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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愕然抬頭,嘴裡蔓延開一股腥味,金星閃爍中,只見那美婦柳眉倒豎,神色猙獰,咬牙切齒:“不知羞恥的東西!還有臉站著!我們唐王府怎麼會養出你這個孽畜!跪下!”
杜小曼晃晃昏沉沉的腦袋,明白了,這位貴婦人就是唐晉媗的親娘,唐王妃。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啪一聲脆響,另一邊臉上又重重挨了一掌。杜小曼立足不穩,撲倒在地,王妃再厲聲喝道:“跪下!”
慕夫人上前拉著王妃的衣袖:“親家母,媗兒這孩子這段時間在外面受了不少苦,不過是小孩子使性子,別罰得太重。”
王妃搖頭:“親家別再替她說情了,我也無顏再與慕王府做親家,養出這種女兒,是我今生之恥!”
慕夫人溫聲道:“小孩子年輕的時候,誰能不犯點錯?肯回頭就好。”
王妃冷笑:“她犯得是一般的錯?丟盡臉面,恬不知恥!”
杜小曼在地上趴著,沒有人來扶她。她知道,現在起來,可能還會接著挨打,就也沒有動。
王妃再厲聲呵斥:“不知恥的東西!快先向你婆婆磕頭!”
杜小曼紋絲不動,王妃渾身戰抖,顫聲嚮慕夫人道:“我已再無臉面和慕王府說什麼,慕夫人能否先去休息,容我和這不要臉的丫頭單獨說幾句話。”
慕夫人雙眉微皺,輕嘆了一口氣:“也罷。親家請千萬莫太動怒。媗兒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只是一時犯了糊塗,我們慕王府也有過錯,好好開導便是。”帶著兩個丫鬟緩步出屋,合上房門。
慕夫人走後,屋中沉寂了片刻,杜小曼只聽見王妃的聲音道:“你們先扶她起來。”
杜小曼被幾雙手攙著,踉蹌站起。她的頭髮散了,半擋著視線,王妃又冷冷道:“先打水,替她洗臉。”
幾個丫鬟去取來水,幫杜小曼淨面梳頭,溫熱的水敷在她高腫的面頰上,火燎般的刺痛。丫鬟們的動作都很輕,淨面之後,又打開妝匣,為她梳頭理妝,唐王妃至始至終都端坐在桌邊,面無表情。
杜小曼有些疑惑,剛才是打,現在又不做聲,王妃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或者剛才她是有意做給慕夫人看的?王妃畢竟是唐晉媗的親娘,唐晉媗之前在慕王府受的欺負,她不信唐王妃不知道。那麼王妃應該能理解出逃這件事吧。再怎麼樣,做母親的,心裡應該還是向著自己的女兒。
丫鬟們幫杜小曼梳妝完畢,攙著她坐到桌邊,斟上一杯茶。
杜小曼的唇舌乾燥,口中腥味難耐,端起茶杯,一飲而盡。丫鬟們沒有再幫她添茶。唐王妃凝視著她,緩緩開口道:“我十六歲時,嫁給你父王,一共生了四個子女,你從小聽話,不像你的哥哥般喜歡惹事,也不像你的姐姐那麼挑剔,我以為你是最讓我省心的那個。”
杜小曼一言不發地坐著。
唐王妃接著道:“你嫁給慕雲瀟,與你的姐姐們比,是嫁得低了。娘也聽說了,慕雲瀟對你不好,為了一個小狐媚子冷落你,你心中委屈。可你是嫁出去的女兒,不能再靠娘家幫你做主,不管你嫁給哪個男人,你若想坐穩自己的位置,就不能被那些小妖精斗下去。我本以為,慢慢的,你能學會了怎麼為自己謀算,就像娘當年那樣,卻沒想到,你竟然挑了另一條路……”
杜小曼張了張嘴,剛要說些什麼,突然,她的肚子有點疼。
剛開始只是像針扎一樣,漸漸疼得難以忍耐,她捂著肚子痛呼了一聲,唐王妃看著她,臉上一片淡漠。
“媗兒,別怨娘心狠。你這次犯得錯,再不能回頭了。唐王府的名聲,慕王府的臉面,全都毀在了你手裡。”
杜小曼疼得冷汗直冒,再次跌倒在地,手腳不受控制地抽搐。她強撐起身體大聲喊:“你……為了面子你就要毒死自己的親女兒?虎毒還不食子!”
這都是些什麼人!唐晉媗的婆家和娘家就沒有一個正常人麼!
唐王妃站起身,俯視著她,神色依然淡漠:“媗兒,你這麼走,還能走得乾淨點。倘若回到京城,受到刑審,那會比這痛上百倍,千倍,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那時,大家都不得安生……好孩子,再忍一忍……再等一下,就好了……”
杜小曼的牙齒咯咯顫抖,有濕黏的液體正從她的喉嚨里向外翻湧。丫鬟們都和唐王妃一樣淡然地站著,俯視著她在地上打滾抽搐。
杜小曼不怕死,可此時此刻,她的心中有一股強烈的不甘。她不甘心就這麼窩囊,她不甘心就這樣被冤枉。
這一刻她才徹底明白了,自己什麼東西都不是,背上不屬於自己的罪名,不能分辨,一舉一動從生到死都由別人掌控。只要別人高興,她就要像一條喝了殺蟲劑的臭蟲一樣,在地上掙扎著等死。
這是什麼世道!
杜小曼咬緊牙關,顫手抓住地上的凳子腿,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向門上砸去,高聲大喊:“寧右相!唐王妃要毒死我!我死了你就查不到你想查的東西!”
