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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紫薇園,杜小曼情不自禁又想低頭。
北嶽帝君和鶴白使這一方,她反倒能大大方方面對。但是,對她那麼好的玄女娘娘,小仙子們,還有唐晉媗……
所以扭扭捏捏地逃避就更不對了,一定得好好道歉。
杜小曼直起脊背,跟著雲玳和雲霓走向那棵大樹,北嶽帝君和九天玄女仍在石桌邊對面而坐,唐晉媗亦立在原本的位置,向著杜小曼遙遙露出微笑。甚至那位地府的陸判也還……
嗯?
杜小曼停下腳步,目瞪口呆看向某方。
“……爾之陽壽,尚有數十載,地府不收。”
“但孤的鬼魂,已站在這裡了,怎能不算?唉,她以性命護別的男子周全,孤卻甘願為這樣的她捨生做鬼。孤不是怨夫,還有誰是怨夫?就這樣吧,一個抵一個,扯平,可否?”
“胡鬧。”鶴白使皺眉,“天庭之上,玄女與帝座面前,豈容凡俗市井討價還價之事!”
眼前的星星在飛,腳下的雲朵在飄。
杜小曼愣愣愣愣愣了許久,那隻滔滔不絕的鬼忽然停住了口,看向了她。
視線相交,杜小曼半張開嘴,那隻鬼眨眨眼,大步向她走來。
“你……”
杜小曼終於發出了一個音節,那隻鬼在她面前站住,捏了捏她的臉。
鬼魂的狀態,沒有任何實際的觸感,他卻微笑起來。
“以前總覺得你的一些神情跟臉不搭,還是長這樣更合適。”
“廢話,原版的能不合適麼!”杜小曼終於吼了出來,想一把拎住這貨的領子,手卻拎了個空,“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應該君臨天下懷抱後宮萬萬歲嗎!”
鬼魂·璪答得極其乾脆:“你不在了,我怎能獨活。你是人,我就是人。你是鬼,我也做鬼。”
“你……”杜小曼憤怒沸騰的心窒了一下,“你瘋了!”
“冷靜,冷靜。”秦蘭璪試圖阻止完全陷入暴走狀態的杜小曼,“其實,也不算是。你仔細聽我說……”
忍無可忍的鶴白使拋出一道光束,定住了杜小曼:“事情變成如此,乃為意外,無需太過激動。”
“不錯。”秦蘭璪虛虛握住她的雙肩:“我方才說的是有些誇張。實際上是,你挾持我的時候,我怕你一個性子上來,沒過橋就把我扔了,不能平安脫身,於是就趁你不備,在你我之間綁了一根無色的天冰絲。”
“……”
“你跳下去的時候,我本想扎穩馬步,拉住你。”秦蘭璪誠摯地望著她,“但是,你這段時間確實在宮裡吃太多了。”
於是,裕王殿下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向著懸崖踉蹌兩步,一個倒栽大蔥式扎了下去。
“他隨你墜崖,你用了帝座傳你的法咒,脫魂離體之時,將他也帶了上來。”鶴白使淡淡接口,將事件補完。
杜小曼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消化這個事實。
“你幹嗎不把繩子割斷?”
“來不及。”秦蘭璪搖搖頭,“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沉,下墜的力道有多大。”他虛虛摸摸她頭頂,“所以,這事純屬我自己搞出的意外,和你沒有多大關係,不必因此自責。”
“既然這人都承認了。”杜小曼轉而看向鶴白使和北嶽帝君,“那就放他回去吧。他和這個賭局沒什麼關係。剛剛,我聽陸判大人說,他的陽壽還挺長呢。他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應該能用法術抹掉記憶吧。我是因為謝況弈而死,其實我下去的時候也是這麼打算的,願賭服輸。”
“杜小曼!”
明明魂魄狀態應該沒什麼感覺,杜小曼卻察到了一股凌冽的寒意與壓迫,秦蘭璪一瞬間收起了全部的表情,收手轉身。
“諸位上仙,不論經過為何,我身在此處,的確已成魂魄。諸位上仙與這個女子的賭約,與我無干。但我甘願做鬼,不想再還陽。”
“你別以為做鬼挺好。”杜小曼苦笑一聲,“這裡是天庭所以看起來很棒,但鬼魂沒資格待的,得進地府。還不知道下輩子變成什麼呢。你這輩子能是王爺,有個好皮相,還有機會當皇上,大概是前生不知道做了燒了什麼高香或者撞了個大運。下輩子可能就沒這麼好了,說不定還得當魚當貓當樹……”
“聽起來甚有趣。”秦蘭璪未回頭,“若身生做江畔柳,看盡煙波亦風流。”
“流個鬼呀,沒眼沒嘴,沒手沒腳。天天只能在那兒站著,螞蟻啃你的根,知了喝你的汁。說不定還被砍了做家具。”
“無心無識,無感無覺,無喜無悲,無掛無礙。”
“那你就去投胎吧!”杜小曼顫聲吼,“境界這麼高,皇帝這麼庸俗的職業是配不上你!下輩子當高僧,立地成佛四大皆空。你去你的西方極樂世界,我走我的輪迴道。反正馬上孟婆湯一喝誰也不認得誰!”
秦蘭璪緩緩回過身;“你趕我走,就是怕再入輪迴,我忘了你?”
