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頁
民間一時議論紛紛。
裕王兵破皇宮,本該是皇帝的,卻功成身退,主動擁立今上為帝。這等功績,不封賞,反得此結局,不由讓人驚詫。
那場不清不楚的“匡亂”更顯得神秘。
朝廷的說法是,德慧公主創立的月聖門,已被心懷不軌之亂黨控制,墮落成邪教,潛伏朝野,禍亂綱紀。
先帝其時病重,本欲親滅亂賊,奈何龍體不支,便擬秘旨托與裕王和左右二相,更立下遺詔封今上為皇太弟,承繼大統。
先帝起初將遺詔交由皇后保存,皇后竟被jian人所害,先帝再立肖賢妃為後,將遺詔託付於右相寧景徽。
裕王接到皇上除邪教妖黨的秘旨與左右二相定下計策,裡應外合,在德安王等忠臣良將佐助下,一舉剿滅妖黨,匡正社稷。
先帝在欣慰中駕崩,肖皇后哀痛殉隨。裕王與眾臣擁立今上。
令人不能忍的是,這套冠冕堂皇的說法中,竟將那個以有夫之婦之身先勾引了裕王與其私奔,又媚惑了皇上的禍水清齡郡主宸妃娘娘徹底模糊了過去。
裕王若真是如此忠心耿耿,又何至於如今下場。
各種小道秘辛,便就傳開。
有一說,裕王本就不是皇家血脈,乃先太妃與一侍衛私通所生,將要龍袍加身時,卻發現此事早被先帝告知群臣,裕王自知登基難堵眾口,便只能如此大度。
亦有謠傳說,裕王是中邪了,那個清齡郡主根本不是真正的郡主,乃秘密被邪教剿滅的魔教月聖門的妖姬。
妖女真身,是一條千年大蛇,設立月聖邪教,每月圓之夜攝取少壯男子吸食其血。因要渡千年天劫,尋常凡夫之血不足進補,便攝取清齡郡主魂魄,借附其軀勾引裕王,又魅惑皇上。
裕王被這妖精勾得起兵作亂,皇上亦被吸乾陽氣駕崩。妖姬想做皇后,更先後謀害了李、肖兩位皇后。幸而右相寧景徽手中有寧氏祖先傳下的降妖天書,方才降服此妖。不想第一次未能殺之,妖姬逃出皇宮,於兵營中攝走裕王,欲將裕王吸乾,強渡天劫。
所幸寧右相再度及時趕到,斬殺妖姬。妖姬臨死前將裕王拖下山崖,緊要關頭,上天垂憐,山神顯化相救,裕王苟存一命。但已魂魄不全,神氣盡失,只能一世渾噩。
亦有當日在場的人起誓曰,的確看到了數道不尋常的雷光。橋墩忽然化成人形,飛身相救裕王。
斷崖樹林之中,殘有雷擊痕跡,與尋常雷擊有種種神秘的不同,更是令人信服的證明。
裕王降為郡王后,娶一杜姓女子為正妃,裕王妃出身平平,據說是皇上讓欽天監與數位道人高僧批命擇八字,算得只有此女能為裕王擋煞續命延香火,方才指給裕王的。
裕王大婚未請賓客,亦沒多少人見到新王妃的容貌。
裕王大婚後便離開京城,避世到深山老林中求仙問道,常人難知蹤跡。
但那場“匡亂”與蛇妖禍國的故事,卻為市井田間津津樂道。
妖姬挾持裕王的斷崖,已成勝地。
斷崖從此得名鎮靈崖,許多人還去山神顯化的那個橋墩處燒香,頗為靈驗。便有富人捐資,在此建一山神廟。香火甚盛。