她的眼前一黑,一股腥臭的液體衝口而出。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的那句話到底喊了多大聲,耳朵嗡嗡作響,眼前有好多小星星在飛。
金色的,銀色的,血紅色的……最終變成了濃重的黑暗。
杜小曼再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神奇的地方。
入眼的先是一團銀藕色煙霧,等到眼前再清晰了,才看清煙霧其實是長長的紗帳,帳上繡著精緻的花紋。她轉動眼珠,太陽穴一陣刺痛,她企圖撐起身,耳邊一個聲音道:“哎呀,醒了,快去通報。”
兩雙手把杜小曼扶了起來,手的主人是兩個秀麗的少女,穿著亮色的衫裙,綁著雙鬟,七彩的髮帶垂在肩上,嬌俏可愛。
杜小曼張張了嘴,問:“我……”喉嚨火燎般疼痛,聲音沙啞無比。
其中一名少女道:“姑娘,你的嗓子受了傷,還沒全好,要再過幾日才能清楚說話呢。”
杜小曼轉目四望。紗帳外,牆上掛著春蝶嬉戲百花圖,鑲著玲瓏八寶珍玩格,牆角的鏤花暖玉大花瓶中插著孔雀毛。琉璃台上,金蓮花的香爐中裊裊繚出香菸。雕的梁,畫的棟,花樣奇巧的門窗,青玉般鏤花的地磚。這間屋子,比當年杜小曼在慕王府中所見,還要精緻了許多倍。杜小曼揉了揉仍在隱隱作痛的肚子,又按了按太陽穴。
她沒死,那麼,這是什麼地方?
被唐王妃下一次毒就能換到這麼好的待遇?
她啞著嗓子低聲問:“這是……哪裡……?”每吐出一個字,都艱辛無比。
少女柔聲回答:“這裡是裕王殿下的別苑,奴婢叫舞繡,姑娘有什麼吩咐,只管喚我便是。”
哦,原來是裕王的地方,怪不得這麼華麗。
杜小曼猜想,大概是她那天快被毒死了,寧景徽等人對她緊急施救之後,就把裕王的住處當作臨時落腳地了。
舞繡的說法與她猜想的類似。
“姑娘你已經睡了好幾天了。王爺把你帶回來的時候,還以為你沒救了,用了好多個大夫,又是施針又是灌藥,好容易才救了過來。幸虧姑娘你昏著,那針扎得,我都怕得慌,到處是青紫。這幾天姑娘洗不得澡了,只能用水擦身體,暫時將就一下罷。”
杜小曼點點頭,幾個丫鬟端來了藥,苦得難以下咽,嗓子疼痛難耐,每咽下一口藥都要逼出一頭冷汗。
唐晉媗的媽真是太狠毒了!杜小曼不禁在心裡叫苦。
唐王妃要毒死她,其實就是怕她丟了唐王府的臉面而已。面子這麼重要嗎?可以不問是否冤枉,下手殺自己的女兒。
杜小曼後悔自己太相信人性,居然絲毫沒有懷疑地喝了那杯茶,本來,那杯茶只倒給她,沒有倒給王妃,她就應該警惕。在現代社會,也有家庭暴力殺掉自己的小孩的媽媽,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
萬幸,她只是杜小曼,不是真正的唐晉媗,唐王妃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假如是唐晉媗要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毒死,會有什麼樣的心情呢?
她無法想像。
杜小曼只是很想家,很想自己的媽媽,那個天天罵她學習差,陪她熬夜做功課,一邊說你需要減肥啦,腰粗了穿衣服不好看,一邊又在吃飯的時候把最好的菜都往她碗裡夾的老媽。
她用力吞咽著那苦苦的藥,眼裡有濕濕的東西滴落下來。
舞繡體貼地說:“哎呀,藥太苦了吧。等藥喝完了,郡主就能喝這碗雪梨羹了,用冰鎮過,涼涼的,喝下去嗓子一點都不會痛的。”
杜小曼抬起眼,用力對她笑了笑,啞聲說:“謝謝。”
喝完了雪梨羹,杜小曼想下床走動,發現全身每個關節都在痛。她一向自恃雄壯如牛,總算體會了一把弱不經風的感覺。
感覺……真不好!
兩條腿軟軟的,根本使不上力氣,被風一吹,從皮到骨頭fèng都在疼。
杜小曼好容易挪到門口,發現這間房在一棟小樓的二樓。樓下是一個花園,園內繁華盛開,山石邊傍著芍藥,白牆下依著芭蕉,池塘中的荷花亭亭,梧桐樹葉濃密,薔薇花架下,石桌幽涼。
舞繡道:“這園子叫做雲織園,此樓名叫伴星閣。乃林叟老人親自規建。當年我們王爺親自去了江南五趟,才請得他出山,建了這座別苑。園子建成後沒兩年,他老人家就辭世了,王爺常說,世上再難得有這座別苑般的雅致了。”
杜小曼的眉毛跳了跳,看來裕王是個頗自戀的人。她不懂得什麼園林布局的精妙,只覺得眼前的景色的確非常漂亮。
只是,園子再美,身為一個囚犯,蹲在這裡,心情也難以好起來。
杜小曼直截了當地啞聲問:“你們王爺,還有寧右相……打算什麼時候審問我?”
舞繡睜大了眼,清透的明眸中寫滿了愕然和不解:“姑娘……此話……何意?王爺吩咐過奴婢們,說杜姑娘是貴客,萬不可怠慢,為何姑娘卻說……”
杜姑娘?不是唐郡主?
或者裕王不想讓自己家的小丫鬟知道這件事情,畢竟月聖門是個邪門的秘密組織嘛。
杜小曼於是說:“那請你轉告你家王爺……還有和他在一起的其他人……就說,我醒了,他們想問什麼,可以儘管問了。”
舞繡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