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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看他眼神閃爍,對這套話不是很相信,但也無計可施,只能拿熱水替時闌擦了擦臉和手,又和老闆討了一盤避味道的盤香熏上,時闌總算睡了。天已朦朦亮,杜小曼望著床上熟睡的時闌,油然生出一個念頭——
現在,是她逃跑的好機會!
時闌病得半死不活的,看樣子他沒有同黨在附近,反正他得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丟在客棧里也沒關係。
他如果是月聖門的高級幹部,甚至是聖爺,武功肯定很厲害,不怕被人欺負。
如果現在不跑,可能她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杜小曼走到門邊,拉開門,又回頭看了看床上的時闌,忽然想起自己被囚禁在裕王別苑中的日子。
那時候她差點就沒命了,在那繁華的大宅子裡,只能感受到絕望。雖然最後她選擇了和謝況弈一起離開,不過,最先來救她的人,是時闌。
不管他是什麼目的,他的確救了她。
如果現在她走了,只剩下時闌一個,還偷走了錢,時闌肯定就請不到大夫了。古代的醫療技術有限,上吐下瀉,如果治療不當,也可能會死人的。
杜小曼握在門上的手僵住,腿怎麼也邁不出。
不管怎樣,時闌做過她的夥計,幫過她很多次,又救過她。
就算他是月聖門的人……月聖門是個大邪教,時闌是個大魔頭……可月聖門一直沒對她杜小曼怎麼樣,就是想招她入伙,還是蠻友好的。
苟延殘喘的時候,還孤苦伶仃,是什麼滋味,杜小曼懂的。
她默默嘆了口氣,關上房門,走回床邊,又替時闌往上拉了拉被子。
這個動作讓她想起被嚇哭的那個晚上,時闌的變態行徑。
唉,又想逃跑了。
為啥對著一個變態,她會如此矛盾呢?聖母病毒入腦了嗎?
杜小曼坐在桌邊,抱住頭,掙扎不已。跑呢,還是不跑?跑呢,還是不跑?朦朧中,她似乎是跑了,跑在藍天曠野中,身邊飄著一朵又一朵棉花糖,前方有一張大床,鋪著厚厚的鴨絨被……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杜小曼猛一個激靈,醒了,室內已一片光明,天大亮了。
她打開門,是小夥計來送洗臉水,問了問時闌的病情,又道,馬上就送早飯上來。
杜小曼洗了把臉,簡單整了整頭髮,待早飯送來,她端起粥碗,剛喝了一口,床上有響動,時闌醒了。
杜小曼趕緊放下碗走到床邊:“感覺好點了沒?能吃點東西或喝水了不?我去給你拿點熱水?”
茶水比較刺激胃,杜小曼倒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餵時闌喝了兩口,提心弔膽地等著。過了許久許久,時闌都沒有再吐。她長吐一口氣:“太好了,說不定你已經可以吃東西了!”
時闌看著她的笑臉,低聲開口:“你為什麼沒走?”
杜小曼抖了一抖:“呵呵,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時闌緊緊地看著她,雙眼深不可測:“你一直怕我,你與我走是不得已,你怕我扣下了孤於箬兒。”
喂,怎麼突然就從影帝模式切換到直接模式了。
杜小曼張了張嘴,時闌微微垂下眼帘:“你昨晚就應該走,書院中有人通知了寧景徽,所以我帶你立刻離開。不坐車馬,是因為目標太大。這條路寧景徽應該暫時想不到。但是我昨天鬧了腸胃病症,已引人注意,那農夫說不定也會泄露消息。我們今早離開,再走僻靜的小路,本應無事,可我走不了了。我的外袍中有袋錢,左袖的暗袋中有地圖,你都拿上,此時走,還來得及。”
杜小曼覺得自己有毛病了,以往時闌神神叨叨的,她覺得他是影帝,現在他用如斯正經的口氣說話,她居然很不適應。
她問:“那我走了,你怎麼辦呢?”
時闌挑起嘴角:“寧景徽敢對我怎麼樣?”
笑容搭配他慘澹的臉色,杜小曼看著有點蒼涼。武林高人不都身上插滿了刀子還能滿天飛的嗎?一次腸胃炎而已,居然能讓魔教聖爺說出這樣自暴自棄的話。
杜小曼不由得同情地說:“你吃點東西試試,吃飽了,就有勁兒了。沒你我怕認不得路,咱們最好還是一起走。”
她摸摸粥碗,有點涼了,拉開門再喊小夥計讓他重上熱飯。
時闌苦笑:“你啊……唉……之前對我避之不及,此刻卻又……真是拿你沒辦法。”
杜小曼坐到床頭:“這不怪我啊,總老不說實話,我怎麼敢信你呢?人與人之間,如果沒有一個信字,怎麼能坦誠交流?”她索性把話都挑明了,“再說,你的身份那麼恐怖,我乍猜到時,肯定會害怕啊。喂,你真的不會害我吧。”
時闌肅然道:“自然不會,我以性命保證。我知道你不是唐晉媗,唐郡主不可能是你這樣。”
這算誇獎麼?杜小曼點點頭:“謝謝你。”
時闌道:“其實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誰,只是那時你沒有猜到。”
是啊,西湖上美好的月色,很明顯的暗示。
杜小曼嘆氣:“我當時太蠢了。要是早猜到就好了。在書院裡看到你的玉佩,猜到你是誰的時候,我嚇得魂都飛了。”
時闌噙起微笑,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你不必有負擔,還和平常那樣就好。你那時才發現?真夠遲鈍的。是了,你是番邦人,起初不認得,亦是應該的。”
杜小曼遲疑道:“這個,真是需要一個過程。還有,我仍是不太贊同你們月聖門的教義……”
時闌怔了怔,臉色微變。
杜小曼儘量委婉地接著往下說:“你們月聖門和朝廷之間的恩怨,我不想參與。我覺得少些殺戮人生會更美好。有些事情太過分了,就算原本出發點是好的,也會越走越遠。”
時闌的臉色越來越詭奇,杜小曼趕緊轉換話風:“不過,我和人相處都不帶偏見的。只是……”她艱難地,頂著極大的風險,小心翼翼問,“為了以後相處方便……我想問得明白一點,你懂的,時闌,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為什麼會做上月聖門的……”
時闌連眼白都綠了,杜小曼瑟縮了一下,看來性別這個禁忌的話題她不應該觸碰。
時闌一字字地說:“你說我是月聖門的?”
