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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墨汁是灑出來了,但是只有一點點,A版早已擱下筆坐著,手指更不可能碰到。
A版硬聲道:“都算了吧,擦乾淨便可,摺子都險些污了。”一瞥杜小曼,“你也起來吧。”
杜小曼悻悻地站起身。這個計劃果然太弱智了。
第一次嘗試,失敗。
A版擰著眉頭問:“寧景徽仍無稟報麼?”
保彥躬身:“寧相與彭大人、房大人的摺子,奴才放在最上面了。”
A版取過翻開,掃了兩眼,嗤了一聲,將幾本摺子摔在一旁:“這種空泛無實的摺子,朕就不親自批覆了。讓寧景徽進宮一趟,彭復和房瞻留在裕王府先查著。”
保彥領命,正要離去,忠承公公突然匆匆入內;“啟稟皇上,裕王不見了。”
杜小曼又吃了一驚。
A版一怔:“怎麼不見了?黃欽不是一直都在裕王府麼?這麼多人,能讓一個大活人平白不見了?”
忠承深深低頭:“來龍去脈奴才亦不清楚。黃將軍已前來宮中請罪。”
A版站起身:“擺駕,黃欽來了,就帶他去勤政殿。”
杜小曼恭送他們離開,下了兩天大雨,今日始有轉晴的跡象,天上的雲蓋很薄,好像下一秒太陽就能破出來。
但杜小曼卻感覺,真的暴風雨才正要到來。
黃欽在勤政殿,把頭磕得咚咚作響。
裕王的確是丟了,而且等於是他看著丟的。
昨日查帳到夜裡,秦蘭璪擺出山珍海味,稀世佳釀,說裕王府平時就這麼吃,讓他們務必吃吃看,順帶算算每餐的銀錢,還讓幾個沒來得及離去的美姬彈曲歌舞,搞得他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寧景徽堅定推卻,說自帶了乾糧。他們當然要唯寧相馬首是瞻,就在歌舞倩影酒肉香中,啃著被雨水泡過的饅頭繼續查帳。秦蘭璪又讓人給他們備床鋪,那華帳錦被神仙屋。住一晚肯定得變裕王同黨,摘都摘不清。
寧景徽和彭復、房瞻就先告退了。只有他黃欽藉口保護帳冊安全堅定地留了下來。並堅決地不離開迴廊下方。
然後酒足飯飽的裕王攬著美姬,打著呵欠道,黃卿不睡,孤可有些熬不住了。黃卿是否還派幾人守在孤床頭,保護保護孤的安危?
黃欽再怎麼樣也不敢真把兵放進去,就派手下前後左右暗暗守好裕王寢殿的大門。
然後到了第二天早上,兵卒們只看見侍候起居的下人進進出出,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裕王蹤影,待到門窗大開,發現只有姬妾在鏡前理妝。
追問裕王殿下何在。小廝睜大眼道:“我們王爺一大早就出去了呀,諸位沒看見嗎?”
黃欽立刻知道進套了,但畢竟名義上只是查帳,不是查抄,只能一面暗暗派人飛速追找,一面讓人馬上進宮報信,一面忍氣吞聲問,裕王殿下幾時出門,到哪裡去了。
小廝道:“將軍對不住,去哪了小的還真不知道。將軍昨兒也見著了,我們王爺,去哪兒從來誰也說不準。”
黃欽只能把涌到喉嚨的血往肚裡吞,還沒等再扯破些臉皮問一問姬妾,那美姬又哭了起來:“王爺,昨宵情盡,今朝露散,妾去了,竟不能與王爺當面別。”摸出一把小刀子,就要往胸口戳,黃欽還得攔著。
手背上那個被小刀子口誤劃出的血道,簡直就是他的恥辱烙印。
黃欽再次以頭砸地,手指死死扣住地面氈毯。
杜小曼在含涼宮心如貓抓,快傍晚,忠承公公前來帶話:“皇上政務繁忙,今日就不能到娘娘這邊來了,請娘娘早些歇息。”
杜小曼實在八卦得熬不住,反正她跟忠承公公算是互相知根知底,就說了一句請皇上保重龍體,莫要勞累的場面話後,目光灼灼地問,裕王的事,到底怎麼樣了?
忠承公公低頭:“這個,奴才只是個奴才,真不懂政務。不過,下午,寧相大人來時,皇上詢問他的意思,寧相大人倒是和皇上說了一句,裕王應有反意。”
寧景徽……這是要和璪璪爭拿獎嗎?
杜小曼忍住想抽搐的嘴角。
她絕對相信寧景徽對璪璪的真愛。右相大人的這個舉動太深刻,她看不懂。
忠承又道:“娘娘請放心,朝務之事,皇上自會處置。娘娘安心養身子,不要顧慮太多。”
杜小曼道:“啊,後宮之中不應該討論政事,是我逾越了。反正我什麼也不懂,只要天下太平就行了。”
忠承笑盈盈看了她一眼:“娘娘若是真記掛,奴才可以服侍娘娘去前面走走。”
杜小曼實在對前兩次一出去逛就踩進坑的經歷有點怕了。第一反應是,不會又有套讓我鑽吧?先回了一句:“可以嗎?”
忠承道:“奴才服侍娘娘穩著些走。應無事。”
嗯,眼下為求情節,必須驚險,就跟忠承公公走走看吧。
杜小曼含笑點點頭:“那就有勞公公了。”
幾個宮人輕盈地圍過來,替杜小曼簡略理了理妝,裹上一件斗篷。
杜小曼出了寢殿,一乘紗頂小轎已備好,四個宮人將小轎穩穩抬起,緩緩前行,忠承在轎邊,一路向杜小曼指點。
“這裡娘娘應來過,是往暢思湖去。”
杜小曼點頭。
轎子在那個路口徑直行了過去,沒有折轉。
“行這條路,可通往綺華宮等幾座宮院,娘娘還未見過淑妃娘娘等幾位娘娘罷?”
