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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閉了閉眼,就聽見綠琉吐出了那句意料中的話——“郡主,你可願和奴婢同去聖教?”
杜小曼知道,肯定跑不掉了。
綠琉暴露了身份,自己又目擊了月聖門的殺人現場,哪一條單列出來,都不可能脫身。
她道:“貴聖教在杭州,不是被寧景徽……”
綠琉淡淡道:“聖教蒙劫,許多姊妹早登極樂界,此可能是月神予以聖教的考驗。血淚之痕,銘刻聖壇,聖光更潔。”
寧景徽果然沒有端掉她們的窩啊。
竟然還有閒心折騰無辜群眾!嘖嘖,所謂賢相!
杜小曼道:“正好,之前在杭州,那位月芹仙姑曾給我一件信物……”
綠琉截斷她的話:“郡主,此事待到聖壇之後再說罷。”
杜小曼點了點頭。
走出房間,月色正好。杜小曼抬頭看了看天,她一直很喜歡月亮,可現在月亮讓她有點發怵。
綠琉在她身後低聲吩咐:“好生處置此處。”
那三名少女應喏:“請琉璃使姐姐放心。”
琉璃使,職位不錯啊。綠琉是唐晉媗從娘家帶到慕王府的丫鬟,家養長大,那麼,她是怎麼加入月聖門的?是先有綠琉,後有琉璃使,還是先有琉璃使,後有綠琉,或者這個綠琉也早已不是真正的綠琉?
長長的陰影逼近,綠琉在杜小曼身邊輕聲說:“郡主,走吧。”
走出小院,門外停著一輛馬車,沒有車夫,在銀白的月光中,好像一抹幽魂。
綠琉和杜小曼一起上了馬車,車廂漆黑,綠琉沒有點燈,杜小曼摸索在軟椅上坐下,片刻後,馬車緩緩開始動了。
車在夜色中輕快前行,杜小曼跟著車的顛簸微微搖晃,黑暗沉默中,她和綠琉都沒有說話,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許久,綠琉才溫聲對杜小曼道:“郡主可以躺下歇息,等到了地方,奴婢會喚醒郡主。”
杜小曼剛要在心裡嘀咕,我怎麼可能睡著,立刻就發現,這不是問題。
她的後頸像被蚊子咬得一樣,微微一麻,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軟軟癱倒。
被麻醉,是會變笨的。
在同一個晚上,連續被全麻兩次,會不會直接變成痴呆?
杜小曼醒來後,揉著疼痛的太陽穴,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繼而,她頓悟,還會思考這個問題,說明沒有痴呆。
她敲敲頭殼,轉動乾澀的眼珠。床、帳子、屋子、女人……
兩個女人,穿著月聖門統一著裝的女人,一個是綠琉,另一個……不認識。
杜小曼張了張嘴,綠琉將一個瓷碗遞到她口邊。
杜小曼看了看瓷碗,裡面裝得貌似是水。她抿了一口,發現並不是水,帶著淡淡的甜味,裡面可能還加了薄荷,涼涼的。
她心一橫,就喝了下去,現在她被月聖門捏在手心裡,任何掙扎都是徒勞。
喝完之後,那股噁心感竟然漸漸淡了,身上也恢復了力氣。綠琉身邊的那個女子嫣然道:“媗妹妹,很多姊妹都等著見你呢,走吧。”
從前,山裡有個廟。
廟裡有……好多……好多……的鮮菇……
這是杜小曼對月聖門的觀感。
真是……好多……好多……的鮮菇……
月聖門的這個窩點應該是在一個山坳里,四周都是山壁,但地方倒是蠻大的,蓋得好像寺廟或道觀之類的建築。
此時此刻,杜小曼就在一間格外寬闊的大殿裡,周圍,好多……好多……的鮮菇……
她在心中咆哮,大仙,你們到底要鬧哪樣?那什麼賭局,不應該是老娘和一堆男人的故事嗎?
為什麼我會進了個都是女人的邪教啊!這一堆堆的女變態!
大殿上首,供著一輪圓圓的大月亮,漆成黃色,三根一人多高的粗香幽幽地燃著。
神座下方,剛才和綠琉一起的那個女子面向眾人,噙著微笑,朗聲道:“妹妹們,我要告訴大家一件喜事,又有一位姊妹,可能要加入我們!雖然現在,她還沒有確定她的心意,可我相信,我們大家會讓她感受到聖教姊妹的友愛!”
杜小曼身邊的鮮菇們齊聲稱喜,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太好了!”
“歡迎新姊妹!”
……
為首的女子在賀喜聲中向杜小曼頷首示意。
杜小曼渾身僵硬,被綠琉推著到了神座下,面向眾人。那女子攜起杜小曼的手,拍了拍。
“這位妹妹和我們很多的姊妹一樣,被萬惡的污濁男人所毀,她試圖脫逃,可那些男人仍不肯放過她。但她一直堅強地抗爭,從未放棄!她相信女人可以依靠自己!她姓唐,閨名晉媗。她是清齡郡主,更是受盡折辱的慶南王夫人!逃離王府,流落江湖,她又被白麓山莊少主謝況弈始亂終棄,還曾受jian王秦蘭璪的欺騙玩弄!”
杜小曼嚇了一跳:“這個真沒有!”
但是,沒有人理會她的話,那些鮮菇們,都目光灼灼,神情熱烈,那個女子緊握住杜小曼的手,聲音再大了一些——
“此時,受盡逼迫,浴火重生的她,或許會成為我們的姊妹!大家歡不歡迎她?”
大殿中響起沸騰的喧囂。
“歡迎!歡迎!”
“歡迎媗姐姐!”
