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頁
房瞻和彭復盯著那條龍,神色都變了。
寧景徽又再翻開一頁。
右側頁上,赫然兩行大字——『雲騰雨自潤。奼水化青龍。』
左側頁上,是一橫跨馬步,左臂舉,右臂垂,左掌心向天,右掌心向地的男子。
寧景徽的眉毛跳了跳,房瞻和彭復的表情又變了變。
寧景徽再翻開一頁。
密密小字書曰:『嗟呼,潤化之術,難乎?玄乎?實髓華唯陰、陽二字而已。陽者,為火,陰者,為水。世間凡水凡火,兩不相容。但此水火,卻是相濟,陰水養陽火,乃天地第一道理。但要養得好,養得妙,方可助陽騰龍,其竅訣之法,便是潤化……』
寧景徽合上了書冊,再翻看漆盤。
袒露上身,盤膝而坐,雙手各種抱印手勢,身上畫滿點點與不同經脈行走圖案,身外冒著裊裊煙霧,於頭頂結為各樣龍形的男子圖畫數張。
貼著初、次、叄的各種小藥瓶無數。
同色皮的書冊數本,《紫雲飛化》兩卷,《白虹陽貫法》數卷……
房瞻輕咳一聲:“裕王殿下真是……養元有術,咳咳。”
黃欽掃視他三人:“寧相,兩位大人,是否要將此送入宮中,呈交皇上?”
房瞻又猛咳兩聲,以袖掩口。彭復打個哈哈:“黃將軍尚未成親吧,真是年少有為啊,呵呵……”
寧景徽抬眼看著他,緩聲道:“本閣以為,彭祖之術之物,呈於皇上,恐怕不妥。”
烏雲堆擠,隱隱又有雷聲。
雨點啪啪落下,街巷中的積水泥漿被御林禁軍掃踏街巷的馬蹄濺起。
長街的盡頭,出現了一輛車,馬身披著油氈,慢慢前行。兵卒們頓時縱馬湧上,馬車停住,車夫取下雨笠:“此乃裕王殿下的車駕,何人竟大膽阻攔?”
裕王!
踏破鐵鞋無覓處,竟自己送上了門?
帶隊的副領與兵卒們謹慎靠前,車簾緩緩挑起,一人的聲音飄了出來,在疾落的雨點中格外悠然。
“如斯多人攔住孤的車駕,是出了什麼事麼?”
真的是裕王!
副領按捺住內心的洶湧,抱拳行禮:“稟王爺,寧相與御史台房都憲、宗正府彭大人奉聖上旨意,幫王爺處理些事務。因殿下夤夜未歸,天陰雨急,寧相特命臣等來接迎。”
秦蘭璪微露出恍然之色:“哦,原來如此。孤昨天傍晚驅車賞雨,吃了些酒,便隨便宿了一夜,今見京內處處兵卒,還以為哪個被抄家了,原來竟是為了孤。”
副領躬身,再道:“恭請王爺回府。”
秦蘭璪點點頭:“好啊,那就走吧。”
大雨如潑,裕王的馬車在禁軍的包圍中緩緩前行。
行至某條街時,車忽然停了。車簾又一動。
兵卒們的手都按在了刀劍柄上,車簾挑起,一個小廝冒頭道:“王爺想在前方路口稍拐一下,在仁壽大街左邊稍停片刻。”
仁壽大街有什麼?副領急忙派出探子前往,自到轎前拖延。
探子打馬撞開雨簾,片刻便到了所說之處,只見一座恢弘府邸,抬頭望去,門匾上四個大字——楚平公府。
“稟,稟皇上。”
傍晚時分,就在杜小曼已認命地做好晚飯也跪著吃的思想準備時,報信的終於來了。
“裕王……”是個臉生的小宦官,初次來報信,偷偷瞟著皇帝和杜小曼,結結巴巴的,顯得很不淡定,“裕王向楚平公府說要退婚。”
杜小曼一時間都忘了去看A版的表情。
如果璪璪現在站在她面前,她肯定會撲上去卡住他的膀子道,大哥,好好對待當下的劇情好嗎?
連她這種政治白痴都知道,一場大戲即將到來。
奪皇位!爭天下!看誰主江山的正劇大戲!
璪璪你這個時候還堅定不移地走言情線是幾個意思!
杜小曼努力維持著平靜,A版瞥了她一眼,淡淡向小宦官道:“哦?什麼理由?”
小宦官繼續結巴著回稟:“裕,裕王說,不能耽誤了小姐的大好青春,更不能連累楚平公爺一家。因為眼下,他又在被抄,抄家。”
“孤是被抄家的人,諸卿不必在勉強虛飾,愛怎樣就怎樣罷。”
秦蘭璪站在暴雨中,素油紙傘下,臉色分外蒼白,眉梢眼底都是死灰般的寡然。
轉身,舉步,邁入一旁亭中,在石桌邊坐下。
“孤就在這裡,裕王府任眾卿查檢,或是連孤身上也驗一驗亦可。諸卿若是帶來了其他要給孤的東西,直接拿出無妨。”
彭復、房瞻只得頂著大雨重重跪在水中。
“王爺萬不可如此說。”
“臣等萬死,逾越冒犯,請殿下恕罪。”
寧景徽亦跪下。
秦蘭璪嘆了一聲:“三位都起來吧,這般淋著,若是病了,孤更死亦不得超生。”
彭復和房瞻只能再叩首。
“王爺萬萬不可如此說!”
