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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府冷笑:“好,好利的一張口!果然不是凡角!時杜氏,你休以為本府好迷惑。便是尋常歿了一人,鄰里相識者,尚且嘆息感傷,何況共枕夫妻,亡夫新喪,你就穿紅著綠,正正是他死了,你開心,不守婦道,更兼蛇蠍心腸!依本府看,你相公是如何死的,都待探究……”

    杜小曼正色道:“大人,民女相公怎麼死的,文牒上若是沒寫,您可以寫信去我戶籍府衙問詢。您暗示我謀殺親夫,這個罪名我可當不起。”偷偷狠狠掐一把自己的大腿,逼出兩滴眼淚,哽咽道,“民女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我相公了。死了老公的女人,就只能守在家裡哭麼?他窮得要命,什麼都沒留給我,我難道哭著餓死?再苦再難也要活下去啊!他臨死前,讓我好好活下去!就算為了他,我也要好好活下去!我如果披麻戴孝,別人嫌晦氣,誰會來我攤上買東西?我不得已而為之,大人怎麼知道我不是白天臉上帶笑,晚上沒人的時候偷偷哭?”

    她知道,自己這麼梗著脖子和知府嗆,其實沒好處,但,她也不甘心一句話都不說,任憑審訊。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被關在玻璃罩里的蒼蠅,滿頭亂撞。

    知府狠狠又一砸驚堂木:“一派胡言!文牒上寫得明明白白,你夫時闌,乃慶化五年滁州府京試科生員,豈無薄產?與你成親不到半載便歿。本府查得,那鄭九娘居於臨德,有男子供其衣食房屋。她與你夫有何關聯?你千里來此,可是正為鄭九娘而來!速速招認,免受苦刑!”  

    杜小曼一時無言了。

    原來可以這麼扯在一起!

    這位知府,竟有如此奔逸的思維,如此犀利的想像,在看到那個該死的文牒的一瞬間,便腦內出了一部跌宕的仇殺戲。

    有劇情,有起伏,如果女主角不是她,她真覺得挺精彩。

    知府再冷笑道:“刁婦,你還有何話說?”

    杜小曼道:“大人,你說的那些,都是你的想像,有證據嗎?”

    知府臉色頓青,正要把驚堂木高高掄起,仵作在外求請上堂,將一個托盤呈給知府,知府看罷,摜下蓋布,向堂下一指:“來人,且將這刁婦杖責二十,押進後牢!”

    左右衙役正要拖住杜小曼,一旁側立的主簿往屏風後一瞥,繼而躬身道:“大人,此案曲折,隱情甚多。此婦人刁鑽,惟恐受刑之後,更藉故不吐實言。大人寬厚,不如且饒她此次,收押入監,明日證據齊備,堂審時再用刑不遲。”

    知府眯眼看向主簿,片刻後頷首:“也罷,且將此刁婦押下去好生看管,明日再審!”一拍驚堂木,退堂。  

    知府退出到屏風後,小吏一臉惶恐,低聲道:“大人,後堂有人,似為此案來,大人快去。”

    知府咳嗽一聲,正正官服,昂首道:“本府辦案,從不徇私。待且先會會。”

    小吏抬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更惶恐了。

    杜小曼被衙役拖拽下去,這才明白上次在杭州被抓,裡面有多大的水份。衙役給她上手銬腳鐐,扯得她肩膀險些脫臼,腕骨都快被折斷了,腳上被狠狠踹了幾下,杜小曼咬牙強忍著被扯起。幾個衙役口裡喝著快走,眼裡卻有一股貓玩耗子的快意。幾隻鹹豬手更要往她臉上和胸前摸,杜小曼閃身躲避,被一股大力狠狠一推,猛一個踉蹌,一頭撞在另一個衙役身上。