“這個像,還真有點形似蕭大俠日常版的模樣。”
六月十五,杜小曼擠在一群湧進廟裡燒香求籤的婦人中,打量剛鍍完閃亮金身的神像。長須垂眉,少了蕭大俠猥瑣的神韻,頗有真神風采。
只是……
山神大人腳下踩的那條長蟲,是傳說中的她吧。
為什麼偏偏是條蛇,禍國妖姬不應該是狐狸嗎?九尾白狐,多拉風多閃亮。
秦蘭璪捏捏她的臉頰:“當是進廟受香火了,其他的何必在意這麼多。”
“這哪叫受香火?”杜小曼撇撇嘴。
“為夫想進還進不去呢。”秦蘭璪看看神像,“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與蕭老頭在廟裡。”
喂,這種醋都吃,真是夠了。
杜小曼一陣無奈,嗓子裡都品到一絲酸意。
這裡算是她和璪璪之間的一個命運轉折點了,故地重遊本來算是件蠻浪漫甜蜜的事情,但現在這個場景……
璪璪卻很興致勃勃,拉著她在小攤上吃了兩碗名叫斬蛇段的蒸粉卷,喝了兩杯山神釀,又擠到賣天雷珠的攤邊。
所謂天雷珠,其實就是油炸糯米麵丸子,有甜有咸,六文錢一份。先在攤主那裡拿一根竹籤,再在小銅鑼敲響時扎從簍子裡滾下的丸子,扎到幾個,吃幾個。
璪璪扎中了六個,杜小曼只扎中五個,小輸一成。
璪璪把自己那串遞到她面前。
杜小曼接過咬了一口,嗯,這顆是甜的,豆沙餡,還蠻好吃。璪璪湊過來叼走剩下半刻。杜小曼忽聽遙遙有人喊:“小曼!小曼!”
她回頭,只見洛雪蟬正歡快地穿過人群,向這裡奔來。
杜小曼笑嘻嘻地向她揮了揮手。
幾個月前,璪璪非說她在杭州白待過那麼久,真正好吃的好玩的都沒經歷過,拉她去杭州看桃花。
杜小曼還偷偷去看了看自己的不二酒樓,璪璪讓寧景徽做了點安排,著官府把酒樓給了黃師傅,勝福他們都做二掌柜,酒樓已恢復了火爆。杜小曼正準備悄悄看完,偷偷離開,卻湊巧遇見了路過的洛雪蟬。
洛大小姐的眼神犀利,一眼就認出了她和璪璪。那個匡亂傳奇和妖姬神話洛雪蟬自然都聽說了,大小姐行事也依舊霸道,尾隨、威脅、撒嬌種種手段用上,發誓絕不泄露,還主動獻上白麓山莊和謝況弈的近況做交換,追問她和璪璪的八卦。
在這個死纏爛打的過程中,杜小曼居然和她成了挺好的朋友。
洛雪蟬知道了自己喜歡的李公子是以前的十七皇子,現在的皇上,小小地傷感了一下下。
杜小曼安慰她:“即使他是皇上,你們也……”
洛雪蟬擺擺手:“我才不要進皇宮,天下男人多的是。唉,總會有下一個的。”
這麼樂觀,杜小曼也就不多說了。
這次她和璪璪返京,洛雪蟬傳信給她,說有事想在京城附近一見。此地算是個大家都方便的地點,就約在了這裡。
洛雪蟬小步跑到近前,伸手扇風喊熱,和杜小曼聊了兩句近況,從腰間小袋中取出一本冊子:“這麼著急約你過來,是我一個朋友無意中得到了這本書,怕是那個什麼門死灰復燃,就找你來問問。”
杜小曼接過冊子,頓時冒出冷汗,封皮上的四個字居然是《郡主秘式》。
這是什麼書名!