杜小曼小小聲地說:“你的玉佩上雲里是個圓月亮……月芹給我的玉佩上,雲里是彎月亮。一開始我想你是男人,不太可能。但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性別其實不是問題。我覺得你是男是女都很美!就是,我該叫你聖姑啊,還是聖爺?”
時闌吭的一聲,大咳起來,全身顫抖,杜小曼發現,他居然在大笑。
“你……哈哈,原來你把我當成了……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把她猛地向前一扯,雙眼彎彎:“我竟然看起來像女人?嗯?”
距離時闌的鼻尖不過一韭菜葉兒的距離,杜小曼險些變成了鬥雞眼。
下一秒,她的雙唇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堵住。
再下一秒,杜小曼不假思索地猛地雙手一推,跳起身:“惡,呸呸呸——”
神啊,誰給她一瓶漱口水吧。
時闌耍色狼了,初吻被奪走了,她都沒工夫計較。杜小曼大腦已一片空白——一個昨晚吐了一夜,又喝過藥,還沒喝幾口水的人,口腔里的味道有多精彩,真的,難以形容……
她悲憤地抓起一杯水漱口:“你能不能做色狼也講職業道德啊!”
時闌一臉恍然:“啊,我忘了,抱歉抱歉。”
杜小曼拼命漱口。
時闌的神色再一變,突然一本正經說:“你說,我的玉佩和月芹曾給你的一樣?”
杜小曼說:“對啊,你們不是統一樣式嗎?一個圓月,一個彎月,你的職位比她高吧。”
時闌眉頭跳了跳,滿臉無奈:“那是太陽。”
杜小曼抓住水杯愣住:“太陽?太陽代表什麼?”
時闌的神色更無奈了:“祥雲環日,代表……”
門外有腳步聲近,房門篤篤響了兩下,杜小曼打開門,手裡的水杯哐啷掉在地上。
小夥計端著托盤站在門外,滿臉笑容:“夫人,熱飯來了。今天恰好有大夫來投店,小的立刻帶他們來看時公子。”
杜小曼木然地讓開身,背著藥箱的十七皇子在小夥計身後走進房間,他身邊,還跟著裕王。
小夥計帶著托盤離開,合上房門,秦羽言筆直地撲向大床上的時闌:“叔——”
杜小曼頓覺晴天霹靂,眼前不斷閃爍著一個字,叔叔叔叔叔……
裕王在床前單膝跪下:“微臣恭請殿下起駕。”
時闌嘆了口氣,無情地拉開秦羽言抓著他袖口的手:“小十七,寧景徽不來,換你也一樣,我無論如何不會回京。”
叔……叔……叔……
十七皇子,在喊時騙子叔……
十七皇子,他喊了時騙子叔……
杜小曼被雷得傻掉了。
呵呵,哦呵呵呵!這個跌宕的世界!
好在她經常被雷,已經習慣了。大腦在呆滯了兩三秒後,飛快運轉,自動拼湊出了幾組公式——
十七皇子的叔=皇叔。
“裕王”向時騙子下跪=冒牌貨=真?弘統領。
所以,時闌……
她指向時騙子的鼻子:“你才是裕王!”
時闌讚賞地看著她:“掌柜的,不用懷疑你自己的智慧,你太聰明了,只是偶爾傻。”
杜小曼掄起桌上的茶杯:“傻你個頭!”
一隻手擒住了杜小曼的手腕,弘統領俯視著她,從她手中輕輕巧巧奪過茶杯,目光冷酷:“不得無禮。”
時闌立刻喝止道:“弘醒,退下。”
音調不高,但那股王爺風範,立刻濃濃瀰漫,和之前裝模作樣的油腔滑調天差地別。杜小曼挑了挑眉,影帝,很好。
她向弘統領笑笑:“不好意思,我會注意,下不為例。”再向裕王殿下和他的乖侄兒笑笑,“你們肯定有很多重要的話要聊,我先出去了。”揮揮手,拉門就走。
其實她的心裡有很多疑問,堂堂一個王爺,為什麼要裝成那副德性窩進她的小酒樓里;為什麼弘統領要假扮裕王;為什麼……一堆為什麼摞在一起,她都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