    那衙役道:“刁娘們作甚!”杜小曼只感到眼前一黑,左臉被重重擊中,繼而漫天金星閃爍,口中鼻腔里湧出腥濕。

    她後背又被狠狠砸了一下,猛地撲在地上,胸口一陣悶疼,耳中嗡嗡作響,似乎被隔進了一個黑暗的世界,辱罵和笑聲劃破漆黑隔壁刺入。

    她又被人從地上拖起,腿上又被踹了兩腳,再踉蹌跪倒,頭髮被大力猛扯,散了下來,阻擋視線。  

    知府到了後堂,廳內再無他人,只有一個年輕的女人。

    知府不由得一怔,正要喝道哪裡來的婦人敢進本府內衙,那女子從袖中取出一塊牌子,知府再一怔,趕緊躬身低頭,女子冷冷道:“黃知府,你好大膽子,竟敢抓她。堂上證物已出,鄭九娘乃被毒針所殺,你竟還要屈打冤枉,真不要命!”

    黃知府抖著退出門,急招小吏,主簿又匆匆趕來:“大人,那時杜氏,與謝家似有瓜葛,謝家派了人來,禮請大人再斟酌此案。謝家的少莊主能為那女子作證,她昨夜未曾行兇。”

    黃知府擦擦額上汗珠:“快,那就將此女放出,讓謝家的人帶走吧。”

    雲端上,雲玳跌腳:“哎呀,剛轉了個身,就這樣了。怎麼會這樣……我……”

    鶴白使抬手攔住正要下界的她:“你用仙法救她,反倒會讓她再被人疑,算了吧。她有此一劫,是自找的。凡間行事,剛者易折,鋒芒必挫。她在公堂上,還自以為能耐,逞口舌之利,本就愚蠢至極。”

    雲玳急道:“她是因賭約方才下界,我們理應照看呀。否則不被埋怨我們天庭沒好好照應?”  

    鶴白使淡淡道:“我們只管勝負之約。按照她的個性心智,若無各方照應,在凡間一天都難活,吃點教訓,倒也罷了。”

    待最後一次跌到冷硬的地面,再沒有沒扯起時,杜小曼昏迷中,聽得牢門響,竟鬆了一口氣。

    她像條快死的魚,只能半張著嘴呼吸,好像仍被罩在一個罩子中,一半與這世界隔開,她下意識地摳著地上的硬泥,心中竟有一個強烈的念頭——

    如果她會武功,如果她手裡有刀,一定將這堆人渣全部砍了!

    牢門再響,杜小曼在地上抽動了一下,聽到一個溫婉的聲音:“怎麼傷成了這樣?”

    杜小曼掙扎著吃力地撐身抬頭,努力凝聚視線,幾道身影掠到眼前,俯身,兩三雙溫柔的手攙扶住她,她臉上敷上了一塊涼涼的東西。

    瀰漫著腥氣的鼻端,突然嗅到了一股香氣。

    春天到來時,花朵初綻的香味。

    奇怪,現在明明是秋天了。幻覺?

    最後一絲清醒的神智里,杜小曼只想到了這一個問題。

    

    而後,她徹底沉入了夢鄉。

    “走了!”

    主簿客氣地笑:“謝夫人,謝公子,你們要的人的確已經走了。倘若不信,可以破例讓你們到牢中看。兩位可能知曉內情……那位來歷不小,我們大人也……總之,兩位亦可放心,這場官司與那位絕無干係,只是誤會,誤會……”

    謝況弈臉色鐵青,轉身離去。

    謝夫人暗使個眼色著隨從跟上,含笑向主簿道:“有勞。”

    土牆。矮桌。木床。

    杜小曼坐在床上,左右四顧——沒人。空空的小屋裡,只有她自己。

    她一動,渾身就疼,皮疼,肉疼,骨頭也疼,肉與骨頭連著的筋尤其疼。臉上麻麻的,僵僵的,似乎敷了什麼厚厚的東西,她用手蹭了一點,送到眼前看看,似乎是黑乎乎的藥膏,一股藥香。

