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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假裝迷茫地說:“啊?怎麼了?”
時闌笑了笑:“最近杭州城應該不太好進出,掌柜的你如果想要出城散心,最好也往後延一延。”
薰風吹動他頭上的髮帶,他側首看了看廊外:“今天是十五,今晚杭州的月,一定很美。”
這晚杭州的月,的確很特別,杜小曼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晚的月亮,是紅色的。
詭異的紅色圓月高懸在夜空,半邊杭州城的天,比月色更紅。
因為地上火光的映照,因為那些流出的血。
杜小曼都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打起來了。
眨眼之間,她聽到行人奔逃的腳步,聽到了士兵喝令百姓回到屋中的通知。曹師傅和小三、勝福搬過桌椅,緊緊頂住了門窗,門外兵刃相交聲、廝殺慘呼聲好像翻湧的錢塘cháo,不斷湧進杜小曼的耳膜。
勝福顫聲說:“朝廷的兵馬在剿滅月聖門,殺得全是女人。”
杜小曼到後院找木條,釘窗戶用,牛棚中的水牛哞哞叫,杜小曼走到牛棚邊,突然,糙堆里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杜小曼嚇了一跳,連尖叫都忘了,昏黃的燈光下,手的主人爬出了糙堆,竟是月芹。
月芹渾身是血,身上的衣衫破損,勉強掙扎著撐起身,一隻手緊緊抓住杜小曼的裙子,另一隻手顫巍巍地抬起:“杜,杜掌柜……求……求求你……拿著這個東西……”
杜小曼怔了怔,月芹把那件東西硬塞到她手中。
杜小曼感到手裡濡濕一片,她抬起手,手中全是血,一塊黑黑的東西躺在她的手心裡,好像是一塊玉佩。
月芹的喉嚨中咯咯地響著:“他們,他們滅聖教,是為了滅口,他們要……要……”
話未說完,她的目光陡然呆滯,口中湧出黑血,摔倒在地。
杜小曼聽到了身後的破門聲,呵斥聲,腳步聲。刺目的火把光晃花了她的眼,閃著寒光的兵刃全部對準了她。
火光中,寧景徽緩緩向她走來,他的神色依然平淡溫和,碧色的衣衫纖塵不染,好像水墨中走出的謫仙,杜小曼卻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寧景徽身後的人,居然是——慕雲瀟。
寧景徽微微笑了笑,向杜小曼伸出手:“唐郡主,你的夫君慕王爺來接你了,把你手中的東西給我,和王爺回京吧。”
第三卷你是誰?
馬車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
古代的馬車沒有輪胎,即使最好的馬,王公貴族的車,走在路上,也依然顛簸。
杜小曼坐在馬車內,思緒也跟著顛簸。
四個丫鬟陪同杜小曼坐在車內,其中兩個虎背熊腰,另外兩個略瘦小些的,雙眼中閃爍著內斂的精光,嚴密地監視著杜小曼的一舉一動,偏偏臉上還要捏出個笑來,時不時地問:“郡主要喝茶麼?”“郡主可要吃些果品?”……
杜小曼毫不客氣地要了茶,吃掉了幾盤細點,又啃下幾片西瓜。
腥風血雨的杭州夜,讓她的腦內混雜成血色與火光的一片。
在慕渣男自寧景徽背後閃亮登場的時候,她就徹底地木掉了,之後怎麼被押上了車,怎麼離開酒樓,她已經有些記憶模糊了。
唯一擔心的就是,酒樓里的其他人,尤其是綠琉和碧璃,會不會被她連累。
她便板著臉對那四個兇猛的丫鬟說:“為什麼是你們?我還是習慣讓熟悉的人服侍。”
其中一個尤其雄壯的丫鬟輕聲慢語地道:“奴婢們的確拙手笨腳,服侍不周。郡主請放心,奴婢們聽說,你的兩位貼身女婢,會儘快被找回來。只是,即便被找回來,她們能不能立刻過來服侍郡主,奴婢們不敢擅自揣測。”
杜小曼鬆了一口氣,這就是說,綠琉和碧璃逃掉了,那麼酒樓里的其他人應該也逃掉了。她的心裡只剩下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豁達。
有啥可怕的呢?
她已經被定成了月聖門的同黨,或者還是聖姑。這次被押回京城,說不定就會被處理掉。
處理掉也沒什麼可怕的,又不是之前沒死過。
杜小曼想,某兩位大仙不會讓她那麼輕易地GAMEOVER,這個時候回到天庭,那就不算怨婦鬼了吧,北嶽帝君就要輸掉了吧。
為了面子,你也不能讓我死啊,對吧,大仙?
馬車顛簸了一天,馳進了某個荒山野嶺一座孤寂的宅院。
四個丫鬟挾著杜小曼下了車,杜小曼都沒來得及打量宅院內的情形,就被凌空架著幾乎腳不沾地塞進了一間廂房。
兩個丫鬟看守著杜小曼,另兩個掌上燈燭。
天已經快黑了,燈燭亮起的瞬間,濃重的人影投she到牆上,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緩步走進房中,四個丫鬟立刻福身:“慕王爺。”
她們對慕渣男的稱呼是“慕王爺”而非“王爺”,看來不是慕雲瀟帶來的。
杜小曼毫無表情地瞪視著慕雲瀟,慕雲瀟用憐憫的眼神俯視她:“夫人可有什麼話想和本王說?”