杜小曼鎮定著翻開冊子,裡面就如同武功秘籍一般,右頁一個招式名稱,搭配幾行解說,左頁一名宮裝妖媚女子擺出各種造型。
但是……
杜小曼一頁頁翻下去,配圖女子或伸展雙臂,或跨馬步,或一手叉腰,一手上舉貼耳側彎腰……
杜小曼從書頁上抬起眼:“呃,這個書,可能真和我有點關係……”
秦蘭璪和洛雪蟬的眼都噌地雪亮了。
杜小曼搜索記憶,確認了一下:“應該是我在皇宮裡的時候,吃得太多太好了,我怕胖的門都出不了,就偶爾運動運動,跳跳操。這些是健身操的姿勢,就是……就是我的家鄉,鍛鍊身體的一種很平常的運動,不是武功。”
洛雪蟬眨眼:“就像五禽戲那樣?”
杜小曼點頭:“對,對!就是那種!畫這個圖的,可能是當時宮裡侍候的人。不一定和邪教有關係,可能就是純粹畫來賣賣錢的。”
各種謠言越傳越神奇,她和璪璪都有不少相關周邊,什麼“宸顏膏”、“王府秘釀”、“媗錦裙”、“思情簪”等等。兩人無聊的時候,還到市集上比拼過種類和銷量。
比起那些憑空捏造的東西,這本冊子算良心產品了。
“哦,原來是這樣。”洛雪蟬一臉了悟,又眨眨眼,“好像比較複雜,我怕我轉述有誤,這樣,我的那個朋友和我一起過來了,就在附近,小曼你直接他說一說好不好?”隨即轉身,向某個地方招了招手。
杜小曼心中一跳,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某個攤子後轉了出來,朗朗如這夏日陽光。
洛雪蟬抱歉地看看杜小曼和秦蘭璪,吐吐舌頭:“對不起呀,是我自作主張,硬拉弈哥哥來見你的。”回身跑向那個身影,一把拉住他,“弈哥哥,不要彆扭了,大大方方過來吧。”
再見到他時會是怎樣的情形,杜小曼曾想過無數次。但此時,看著人群中向她走來的少年,那些顧慮、擔憂,全都沒有了。
因為陰霾曲折從來和這個人無關。
她向著陽光下的少年燦爛一笑:“謝少主,好久不見。”
謝況弈亦露出雪白的牙齒,慡朗一笑:“好久不見。”
“最近過得怎麼樣?”
下一句很自然地問出。
謝況弈語氣輕鬆道:“挺不錯。最近天下太平,江湖事少了,不過生意方面事還不少。”他神色一斂,認真道,“這次的事,是我讓雪蟬幫忙的。冊子只是個藉口,我想當面和你說聲抱歉。那時我竟對你說了那樣的話。”
杜小曼也換回認真的表情:“謝少主你曾經跟我說過,不用說謝謝。你幫過那麼多,不用我說謝謝。那麼你我之間,也不用這樣說抱歉。”
謝況弈定定看著她,片刻,又露出笑容:“好。”
杜小曼和謝況弈、洛雪蟬三人沿著山神廟前的小集街道邊走邊聊了一會兒。
謝況弈終於平靜地說出,他將箬兒安葬在了竹幽府的花叢中。
孤於兩個字,杜小曼和謝況弈都沒有提起。
他們心中的箬兒,只是那個單純又善良的女孩子,出離塵世,與一切陰霾無干。
洛雪蟬嘆氣:“弈哥哥那時候兩眼發直,不怎麼吃飯睡覺,和誰都不說話。伯母急得不行,還到我們山莊來尋藥,怕弈哥哥想不開去做和尚。”
謝況弈板著臉道:“哪有的事。”
“弈哥哥你就別死要面子了。”洛雪蟬繼續爆料,“小曼你大概不知道,自從弈哥哥變成了痴情心碎大俠之後,有多少女子對他因憐生愛。伯母到我家為弈哥哥找過藥,那些女人就以為謝家要和我們洛家聯姻了,我慘的不行,天天被人放暗箭。前幾天那個洞庭劍派的崔浣兒,直接在道上攔住我,要我別再妄想用父母之命綁住弈哥哥,我怎麼解釋她都不聽,我只好把她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