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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乃至百餘年後,仍有人聲稱,見一年輕男子,俊逸華美,仿佛裕王模樣,與一年少女子攜手遊玩,嬉笑甚歡。

    秦汧又尊父王秦允為太上皇帝,母謝氏為皇太后,外祖父謝況弈為揚義侯。姑母敏嘉郡主加封懿嘉公主,叔父秦介尊號靈妙真人。革整朝綱,廢左右相制。

    扶助裕王平亂登位的謀士寧希知以布衣之身登丞相位,輔政當國。

    番外·龍吟曲

    一

    二月初二,皇帝壽辰。眼看元宵將過,小宦官聆詠忍不住悄悄問十七皇子羽言:“十七殿下今年送什麼壽禮?”

    他聽說,諸皇子王侯的賀禮早早便都送到宮裡去了,唯獨十七皇子還毫無動靜。身為十七殿下的貼身小宦官,聆詠心裡著急。

    十七殿下雖與皇上是一母同胞,但並不親厚,皇上極少召見他,他已滿了十六歲,皇上卻一直沒有賜封王銜府邸放他出宮,好像壓根兒忘了這回事。十七皇子就仍然不尷不尬地住在王宮角落的小宮院裡。

    羽言向聆詠道:“賀禮還沒有找到,再等兩日吧。”

    聆詠在心裡想,只怕再拖下去,皇上以為殿下你有意拖延,煞費苦心找來的禮物反倒不討好。  

    但他只敢在心裡想,不敢說出口。

    二

    正月十六上午,羽言悄悄出了宮。

    除夕夜,領御宴守歲的時候,大總管馬公公向他道:“最近皇上聽說,前朝有一名曲,名曰龍吟曲,音若天籟,失傳許久。皇上十分想聽,可惜尋不到啊。”

    羽言從小就不受待見,也很少打賞宮中的宦官內侍,馬公公這樣特意地和他說悄悄話,這是頭一回。

    肯定是飽含深意的。

    羽言便決定,找到這支失傳的曲子,獻給皇兄做今年的生辰賀禮。

    這些時日,他翻遍典冊,四處尋訪,終於打聽到,法緣寺中,可能有這支曲子的曲譜。

    他齋戒三日,換了布衣素服,前往法緣寺求曲。

    法緣寺離皇宮甚遠,羽言走了半晌,他穿得不算多,竟然走得冒汗了。這麼一個隨從不帶,像尋常百姓一般走在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上,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喜悅。

    好像,他這個一無是處之人,終於有了一點小小的用處。

    一輛華車從他身邊疾馳而過,在前方猛地停住,車中的人打起車窗簾子,詫異看著他:“十七?”  

    羽言愣了一下,而後歡喜地向那人笑起來,疾步走到車前,輕聲道:“皇叔。”

    裕王放下車簾,轉而下了車:“你怎麼一個隨從都不帶,自己在大街上?”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走,跟叔喝酒去。”

    羽言向後退了一步:“叔,我……我有點急事……”

    裕王挑眉看了看他,鬆開他的衣袖:“也罷,要我捎你一程麼?”

    羽言搖頭,裕王的神色有了幾分無奈:“不會又是去那些廟裡觀里罷,小小年紀,老去那種地方,當心將來娶不到老婆。”

    羽言只是笑:“叔,我趕著過去,先走了。”

    裕王道:“好罷,你今天有事,叔明天再找你吃酒。”一徑上了車,華車轉向另一條路去。

    羽言繼續朝前走。方才,在車簾起落的瞬間,他瞥見車廂內還有一個裹著彩色綾羅的婀娜身影,裕王的衣衫上染著濃郁的脂粉香氣。  

    車中的,說不定又是他新納的姬妾吧。

    羽言恍惚記起,他初見小皇叔秦蘭璪時,也是皇兄過生辰的時候。

    那時皇兄還是太子,他熬夜畫了一幅畫,想送給皇兄做禮物,母后卻說他哭喪臉,一付掃把星模樣,不准他在大喜的日子接近皇兄,免得給皇兄帶來晦氣。

    他抱著畫往寢殿走,畫被眼淚濕得皺了,突然聽見一個聲音道:“喂,怎麼堂堂男兒,還哭鼻子啊?”

    他揉揉淚眼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著棠紫色貂袍的少年站在前面的臘梅樹下,笑吟吟地看著他:“你是哪個皇子?難道是給太子送禮物,他看不上,把你趕出來了?”

    羽言吸吸鼻子,哽咽著道:“我名羽言,行十七,你又是誰,為什麼站在這裡?”

    少年的笑意更深了:“哦,你是那個和太子同母的,不受待見的小十七啊。我和你一樣,也是來給太子送禮的,今天是太子的壽辰,我娘覺得,我們應該來巴結他一下,我懶得過去,就在這裡等,讓我娘自己去了。”

    今天來給皇兄送禮的人很多,有各位妃嬪,也有王侯的家眷們。他問:“你是哪位皇兄或王兄?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少年俯身捏捏他的臉:“我不住在皇宮,你當然沒見過我。我不是你皇兄,小十七,我是你的皇叔。”

    羽言曾聽旁人偷偷議論過這位小皇叔,他是先帝退位做太上皇之後才生的皇子,比皇兄還小了一歲,名蘭璪,先帝駕崩後,他身份尷尬,一直住在行宮。

    自這回給太子送完禮後,蘭璪和太妃就時常進宮了,蘭璪不耐煩陪他母妃在皇后那邊應酬,就跑到羽言的寢宮找他玩。

    他年紀比羽言大了數歲,懂得東西多,羽言跟著他,學會了玩骰子,打馬球,踢蹴鞠,葉子戲,蘭璪還教他she箭,帶他去行宮的圍場打獵。

    蘭璪十六歲時,獲封裕王,搬出行宮,有了自己的王府,就不常進宮了,只時常讓羽言到他的裕王府玩。他年紀漸大,玩得越來越開,羽言年幼,個性又溫吞,混在蘭璪玩樂的隊伍中,總有些不倫不類,他自己覺得彆扭,常常推脫不去,蘭璪就不大找他了。