“歡迎新姊妹!”
……
杜小曼徹底變成了木雕泥塑,那女子再拍拍她的手背:“妹妹剛來,可能一時之間適應不了姊妹們的熱情。我們這裡,只有最真誠的姊妹情誼,再無其他。這樣罷,我介紹兩個姊妹給你認識,先帶著你熟悉環境。”眼波一瞟,頓時有兩個女子出列。
那女子笑道:“傲梅妹妹,夕浣妹妹,既然你們自己覺得和晉媗妹妹投緣,便就由你們照顧她吧。”
那兩個女子福身:“謝謝月莧姐姐。”一左一右攙住了杜小曼。左邊那個叫夕浣的,相貌艷麗,嘴角翹起,露出梨渦:“媗妹妹,我們兩個都年歲比你大,喚一聲你一聲妹妹,妹妹不會覺得唐突吧。”
杜小曼在心裡咆哮,你們還敢不敢再假一點!一眼就看出是事先安排好的託兒!
她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抽動臉上僵硬的肌肉,擠出一個假笑:“當然不會,謝謝兩位姐姐。”
月莧掩口一笑:“你們怎麼如此客氣,我們平時相處可不是這樣的。”
夕浣道:“哎呀,月莧姐,我們不是怕一開始太潑辣,嚇到媗妹妹麼,少不得要裝一裝。”
兩個女子攙著杜小曼正要下去,綠琉向前一步,亦向月莧福了福身:“姐姐,郡主一直是妹妹服侍的,她吃穿用度,妹妹也更熟悉些,要不,讓我也跟著吧。”
月莧略一沉吟,點頭:“也罷。”綠琉快步跟上。
杜小曼猜測,剛才大殿中的那番廝見,算是個入伙見面會,現在這兩個女子,就是官方安排的接引人,負責進行詳細洗腦,忽悠她入伙。
兩個女子帶著她在樹蔭下慢慢走,指給她看各處風景。月聖門的這個秘密基地建在山坳里,十分幽涼,綠琉跟隨在側,往山壁上一按,就旋開了什麼機關,彎過幾條甬道,到了一處花園一樣的所在。
兩個女子攙著杜小曼,到了一汪池塘邊,站在一個亭子裡,看水中的游魚。
夕浣拿起亭子石桌上的一個紙袋,往水中拋了一些魚食,頓時有許多魚搖頭擺尾游過來爭奪。
不過那些魚並不是錦鯉之類的觀賞魚種,很多都是灰撲撲的普通魚。
夕浣笑向杜小曼道:“這些魚並不是我們餵的,它們順著山澗到了這個小潭裡,我們沒事就丟點食在裡面,讓它們自己吃。魚都通靈性,日子久了,自然就往這裡聚。”往遠處一指,“你看,它們吃飽了,就順著那裡遊走了。”放下紙袋,“這般順其自然,豈不比圈起一個池子,讓它們像住牢籠般永遠呆在淺水中好。可惜世人只顧賞玩意趣,竟常忘卻了自然之道。”
杜小曼道:“姐姐的話太有道理了。你們都好有愛心啊。”這女子舉止談吐都不俗,看來也是有出身來歷的。能擔任洗腦專員,必然非同一般。
夕浣嫣然道:“媗妹妹見笑了,我只是隨意說說而已。”放下魚食,抬手撩了撩鬢髮,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手臂。
杜小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夕浣皮膚白皙嬌嫩,吹彈可破,可那半截手臂上,布滿了猙獰的傷疤,觸目驚心,不忍卒睹。
夕浣看了看杜小曼的雙眼,又看看自己的胳膊,拉下衣袖:“嚇到妹妹了吧。”
杜小曼猶豫著問:“你的手,怎麼會……”
夕浣輕描淡寫地說“對我來說,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說出來,不知媗妹妹會不會鄙薄我,我曾經出身青樓。”
杜小曼趕緊說:“怎麼會,就算在青樓中,也有潔身自好的人。古代有很多奇女子,都是出身青樓啊!”
夕浣撲哧笑出聲,笑容里卻充滿了無奈:“媗妹妹果然是深閨中長大的金枝玉葉,還信那些傳奇話本中的說辭,身在那種地方,怎麼可能清白乾淨?什麼出淤泥而不染,都是假的!”
她嘆了口氣:“我原本,也應該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我父親本是個商賈,做生意買賣頗掙了些家業。可他竟痴心妄想,總覺得做生意低人一等,要買個官當。”
夕浣之父鬼迷心竅,拿出幾乎全部家產,去孝敬當地的知府,企圖買個小官銜,結果朝廷當時正在查整吏治,此事恰好撞在槍尖上。那知府被查辦,夕浣之父還沒等朝廷定罪,就連驚帶嚇,一病身亡。
“我爹死後,還剩下兩三間商鋪未賣,幾個叔叔早就覬覦我家家產,欺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沒生兒子。我姨娘倒是懷著身孕,可天竟要亡我家,我爹剛死,衙門裡又來人提審,我姨娘驚嚇過度,小產了。”
夕浣小時候很得父親喜愛,父親將她當作大家閨秀栽培,請老師教她讀書寫字,學習女德禮儀。家道衰敗時,她剛十歲,本訂過一樁娃娃親,對方是一個古姓員外家的公子,祖上曾經做過官。
夕浣的母親娘家無勢,眼看爭不過小叔們,就想好歹保住女兒的前程,讓古家提前娶夕浣過門,古家因家道中落,想著富商家的女兒嫁妝多,才與夕浣的父親訂親。夕浣家一敗,古家頓時反悔,說絕無此事,他們官宦人家,高門大戶,怎麼可能與一個做買賣的訂過兒女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