“臣等粉身碎骨,不能贖此罪。”
寧景徽起身:“因有御史彈劾,皇上方才命臣等來幫王爺查點帳目。亦是體恤王爺之意,望王爺明白。”
秦蘭璪垂著眼帘,淡聲道:“孤,知道了。”
其實,就沖他這個姿態,說是對皇上的大不敬,絕非牽強。
在摺子里提還是不提呢?
房瞻和彭復很頭疼。
要不,就交給黃欽好了?
在這個時節,每行一步,都十分艱難哪。
秦蘭璪仍在亭子裡坐著,一副打算就這麼坐著的樣子。
寧景徽恭敬道了聲告退,就去繼續看帳冊,一副不打算給裕王留臉的姿態。
真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啊。
跟著做出兢兢神情,告退折返,踏上台階時,房瞻終於忍不住輕聲一嘆:“雨,下大了甚好。早下早了。”
“裕王皇叔真是每每能讓朕驚奇。”A版輕叩桌面,“他說抄家,難道是說朕在抄他的家?除了朕,誰又能抄他的家?”
忠承躬身:“裕王這是大不敬地污衊皇上,更辜負皇上的厚愛。”
A版揮袖讓雙腿彈琵琶的小宦官退下,方才又道:“裕王素來狡詐,他這樣做必有緣故。”又瞥了一眼杜小曼,“朕覺得,情情愛愛只是個幌子。背後必另有文章。”
看來A版妹子也認可影帝的演技了。
杜小曼默默在心裡道,妹子你不用暗示得這麼明顯,我當然不會捂著撲通撲通的小心臟想,“啊,難道他做這些也是為了向我暗示,他除了我之外,誰都不會愛,不會娶嗎?”
她突然覺得,連這種夢都不會做的自己好悲哀。
A版略一思索,向忠承道:“著人示意楚平公,他的女兒,生是裕王的人,死也是裕王的人。”
杜小曼抬頭:“這樣那女孩不就……”
A版淡淡道:“逼她的人是裕王,而非朕。”
杜小曼一字字道:“我希望,世間的女子,都不用遭受這些。”
謝謝月聖門道德制高點的句子,關鍵時刻挺好用的。
A版不耐煩地皺眉:“朕不會真的讓她怎樣。大不了就讓人……”
忠承輕咳一聲。
A版摔下筆:“那就再議吧。”繼續看了兩頁奏摺,啪地合上摺子,“是了,朕想起還有他事,先去御書房一趟。”
杜小曼躬身相送,看著外面瓢潑的大雨,不禁想,璪璪跑得這麼難以捉摸,是和寧景徽商量好的嗎?
一直到臨睡,她杜小曼都情不自禁腦內著之後可能發生的種種劇情。
“娘娘在想什麼心思?”
頭頂上方響起詢問,她忙從腦補小劇場中拔出,向著銅鏡中的自己一笑。
“可是在想著裕王殿下?”
杜小曼一驚,燈下的銅鏡中,晴照那雙在幫自己梳發的手一下一下,不緊不慢。
晴照取下她最後一根髮簪,輕輕婉婉的話如絲般滑進她耳中。
“郡主請想一想,殿下為何要在此時還做這等冒險的事。唯有雲開霧散,鴛鴦才能成雙。”
杜小曼猛地起身,回過頭,發現偌大的內殿中,竟只有她和晴照兩人。
晴照斂身施禮:“奴婢告退。”
杜小曼上床就寢,在心裡嘆了口氣。
在剛才驚站起之前,晴照還在她耳邊飛快地說了一聲。
“寧相請郡主拿到證據。”
杜小曼一夜沒有睡好。
寧景徽要她拿到什麼證據?
證明皇帝不是本人?這個年代,沒有攝像頭,沒有照相機,怎樣才算證據?
而且,她心中始終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她情不自禁想,是不是自己對璪璪,的確不是真愛呢?
據說,真心喜歡一個人,會願意為其付出一切。大約寧景徽也把她看成了這樣的女人。
晴照說出那番話後,她有那麼一瞬間一點都不想配合寧景徽了。這種明明白白利用她感情的感覺真是心塞。
那些被稱為怨婦的女人,應該是非常非常喜歡那個不喜歡她的男人,即便對方不愛自己也願意奉獻,才造成了悲劇吧。
人還是最愛自己比較好。這樣又算不算自私?
杜小曼在心裡唏噓一聲,思路又正回臥底線。
對了,B版是慕雲瀟,這裡有沒有可以找到抓證據的地方?
比如,慕雲瀟總歸是要在大眾面前出現的,只能偶爾來扮一扮皇帝,那麼他是怎麼進出宮廷的?
或者,慕雲瀟在變身為B版時,有什麼特殊裝備可以證明他的身份?
又或者,指紋?
杜小曼在被窩裡捶了一下自己的腿,我真是太機智了!
拿到指紋,這件事應該好辦。
次日,A版妹子又來此辦公,杜小曼暗暗拿捏時機。
和以前一樣,宮女們端上茶水,杜小曼接過,親自放上桌案,假裝手一滑,茶盞沒擱穩,盞蓋一跳,茶水潑出些許。
杜小曼呀了一聲,趕緊惶恐道:“臣妾手滑,臣妾之罪!”假意拿手絹擦抹,袖口掃了一下硯台。
杜小曼更惶恐:“啊,皇上沒事吧,對不住,臣妾……”
“娘娘,讓奴才來吧。”保彥扶住了她的胳膊,“奴才該死,請皇上恕罪。”
杜小曼跪倒:“不,是臣妾的錯,臣妾該死,臣妾手滑。”躬身前一掃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