杜小曼翻翻白眼:“我和王爺你,一向無話可說。”
幾個丫鬟行禮:“慕王爺要與唐郡主說話,奴婢們不便在場,暫時先告退了。”倒退出房門。
慕雲瀟輕嘆一口氣:“夫人,我知道,你一直都愛著本王。”
杜小曼哆嗦了一下。許久不見,慕雲瀟還是這樣銷魂。
慕雲瀟再嘆息,帶著淡淡的憂傷:“本王不是一直無心憐愛你,只是,縱然本王娶了你,亦不可能一生只有你一個女人。你竟然連一個紫霽都容不下。你不應把你的愛變成了妒,走上邪路。唉,那天,如果本王能從你的話里聽出你的不對,也不至於……”
杜小曼無力地說:“王爺,你誤會了,我們不熟。”
慕雲瀟抬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肩膀,杜小曼猛地從凳子上跳起來,向後閃去。
慕雲瀟微微皺眉:“夫人,本王深知你對我有情,才會只是到杭州散心,並未做出其他的事情。你若肯把事情說出來,你我夫妻,並非沒有複合的可能。”
杜小曼誠懇地說:“慕王爺,我情願被寧右相砍了,也不想和你有任何關係。”
慕雲瀟搖頭:“你的個性,始終是太強了。本王會向寧景徽說情,至於肯不肯把握這次的機會,就看你自己了。”
趁慕雲瀟走出房門,四個丫鬟還沒有進來的空當,杜小曼假裝撥頭髮,迅速扒開右衣袖內看了看。
她的衣袖內,印有一塊血跡。
那時,她下意識地把月芹給的玉藏在衣袖內,玉上沾染著月芹的血,在她的衣袖內留下了一個痕跡。
玉被寧景徽拿走了,上午在馬車上時,杜小曼無意中發現了袖子裡的這塊血印,但當時被嚴密地監控著,她沒能細看。
就著燈光,杜小曼看到模糊的血印依稀是幾片祥雲中,有一輪月亮。
丫鬟們的腳步聲響起,杜小曼趕緊放下衣袖,假裝若無其事。
那個模糊的圖案她竟然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一下子又想不起來了。
丫鬟們備了晚飯,再服侍杜小曼沐浴更衣。沙漏的時間顯示已將二更,丫鬟們柔聲細語地說:“郡主,請早些歇息吧。”
杜小曼嗯了一聲,上床就寢。
燈燭熄滅,房中一片沉寂。四個丫鬟依然守在房內,像四根柱子,濃黑的夜色中,杜小曼只聽得見呼吸聲。
她合眼躺著,不禁想,綠琉、碧璃、曹師傅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是誰幫助他們逃走的?難道是謝況弈?
謝少主會不會在今天夜裡突然出現,就像那天從牛知府家把她帶走一樣,猝不及防地從天而降,幫助她逃跑?
寧景徽一定會嚴密防範,謝況弈這次沒這麼容易得手吧。
她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杜小曼睜開眼,謝況弈並沒有出現,四個丫鬟像昨天一樣恭敬地服侍她洗漱完畢,吃了早餐,又挾著她走上了馬車。
馬車停在院中,孤伶伶的,只有一輛,且沒看見車夫。
杜小曼趁機四處張望,自她從房中走來到現在,都不曾看見其他人,也未聽見別的響動,這座宅院像一座鬼宅。
丫鬟們打開車簾,杜小曼眼角的餘光瞥見廊下有人影一動。
她轉過臉,看清了那廊下的人是秦羽言,他穿著秋瑰色的薄衫,仿佛晨曦之中的一抹薄煙,神色中依稀帶著一絲憐憫。
杜小曼與他對視了幾秒,一個丫鬟在她背後推搡了一把,把她推向車內。杜小曼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踉蹌了一下,總算及時穩住,沒有以狗啃泥的姿勢趴在車裡,有點狼狽地坐到椅上。
丫鬟們舉止輕柔地在她的背後加了個軟墊,幫她把裙擺整理好。杜小曼一直沒聽到有車夫過來的聲音,過了片刻,馬車卻動了起來,顛簸前行。
杜小曼寂寞無聊,開始和這幾個丫鬟搭訕。
“幾位美女,你們不是慕王府的丫鬟吧,那麼是寧右相家的?還是朝廷的?每個月拿的錢多不多?福利待遇怎麼樣啊?”
一個瘦些的丫鬟笑盈盈地說:“郡主,這些問題,奴婢們是不能答的。”
杜小曼立刻說:“那我們說點可以回答的話題呢,你們總能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吧。這一路上可能都要麻煩你們照顧我,不知道名字多不方便啊。”
那丫鬟這次總算鬆口了,告訴了杜小曼她們幾個的名字。
她和另外一個瘦些的丫鬟叫系香、縈月,那兩個壯碩的丫鬟叫穿蝶和采蕊。名字都很活潑俏皮,可惜都是母夜叉。
杜小曼捶了捶腿:“我們就一直走陸路麼?”
系香謹慎地說:“奴婢們也不知道。”
杜小曼再找出一些話題說,依然只有系香含糊回答她,杜小曼說得嘴都幹了,越說反而越無聊,只好重複昨天的狀態,用吃的塞住自己的嘴。
傍晚,馬車又馳進了一所寂靜的大宅,杜小曼被挾著下車時,有些恍惚,院中的布局,和昨天的那個大宅幾乎一模一樣,連她進入的廂房也是一樣的,就如同她根本趕過路一樣。
難道朝廷的秘密留宿點都是一體化的模式建築嗎?
丫鬟們掌上燈,房門嘎吱一響,慕雲瀟又走了進來,用與昨天同樣的表情問:“夫人,本王所說的話,你考慮得如何了?”
杜小曼有氣無力地看著他:“慕王爺,我真的沒什麼可說的。我說了,你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