杜小曼微微一僵,不吭聲。
秦蘭璪扯了扯唇角:“那麼,我回去。讓上仙們抹了我此時的記憶,我再活幾十年,只記得有那麼個來歷不明說自己叫杜小曼的假唐晉媗,為了另一個男人在我面前跳了懸崖。我一定會記你到我死的時候,到我下輩子投胎喝孟婆湯的時候。可以麼?”
杜小曼渾身發顫,終於哇地哭了出來,沒有眼淚,卻抑制不住地抽噎:“把,把關於我的記憶也刪除,不就行了嗎……你為什麼要綁繩子,你看不出來我肥了很多麼……你穴道解開後就跑啊,幹嗎被我抓……做皇上多好啊……謝況弈……他幫了我那麼多……我不能讓寧景徽拿我當餌抓住他啊……我……”
“我知道,你喜歡他,你為他做那些,你為他連命都不要,我都明白。”秦蘭璪又虛虛環住她的雙肩,“繩子是我綁的,你又不知道。我自己來不及割斷,不關你的事。杜小曼,我做這些,都是我自己想做而已,你不用……”
“是我不明白!”杜小曼帶著哭腔咬牙切齒地抬頭,“我幹嗎不喜歡謝況弈!我幹嗎就是喜歡你!跟誰說誰都不信。我怎麼就喜歡上你了!”
秦蘭璪怔了一下,卻笑了:“你,喜歡我?”
杜小曼狠狠點頭。
本來以為不會見到了。
你就跟鏡子裡顯示的那樣,開開心心當皇帝很好啊。
沒想到醒來之後還能再看見一下你,真的開心。
一起在樹下吃肉夾饃的時候,感覺賺到了,這輩子沒什麼遺憾了。
你為什麼還……
“我是個打賭輸掉的鬼……還是穿越的……你掛了我拿什麼賠你……我賠不起啊……”
秦蘭璪抬手,像要幫她擦去不存在的眼淚一樣輕輕觸碰她的臉頰:“我喜歡你。我願意的。不要你賠。”
“凡間男女拌嘴真是無聊。”北嶽帝君悠悠開口,“若你二人還要繼續這樣夾纏不清下去,本座就為你們單獨剖開一界慢慢吵罷了。”
“凡人之情的確難以琢磨。”雲玳站在九天玄女身邊喃喃,“娘娘,為什麼他們兩個要這麼喊來喊去的。為什麼她還以為自己輸了。不是很明顯她沒輸嗎?”
杜小曼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噌地轉過了頭:“我沒輸!”
紫薇園中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著她。
雲玳理所當然地道:“是呀,你變成怨婦了嗎?沒有就是你沒輸呀。”
杜小曼有種自己已經灰飛煙滅了的錯覺。
“那我為什麼在這裡?”
“你自己念法咒回來的呀。”
“還多帶回一個不相干者。”鶴白使淡淡補充。
杜小曼舌頭打結:“可是,可是,我是為了謝況弈跳的懸崖。”
“對。”雲玳點點頭,“但你不是怨婦呀。”
“謝況弈對我說,他不想再看到我。我為了保護他,去跳懸崖。”
“沒錯。”雲玳再點點頭,抬手一指,“但你喜歡的是這個人。”
呃……
九天玄女溫柔地開口:“小姑娘,你是不是一直沒完全明白,這個賭局到底是什麼意思。”
杜小曼立刻回答:“不依靠男人,獨立自主地活著,不會因為男人去死,就算贏。”
九天玄女噙起微笑:“這就是你的誤解所在。痴怨者,乃傾心戀慕一人,並將此戀慕看做活著的唯一理由,得不到對方的回應,無法與對方在一起,便覺生無可戀,棄絕生命。你這次的做為,是因為所愛的人不愛你麼?”
不是……
九天玄女望著她:“那你為什麼覺得,你輸了?”
杜小曼張了張嘴。
那……那……
“果然,吾才是那個怨夫。”秦蘭璪幽幽道。
杜小曼打了個哆嗦。
秦蘭璪往她身邊湊了湊:“她並非因痴戀謝況弈不得而死,還帶回了痴戀她的我,這賭局,她應該是大勝吧。”
“你是意外落崖,誤被帶回。”鶴白使再淡淡道。
杜小曼抓抓頭:“那,那該怎麼算啊……”
“你這小小凡魂,的確讓本君意外。”北嶽帝君又悠悠開口,“原本,本君與玄女預卜你將遇到的男子,各自推算了你可能的結局。”
“啊,這個我早就猜到了,上次也說了。”杜小曼接口,“帝君你看中的是寧景徽和我旁邊這傢伙。玄女娘娘看中的是謝況弈和十七皇子?”
“竟有此事?”秦蘭璪又幽幽出聲,“吾,不過是四人之一,一個備選。”
“不錯。”杜小曼乾脆地道,“而且不是好結局的備選。”
“爾等若要拌嘴,本君就為你們單開一個虛空。”北嶽帝君面無表情道,“什麼時候廢話說完了,什麼時候出來。”
杜小曼立刻在嘴上比了個上封條的手勢:“對不起,我絕對不再跑題了。那個,後來,是不是我進宮,遇見了月君,然後選項發生了變化。”
九天玄女欣慰一笑:“你很聰明。不錯,本來,那謝姓少年我最看好,他心性純粹灑脫,光明磊落,是最適合你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