨婦?
還有……
有些事,總是和她某幾個晚上凌亂的夢境重合。
杜小曼心裡堵得慌。此時此刻,她突然有了一種,自己不是杜小曼的感覺。
這些事,都不應該是杜小曼的。
這個糾結,疑點重重的,搞得她頭大的故事,主角是唐晉媗。
她完全被唐晉媗的人生左右了。
她不喜歡這樣,但又忍不住去想,完全甩不開的感覺,很難受。
她在心裡咆哮,到底是怎麼回事,唐晉媗的事情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大仙們你們托個夢告訴我吧!
我是為不要做怨婦而生,不是來演包青天或者福爾摩斯劇的!
整哪門子的玄虛和迷案哪!
神仙都不靠譜!
“嘖,倒是尋常的凡人心態,有事就怨天憤神。”雲端上,鶴白使搖頭,“本就是她自己在糾結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不干她事,不管便是。”
“要不,我給她托個夢吧。”雲玳擰起眉,“把那些亂七八糟,當時精簡省去的,跟她說說,她老那麼東想西想,也會耽誤正事呀。”
鶴白使瞥向她:“仙子若告訴了她,以這女子性情,難道不會更東想西想,越發不問正事了?”
雲玳一臉糾結:“那怎麼辦?她如果跑偏了,兩邊都會耽誤。凡人就這點麻煩。”
鶴白使道:“無礙,正事立刻便有,不由得她不擰回來。且仙子應會樂見其成。”
雲玳眨眨眼:“使君好生大方,這可要令帝座一方不利了。”
鶴白使輕笑:“風無定向,事無定論,焉能確信好壞?”
杜小曼正握著茶盞,兩眼發直,突然一陣風,嗖嗖地鑽窗而入,吹得她面前碟子裡的五香豌豆來回滾動。
後桌有人奇道:“怪哉,剛入秋,怎麼颳起北風了?天象有異,定出大事。”
杜小曼聽到大事兩個字,心又撲通跳了兩下。
說起大事,不知秦影帝現在如何了?
不會正在進行奪位大業吧。
杜小曼想起那個文牒,心裡又一抽。
影帝這廝,真不怕晦氣,居然敢把自己的小號寫成個死人。
也就說明,他準備徹底拋棄這個身份了吧……
一陣嘈雜聲入耳,外面街上,一堆人簇擁著擠向某個方向,旁邊桌上傳來議論。
“只道那什麼白麓山莊是個江湖門派,竟有這般的家業和排場。”
杜小曼的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
“嘖嘖,大排場哪!江南江北十地店鋪,米價折半,這得多少錢出去。”
“聞說那莊主只有這一個兒子,成親了自然要打扮,做得大善事積富,日後好子息興旺。”
難道是,謝況弈,要成親了?
杜小曼一陣愕然。
箬兒和謝況弈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也太快,太突然了。
杜小曼付了茶錢,走出茶樓,眾人簇擁著,都聚集在街頭,遠遠聽得吆喝:“排好隊伍!按順序來!”
那人頭涌動之地的二樓,依稀懸著一個碩大的紅綢花球。
杜小曼正往那裡望著,但聽幾聲鑼響,突然有一隊官兵從街上轉出,吆喝:“退避肅靜,讓開街道!”
杜小曼心裡一驚,人群像一筐打翻了的山楂果一般,擠捱驚叫。官兵亮出長矛,尖叫聲,呵斥聲,落地的物品,帶翻的小攤,一塌糊塗。
兵卒鎧甲下的紅衣份外刺目。
杜小曼跟著退散的人群,下意識地退到街角,那堆官兵並不是衝著店鋪去的,清開道路後,便有兩行執矛兵卒,沿街擺開儀仗,一縱輕騎前方開道,一頂墨藍色的官轎出現在街頭,緩緩行來,全副鎧甲的兵卒手執兵刃,整齊沉默地尾隨其後。
約莫半個鐘頭後,整隊人離開了這條街,向遠處行去,街上一片狼藉寂寥。
杜小曼有些懵,沿著街慢慢往回走,掛著大紅花球的米店也關門了,門口排隊買米的人早四散不見,再轉過路口,另一條路上也一般的狼藉,倒有幾個人似乎在路邊議論。
杜小曼低調地假裝路過,路邊一個擺算命攤的老漢收拾起旗簾,一聲長嘆:“唉,興亡不過一瞬,王侯轉眼成空哪。”
杜小曼暗戳戳地湊近那幾個低聲談論的熱鬧,耳中突然飄進幾個關鍵字,“裕王宅邸”。
她猛一個激靈,幾乎忘了掩飾,直愣愣看去。
“……奉旨查封……這回真出大事了。”
江水,碼頭,船。
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
只需要,搭上一艘船,沿長江往西南而行,入洞庭湖,由湘陰轉行湘江,再折走北江,改西江,至潭江,到達允州。再從允州搭船入南海,直下南洋。
從鎮江到允州,只要十幾兩銀子,就可以有一個不錯的小艙房,包三餐,待船靠岸休息時,還會贈送洗澡水,很合算了。
估計,從允州再到南洋,搭船費也就二十兩左右,目前杜小曼手裡的錢,綽綽有餘。
她還可以帶點貨。
從這邊捎到南洋的貨物,價格有些都能翻到十倍那麼誇張。
她一個人,拿不動布匹之類的大貨,路長日久,還招人惦記。只要買一點刺繡的綢緞手絹、絹花、小釵子、胭脂香粉等小物件兒,到那邊也足夠她賺到第一桶金了。
杜小曼站在碼頭前,設想著,胖胖的中年婦人眯起慈愛的笑眼:“小娘子,想好了沒?”
這婦人是常跑南洋的大客商家的管事僕婦,專負責在碼頭上招呼想搭船的女客或行客家眷,泊在碼頭正在上貨的那艘最大的船就是她家的。
杜小曼拉回思緒:“啊,呃,我想先去街上轉轉。”
婦人又笑:“小娘子晌午前回來就可。”
杜小曼轉頭走到了街上。
綢緞鋪中,新上了新巧花樣的手帕,去年的舊款正在清貨。
首飾店裡,不時興樣式的珠花絹花小釵子降價出空中,還有一大堆香囊荷包小梳子擺在門口。
水粉鋪門前掛著牌子,夏季敷的薄粉,買還送小盒子,各種小妝盒都超級好看。
……
杜小曼什麼都沒買,一路走過去,走到一扇大門前。
兩條腿就這麼自動走進了大門樓。
人群擁擠喧囂,一輛輛馬車從她身邊得得經過,柵欄邊,一個後生袖著手問:“這位姐姐,搭車還是捎信?”
杜小曼道:“去京城。”
杜小曼確定自己瘋了,該吃吃藥了。
關你什麼事?
你去京城幹嗎?
真是瘋了。
但是,她確定,就算搭船去了南洋,有些事還是一直盤踞在她的腦子裡,跟含著一口不甘的小冤魂一樣,能糾纏一輩子。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索性把該解決的解決一下,該搞清楚的疑問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