    杜小曼吼了一聲有人嗎,嗓子干又澀,話像是混著沙子在大鐵鍋里炒的栗子,粗糙嘶啞。  

    沒有任何回答。

    她身上的衣服是乾淨的,頭髮也是。

    床尾有一套乾淨的外衣和布襪,床邊擺著一雙新鞋。

    杜小曼掙扎著下了床,在屋裡挪動了幾步。

    這個小破屋真不大,四面土牆,頭頂是木房梁,茅糙糊的黃泥做的屋頂,一扇木門,一扇窗,一目了然。

    屋內所有的東西,甚至是房梁,都一塵不染。床上的軟枕、素花床單、輕軟的棉被和那張木床格格不入。

    牆上掛著一個斗笠,一個鼓鼓的包袱,一個空水袋。

    桌上的粗瓷茶壺裡,茶水是熱的,入口清香,是好茶。

    一個紗罩下,罩著一碟饅頭,一碟包子,三樣小菜,兩個茶葉蛋,一碗粥,也是熱的。

    表明,不久前,這屋裡還有其他人。

    杜小曼挪到門前,推開門。藍天、白雲、曠野……

    天邊路過一行南遷的大雁,秋糙搖曳。

    一條蜿蜒的小土路,截斷在亂糙中。

    牆邊的雜糙堆里,有一口井,一個木桶。  

    野jú花依偎著籬笆蓬勃盛開,一帶遠山茸茸的腦袋沐浴在金燦燦的陽光下。

    這是哪裡?誰把她弄來的?肯定不是謝況弈。

    杜小曼努力想了想暈過去前的情形。

    當時,好像有香氣和女人的聲音……

    月聖門?可能性比較大。

    或者是天上的神仙們?看到她受罪終於良心過不去,把她拎來這裡,就好像遊戲裡的回城復活一樣,重新開始跑地圖?

    杜小曼折回屋內,把飯吃了,茶葉蛋煮得很入味,蛋黃尤其好吃,包子是豬肉茄子餡的,非常鮮美,杜小曼狼吞虎咽,啃下去兩個。

    吃完了飯,杜小曼打了點水,把碗洗了,依然沒有人出現,她不禁想,是不是不會再有人出現了。

    水和食物的溫度,表明那人算準了她醒來的時間。

    這個小茅屋裡沒有鍋灶糧食,只適合臨時歇腳,不是個居住的地方。

    包子和饅頭可以做乾糧,粥卻只有一頓的量,茶水也不多,桌角還有一疊似乎是打包幹糧用的紙袋。

    杜小曼打開牆上掛的那個包袱,果然,裡面有兩套衣服,一套鏡梳,一盒藥膏,一袋整銀,一包散錢,還有一個熟悉的藍封皮本本——文牒。  

    杜小曼翻開一瞅,果然就是她路上用的那本,抬頭是“滁州府衙知會各州縣時杜氏丙寅嘉元三年七月初三生……”

    這文牒,她當時曾看過,但因為這段時間心情複雜,加之謝況弈給的,她相信,只匆匆一翻,看了頭尾。文牒上字不斷句,都是繁體,她看到了“杜氏”兩個字,把緊跟在州縣後的那個時字當成後綴跳過去了。中間的“慶化八年六月十八嫁與滁州府生員時闌”那頁她根本沒看,只跳到末尾掃了一眼“准予通行方便”和官印便放心地揣了起來,該死的就被影帝白占了便宜。

    看到這個東西,杜小曼幾乎能確定了,救她的,是秦蘭璪的手下。

    杜小曼嘆了口氣,合上文牒,揣進包袱,將饅頭包子打包,灌滿水袋,頂上斗笠,走出了茅屋。

    站在蒼茫曠野中,她深呼吸,不禁想,該往哪走?

    現在還是早上,太陽剛爬得比較高,有太陽的地方,就是東南方。

    那麼,這座小茅屋,正對著的地方大概是南,背後是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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