杜小曼再點頭,不會是要把她領去見其他的妃子,然後發現都是月聖門的鮮菇,來個鮮菇大聯歡吧?
轎子亦未往那個方向去,暮色漸漸變重,轎子一逕往前,忠承一直在和杜小曼講解,敬業地扮演著一個好導遊。
就在杜小曼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忠承的確就是帶她出來觀光,領略皇宮之美時,轎子停了,忠承道:“娘娘,這裡不可行轎了。”
轎簾掀起,杜小曼下轎。宮女替她把斗篷的兜帽罩在了頭上,忠承扶著杜小曼,帶她走進一巷,跨進一道門檻。
是個花園,裡面花木蔥蘢,有假山亭閣,前方還有殿閣,杜小曼道:“這裡是御花園麼?”
忠承笑笑:“不是,只是個小園兒。”帶著杜小曼上了一道遊廊,蜿蜒走了很長,到得一處看似盡頭的牆邊,推開一扇小門。
杜小曼跨過門檻,門扇在她身後合上。
有了前兩次的經驗,她立刻十分敏銳地發現,一直跟隨的宮人們,又沒有跟上來。
走過這道小門的,只有她和忠承兩人。
暮色更重了,四周一片寂靜,遊廊的前方,似通往無盡的所在。廊外花木濃疊,更顯得前路深邃。
穩穩走著,忠承輕聲道:“娘娘可知,方才走過的那道,是什麼門麼?”
杜小曼道:“不知,請公公明示。”
忠承含笑道:“娘娘的聲量請輕一些。此處已非內宮,方才那道門,本是奴才們走的門,委屈娘娘通過。內宮之中,除皇上之外,不能有其他男人,而這裡,則不可有女人。”
杜小曼心裡暗暗一震,打量前方,殿閣屋檐的式樣,的確與內宮不同。
忠承,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裡?
忠承引著她,拐過遊廊的轉角,前方一道虛掩門扇。
忠承停下腳步,輕聲道:“娘娘,這道門內,就是勤政殿了。皇上平日常在此理政,宣召臣子議政,亦多在此處。自此朝開國以來,這道遊廊,從無一人以女子的身份走過,更無一人,以女子的身份跨過這道門檻。”
忠承走到那扇門前,無聲地將門推開,躬下身。
杜小曼走到門邊,跨了進去。
抬起腳的剎那,渾身有過電般的感覺,雞皮疙瘩跟著一粒粒地冒起來。
她的腦中不由冒出一句經典名言——
這是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踏進殿內,杜小曼便聽見了說話聲,是皇帝的聲音。
她輕輕轉過攔在門前的屏風,眼前十分昏暗,忠承又出現在她身邊,引著她輕手輕腳地向前,到了一道厚厚的帷幔邊停下。
帷幔的某處有空隙,光從這裡落過來,皇帝的聲音穿了過來。
“裕王府有多少封地,如今田租幾何,朕豈能不知?難道戶部報上的田租歲貢都是虛數!”
杜小曼湊近空隙,只見空曠殿內,燈燭已掌,皇帝在龍紋御案後,將幾本冊子啪地丟到地上。
這麼火爆的舉動,大概是A版妹子。
御案下首,跪著兩個大臣,另有一個站著的,竟是寧景徽。
其中一個稍胖一些,胡稍有些花白的大臣以頭觸地:“回皇上,戶部錢款,絕無錯漏。但裕王府進項,並非田租。臣等查看帳冊才知,裕王府封地,多非由佃農耕種。如蒼霧山一帶封地,遍是茶園,如今市面上‘蛟霧’、‘蟒鱗’、‘螭吻’幾種茶,就是其茶園所出,價甚昂貴。天緣滿、寶福興等時下大茶販商號,皆進此茶,源源出產,尤供不及求,僅這一項就……”
這是在說璪璪的家底?
另一略年輕些,髭鬚略短的大臣道:“說來宮中御茶,似也有裕王府茶園進貢。”
皇帝神色一凝。
短髭大臣接著道:“臣等也詳查了,進貢御用的茶,名曰天華,於茶山最高處單獨茶園栽種,摘採制茶,皆嚴慎無雜。造冊明白。當然紙上記錄,終究為虛,臣已派人親去查證。臣還聽聞,市井間有個十分不堪的小曲,名曰《春思》,其詞有四句,春雨靡靡意紛紛,聽著鶯兒抿螭吻;羅綃卷看紅杏好,小桃結上第一梢。其中螭吻,應指裕王封邑所產之茶。”
花白鬍子大臣道:“彭大人記得真清楚。”
彭復趕緊道:“皇上,臣不敢記此靡靡小調,乃偶爾聽得,昨日見帳冊條目,方才又憶起,特意讓人查得。”
皇帝抓起手邊茶盞,砸在地上。
寧景徽淡淡開口:“臣以為,即便查得此歌謠與裕王有關,這般詞句,亦無甚意義。朝廷律法,身有功名官職者不得經營買賣,但於皇親卻無明白約束,裕王只有封爵,未掛官職。自太祖皇帝以來,多有親王國戚封邑所產供應商賈事。還是得在帳目上再查查。”
杜小曼無聲地感嘆,寧右相不愧為影帝的強力競爭者,一句句都是在說怎麼對付璪璪。
皇帝冷笑:“看來朕的天下果然富庶,商者多利,種幾畝茶樹,就能讓裕王府富過朕的國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