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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雷公大仙聽到了她的禱告,雷漸漸小了,雨下了一會兒也停了。
杜小曼繼續向前走,山林里又濕又滑,她踩了滿腳的泥,即使在糙上樹上用力蹭鞋底,腳還是越來越沉,好不容易走到了山下。杜小曼舉目四望,只見前方一道白水浩浩蕩蕩,不像是通往聞道書院的方向。
杜小曼去摸孤於箬兒畫的那張地圖,發現早就被雨水泡糊了。這下慘了,徹底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杜小曼正在懊惱,忽然見遠處的河邊,有個黑點在晃動,好像是個人。
她大喜,趕緊跌跌撞撞跑過去,那黑點漸漸清晰,的確是個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在垂釣。
聽見杜小曼跑近的聲音,他回過頭,掀開斗笠,露出一張六十餘歲老者的面孔,訝然地道:“你是誰家女娃,怎麼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地里?”
杜小曼擰了擰濕透的衣角:“我是到聞道書院找我表兄的,不小心迷路了。敢問老伯,去聞道書院怎麼走?”
漁翁放下釣竿:“聞道書院?女娃娃,你走錯路了。聞道書院在山的一邊哩,還要再過兩個山頭,你順著山腳繞,今天晚上,也不一定走得到。”
啊?有沒有搞錯!時闌那個謊話精,說什麼就在山下,居然有這麼遠。
老漁翁打量著杜小曼:“你一個女娃兒,自己走山路,也真膽大。”
杜小曼吸了吸鼻子:“家道中落,無奈來投靠表兄,只能事事靠自己了。”
老漁翁滿臉同情:“那麼,這樣吧,再過一時,我家婆子就來給我送飯了,讓她拿船送你一程,在九里溝那裡下船,再向前走不上幾里路,就到聞道書院了。”
杜小曼大喜,連聲道謝:“多謝您老。太感謝了!”
過了大約半個鐘頭,有一葉小舟從遠處河邊上飄來,一個胖胖的面目慈祥的老婦人搖著槳。老漁翁收了竿,笑呵呵地站起身。小舟停靠在岸邊,那老婦人提著一個食盒下了船,看見杜小曼,雙眼亮了亮:“呦,這位姑娘,是迷了路吧,剛才那陣雨大,竟然淋成了這樣。”把食盒遞給老翁,又回船上拿了一條干手巾,遞與杜小曼,“趕緊,擦擦臉吧。”
杜小曼感激地接過,老翁向那老婦人道:“這位姑娘要去聞道書院尋她表兄,在山野地里迷了路。你回去的時候順道載她一程吧,在九里溝那裡,去聞道書院路就順了。”
老婦人抓起衣襟擦了擦手:“好好。”又從食盒裡拿了兩個包子遞給杜小曼,“姑娘,吃點熱乎東西先墊一墊,跟我上船吧。”
杜小曼感動不已地接過包子,三口兩口吞了。孤於箬兒給她的饅頭和鹹魚干也被水泡透了,她爬了半天山,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此時啃著著野菜餡兒的包子,真覺得是人間無上的美味。
老漁翁姓孫,他老伴姓郭,杜小曼便稱呼他們為孫伯和郭嬸。孫伯吃完了飯,郭嬸收拾碗筷回到船上,杜小曼跟她上了船,郭嬸又拿出一件舊衣讓她披著:“別看天熱,你衣裳濕了,在江上,風一吹,可冷哩。”
杜小曼接過衣服,滿心感動,看來大仙們在天上還是照應她的,雖然小小倒霉了一下,不過幸運地遇到了兩個好人。
郭嬸搖著槳,小船緩緩飄到了河心。杜小曼裹著舊衣服坐在船頭看風景,大雨過後的河面霧蒙蒙的,天和水都是一樣淺淺的灰白,水面上漾著粼粼細波,浩淼空濛。
郭嬸轉頭看看她:“杜小娘子,你是偷跑出來的吧。”
杜小曼趕緊說:“不是,我真的是去找我表……”
郭嬸抿嘴一笑:“小娘子這些話,可瞞不過老身。你一個女子,身上沒有行李,穿得也不是出遠門的衣裳,在這荒郊野地里,投得哪門子親呢?老身猜想,定然是你家裡給你定了親事,你不願意,或是你的男人對你不好,你心裡記掛著另一個,就來尋他,對麼?”
暈……郭嬸還挺八卦的,杜小曼一時無語。
郭嬸悠悠然地搖著槳:“小娘子,老身可有句話要勸你。這世上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特別是那些書生,世上讀書的人千千萬,有幾個人能上得了皇榜,穿上那進士老爺的紅袍?你跟了他,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天到晚只捧著本書,難道要你下田種地紡線織布供養他?杜小娘子,看你嬌怯怯的,本該是享福的小姐身子,怎受得了這些勞累?”
杜小曼乾笑兩聲:“郭嬸你放心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看不起要靠女人養的軟飯男。”
郭嬸又笑了:“果然小娘子是個明白人,心裡和面孔一樣剔透,依老身說,你這般去找你的情郎,就算在一起了,不是明媒正娶,終究不是結果,索性不要去找他。”
杜小曼聽著郭嬸越扯越不著調,索性不說話了。
郭嬸見她沉默,笑吟吟地回頭將她一瞥:“杜小娘子,老身若是你啊,生得這麼一副嬌嫩的相貌,可不會白糟踐了,只該讓那些男人,像供娘娘一樣把我供起來,金釵銀鈿,綾羅綢緞,山珍海味,任我受用。”
這話頭聽著不對勁啊,杜小曼皺眉,慢慢站起身。
郭嬸的一雙老眼瞟著她,彎成了月牙兒:“小娘子,老身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能讓你從此快活受用,這便帶你去,如何?”