    再後來,太妃薨,皇兄登基,羽言與蘭璪越發來往得少了,裕王府的風流韻事卻常常灌進他的耳朵里,這日裕王收了一名美姬,那一日裕王居然納了一個胡蠻舞娘……諸如此類。

    羽言聽了,也只是笑一笑。皇兄皇威日重,小皇也叔已不是當年那個只帶著他玩的小皇叔。  

    唯有他仍停留在原地,不進不退,不上不下,如同山石花木,翠屏池塘一般,是這偌大的皇宮中,一件無用的擺設。

    三

    法緣寺的住持禪房內,茶煙裊裊。

    羽言向住持悟明法師說明來意,悟明法師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十七殿下所說的曲譜,本寺的確有。此曲被世人遺忘已久,敢問殿下為何要找它?”

    羽言便道:“我聽聞此曲音如天籟,十分思慕,更想贈與一人,做生辰賀禮。”

    悟明法師的神色有些古怪:“不知殿下是否知道此曲的典故?老衲不便詢問殿下想把它送給誰,但這支龍吟曲,不宜輕易贈人。”

    二月初二,皇上壽辰,百官朝賀,萬民稱喜。

    帝尚簡樸,命壽筵不得鋪張,只在萬壽宮內擺下數席,與諸王重臣共飲。

    席中的諸人均早已送過賀禮,內侍府清點禮單,唯獨十七皇子羽言的賀禮在前兩天剛送到,只是一幅壽圖,一柄如意,顯得有些寒磣。但按照慣例,在席間,諸人還要再送一兩件小物,或一畫一詩,或一兩句吉祥話兒,添些喜慶應景。不知十七皇子是否把最珍貴的賀禮,留到席間再送。  

    幾個沉不住氣的小宦官探頭打量,只見十七皇子兩手空空,真不像帶了什麼好東西的模樣。

    諸位皇子中,只有羽言還沒有封王,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其他皇子之下,坐在最上首的蘭璪遙遙向他道:“小十七,過來和我坐吧。”

    羽言婉拒,在最末的席位上坐了。禮樂舞蹈之後,眾人開始逐次獻上賀禮,羽言出列道:“臣弟有支曲子,願獻與皇兄,席間助興。”

    御座上的皇帝微笑道:“十七弟擅音律,為朕準備的曲子,定然極其珍貴,不知是否乃失傳許久的名曲?”

    羽言並未回答,只向御座行禮道:“那臣弟便獻拙了。”從袖中取出玉笛,橫在唇邊。

    清越笛聲,揚而起。風暖桃花,燕啄新柳,水滴青石,濺於清澗,清澗潺潺,染翠春山,山遠天高,流雲舒捲。

    皇帝擊掌讚嘆:“妙極,妙極,果然好曲,不知此曲何名?”

    羽言收起玉笛,躬身道:“臣弟聽聞,前朝有一支曲子,名曰龍吟曲,音若天籟,失傳已久,因此……”  

    他話剛說到此處,突然一個聲音道:“且慢!”

    對面重臣坐席之首,當今的國丈,左相李同州霍然起身:“臣冒昧打斷,十七殿下為皇上吹了《龍吟曲》,可知此曲的典故?”

    羽言剛要出聲,皇帝已道:“朕聽此曲十分悅耳,竟還有典故?”

    李同州肅然道:“稟皇上,據老臣所知,《龍吟曲》乃前朝殤帝夏敫所作,夏敫篤信道術,狠毒殘暴,在位時濫殺無辜,為煉邪法,求長生不老,甚至親手殺死自己有孕嬪妃,最終天理不容,二十餘歲便暴斃而亡。龍吟曲就是他自稱自己看到了龍而作的曲子。此曲十分不詳,老臣不解,十七殿下在皇上壽辰時,把這首曲子獻給皇上,是什麼用意?”

    殿中一時寂靜,羽言抬眼望向御座,御座上的皇帝半垂著雙目,面無表情。

    裕王站起身道:“陛下,臣想,小十七並不知道這支曲子的典故,只是覺得好聽,才把它獻給皇上。”

    皇帝道:“哦,皇叔所言有理,李卿不必小題大做。”

    羽言再沉默了片刻,忽而躬身道:“陛下,《龍吟曲》的來歷,臣弟知道,這支曲子,的確是夏敫作的,但並非不詳的曲子。即便大惡之人,亦不可能心中沒有一絲良善,此曲集夏敫一生之良善,也是他一生的思慕。”  

    皇帝凝目向羽言,裕王愣了愣。

    李同州冷笑道:“但不知十七殿下所謂思慕,是否指夏敫想要長生誤入邪術的思慕。”

    羽言道:“史書記載,夏敫幼年時,曾見過龍神,他執著一生,都只想再見那龍神一面,後來誤入歧途,的確殘酷暴虐,罪不容恕。但作出此曲時,心中只是純粹對龍神的思慕,再無其他……”

    李同州拖長了聲音道:“殿下所言,不免牽強罷……”

    皇帝打斷他的話:“李卿,方才朕聽這曲聲,婉轉柔和,確無戾氣殺戮。一支曲子,何必斤斤計較。”

    羽言躬身道:“臣弟思慮不周,壽宴上獻上此曲,的確不妥,助興不成反倒成了敗興,實在慚愧難當,請陛下容臣弟先行告退。”

    竟就請辭,離開了壽宴。

    四

    獻曲一事再沒有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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