杜小曼心裡咯噔一涼,徹底明白了。
完了,她這是上了黑船了。她下意識後退,船身搖晃,陽光破開雲層,河水在陽光下白晃晃的刺眼。
不會這麼衰吧,不會這麼慘吧,竟這麼好命地碰上了傳說中拐賣良家婦女的人販子?
郭嬸手中的木槳一拍一划,船就像風車一樣在河心抖動著轉圈。杜小曼立足不穩,險些一頭栽進水裡,不由得驚叫一聲,撲倒在甲板上,抓住船沿。
郭嬸慢條斯理道:“杜小娘子,可要站穩了,這是河裡,老身掌著船,你要是掉到了水裡,真是除非水龍王才能救你了。”
她又重新慢慢地搖起槳,船行近一片蘆葦盪,一個拐彎,向蘆葦深處而去。
杜小曼從甲板上爬起來,沉默地坐到船頭。此時此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只能暫時老實地聽郭嬸的話,再想對策。
船在蘆葦盪中七拐八拐地飄著,又轉進了一條分岔的河道,再迂迴曲折地前進,傍晚十分,茂盛的蘆葦盪中漸漸出現了一座小島,郭嬸撐著槳,把船靠到小島邊。
岸上站著一個四十餘歲面目猥瑣的中年漢子,搓手笑道:“媽媽真是好福氣,又請來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目光如鉤般把杜小曼從頭到腳掃了數遍,綻開黃牙涎笑伸手:“小娘子,小生名叫鬼六,這座桃花島里里外外都是我照應,日後我們親近的日子多得是……”
郭嬸扯著杜小曼,一把拍開鬼六的手:“呿!這位小娘子可是金貴人物,媽媽我的眼再不會錯的,看看這細皮白肉的,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來日定然有貴客疼她愛她,你粗手粗腳的怎能伺候?趁早有多遠離多遠!倘若被我知道你對小娘子有冒犯,仔細你的狗腿!”
鬼六再搓搓手,嘿嘿笑道:“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一定離得遠遠的,只聞個香氣兒便是。”
此島雖然叫做桃花島,但因為是夏天,杜小曼並沒有看到桃花。島上的屋子蓋得充滿了風月氣息,花哨的屋內熏著濃香,杜小曼進去就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她才進大廳,只見一個女子急匆匆地從樓梯上跑下,氣喘吁吁道:“媽媽,那個顧婉娘剛剛上吊了,還好沒死,正救著。”
郭嬸瞪那女子道:“嚷嚷什麼,大驚小怪,沒死就成。”又轉頭向杜小曼嘆道,“唉,她說的這個婉娘啊,是我們島上一等一的美人,因那張員外新近納了小,不來看她,她就想不開了。真是太實心眼了。沒了張員外,王掌柜、李老爺,不都是識情知趣,體貼溫存的男子,捧著大把的銀子等著她花?女人,對這些男人,只要玩玩就好,千萬不能動真情!”
她把杜小曼塞給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吩咐她們把杜小曼“好好拾掇拾掇”。幾個女人帶著杜小曼到了樓上一個房間,洗澡更衣,替她梳了個牡丹般的頭,擦出麵粉般的臉,勾出一張血紅的唇,眉心還按了一朵惡俗的花鈿。杜小曼一向對唐晉媗的臉很滿意,現在都不太忍心看鏡子。
那幾個女子一邊往她頭上插上大朵絹花,一邊說:“妹妹莫板著臉。一開始啊,我們都和你一樣,後來看開了,日子也就舒心了。”
杜小曼反問:“你們也和我一樣,是被拐來的?那麼以前都是好人家的女子,真的甘心在這裡?”
幾個女子互相看了一眼,一個穿桃紅紗衣的女子笑道:“當然好啦,妹妹習慣了這裡,一定會喜歡的。”
杜小曼還想再說什麼,突然隱隱聽到有女子悽厲的呼叫,那幾個女子又互相看了一眼,趕緊七嘴八舌地和杜小曼打岔說話,杜小曼應著。
郭嬸對杜小曼不哭不鬧不喊不叫的態度很滿意,賞給了她一頓豐富的晚飯,邊看杜小曼吃,邊問:“覺得島上的飯還合胃口麼。”
杜小曼怯怯地點頭:“還……好……”
郭嬸慈愛地拍拍她的手:“你啊,就是還放不。不要緊,在這裡跟著她們多多學習,很快,你就會把這個島當成家了。”
杜小曼垂下眼皮。
半夜,杜小曼從床上爬起。那幾個女子幫她梳妝的時候,她旁敲側擊打探過,因為這是一座四面環水的孤島,不太容易脫逃,故而郭嬸並沒有設太多的崗哨。
杜小曼不指望今天晚上就能逃走,她想先探探路,摸清門道,尋找機會。
她屏住呼吸,仔細聽了聽有無異常的響動,輕輕地打開門,樓里漆黑一片,靜悄悄的。
杜小曼在黑暗中摸索前進,貓著腰走下樓梯。突然,樓下有動靜,她趕緊躲到樓梯下的陰影中,刺眼的火光逼近,兩個大漢緩緩地拖著什麼向門外去。
杜小曼倒抽一口冷氣,火把的光中,她看出他們拖的是一個女子,她滿頭滿身都是血,頭髮拖在地上,在地面劃出長長的血痕。
那兩個大漢就像拖著一袋垃圾一樣把她拖出門外,杜小曼聽到砰的一聲,是那女子被重重地拋到了什麼地方,她的手心滲出冷汗,捂住嘴,壓下險些衝口而出的驚呼。
一個聲音在她身邊幽幽響起:“小娘子,好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