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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下意識地四下觀察,客棧中人來人往,各個看起來都挺平常。
馬車很平安地出了城門,行了不久,突然停住了。
杜小曼一愣:“我就在這裡下車?”
夕浣微微皺眉,掀開車簾:“阿全,怎麼回……”
她的聲音止住。
馬車正在一片荒野中,前方密密麻麻,全是手執兵刃弓弩的官兵。
夕浣挑開車簾,從容下了馬車,嫣然一笑。
“我等一行不過三人,居然勞動如斯陣仗,著實惶恐。”
她這麼笑著,袖中突然飛出數點寒芒,那車夫抽出一把鋼刀,向著兵卒撲了過去。
杜小曼還坐在車中,眼睜睜看著兵卒們格開暗器,將夕浣和那車夫圍住。
突然之間,林間傳來尖銳的嘯聲。
杜小曼的頭頂一聲巨響,身體騰空而起。
刀光,飛箭,血。
杜小曼只覺得頭暈眼花,幾個顛簸起落,腳踏實地。她踉蹌一下,恢復神智,挾著她的兩雙手鬆開,向著前方一抱拳,無聲地退下。
杜小曼定定地看著眼前。
她眼前站著的人,是寧景徽。
寧景徽垂目看著她,面無表情,目光里也沒有溫度。
他只看了杜小曼一眼,便轉開了視線,踱到一旁,負手而立。
遠處的打鬥聲源源傳來,好像和這裡不是一個世界。
杜小曼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左右看了看,這裡只有她和寧景徽,沒有別人,沒有影帝。
寧景徽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站著,好像一尊塑像。
許久許久之後,打鬥聲漸漸停了,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匆匆行來:“相爺,逃了一人。”
杜小曼心裡一跳。
寧景徽轉過身:“可擒有活口?”
那侍衛瞥了一眼杜小曼,垂首道:“沒有,與郡主同車的妖女逃了。來救她的那些妖女盡數了結,屬下本想擒住活口,但邪教妖孽隨身都帶了毒藥。”
寧景徽再問:“折損多少人?”
侍衛道:“十一名兄弟殉職,邪教亡六人。”
寧景徽沉默地抬了抬手,侍衛退下。
寧景徽又轉過身,再次望著杜小曼,淡淡開口:“十一人。此城之中的暗樁,茶樓、布店……兩年有餘,方才天衣無fèng。如今走脫一人,了結六名邪教爪牙,這般結果,王爺可還滿意?”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緩緩抬眼望向旁側。
從空地的樹後,變戲法般繞出一人。
“寧景徽,此事責任並不在她,別打其他算盤。”
杜小曼看向了來人。
來人當然是秦蘭璪。
影帝此刻很正常,紫袍玉冠,貴氣的裝備一上身,整個人瞧著就不一樣了,很是閃亮。
但那拂動的衣袂,總讓杜小曼想起“玉兒”身上抖動的肥肉。
一時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
寧景徽神色不變:“臣未敢有任何盤算,殿下心中定自有主張。”
秦蘭璪的臉是板著的。
他一步步走來,氣氛便像一根繃緊的弦,更緊,愈緊,帶著一絲絲的顫。杜小曼對古代禮儀所知不多,但也明白,此時此刻,寧景徽不跪不拜,直視秦蘭璪,乃是極大的不敬。
位高的皇叔和權重的右相之間,正有暗流涌動,小火花噼里啪啦地閃爍著。
秦蘭璪走了過來,寧景徽身形不動,目光一絲不移,秦蘭璪的目光卻越過了他,直接看向了杜小曼。
他幾步便與寧景徽擦身而過,抓住杜小曼的手臂。
杜小曼真的不想在這個難以形容的場景里摻和,但她打了個踉蹌,就被拖著走了。
走就走吧,要是她這個時候喊著“我不走,我才不跟你走!”跟秦蘭璪撕扯,那場景就更無語了。
走出很遠,她回頭瞧了一眼,寧景徽還在原地站著,杜小曼已看不清他的臉,但那一瞬間,她仍感到寧景徽鋒利的視線。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林間,空地,一輛馬車。
一群侍衛守在車邊,為首的正是弘統領,望著被拖著的杜小曼,難以形容的表情一閃而過,便低頭行禮。
秦蘭璪微微抬手,示意眾人平身,扯著杜小曼到了車邊,屏退左右,揪著杜小曼上了車,車簾放下,杜小曼的右胳膊總算獲得了自由。
她在座椅上坐下,看看秦蘭璪。秦蘭璪沒坐,低頭看著她。
這個情形應該說點什麼。但是杜小曼不知道該怎麼開頭,就把頭讓給他來開。
秦蘭璪和她大眼瞪小眼地互望了片刻,方才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了,臉色一變,竟露出時騙子的經典笑容:“掌柜的,讓白麓山莊攆出來了?”
杜小曼斟酌了一下詞句,端起儀態,溫聲道:“裕王殿下,民女既然已經知道了您的身份,殿下再用這種態度說話,恐怕不妥……民女惶恐得緊哪。”
秦蘭璪的表情也跟著那個“哪”字的尾音抽了一下,點點頭:“在月聖門待了這些時日,竟很像個女人了。”
杜小曼假笑:“謝謝殿下誇獎,民女更惶恐。”
秦蘭璪微微斂去些笑意:“白麓山莊為何會攆你?謝況弈必然不會,是謝家長輩?”
杜小曼聳聳肩:“不能說是攆吧,畢竟我是做客的,總不能一直賴著不走。想走了,就離開了唄。”
秦蘭璪頷首:“哦,你怎麼又會同月聖門混在一處?”
杜小曼道:“加入聖教,為天下女子謀福利,這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
秦蘭璪突然臉色一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沉聲道:“杜小曼!”
杜小曼吃了一驚,秦蘭璪的臉好像一個烤糊了的鍋底:“此事開不得玩笑,你可知道,就憑你方才這句話,寧景徽能立刻將你……”
杜小曼挑眉:“砍了?”
砍吧砍吧!姐最不怕的就是這個!
秦蘭璪扯了扯嘴角:“砍倒一時半刻不會。也就是一間沒窗的屋子,你進去待著,吃喝拉撒全在裡面,有人看門,寧景徽時常讓人和你談談心,聊聊月聖門的事,你這輩子別想再看見天了罷了。”
杜小曼哦了一聲:“能點菜麼?”
秦蘭璪思索一下:“說不定能。”
杜小曼道:“那還好啊。”
秦蘭璪盯著她,一言不發,片刻之後,突然道:“蹲寧景徽的小黑牢,做裕王妃,你選哪個?”
杜小曼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秦蘭璪鬆開握在她手腕上的爪,靠到車廂壁上:“包吃,包住,衣服隨便穿,有人使喚,有人看門,你還能到處跑跑。”頓了一下,補充,“當然能點菜,想吃幾個點幾個,隨便點。”
杜小曼直勾勾望著他,一時無語。
時騙子,啊不,秦影帝,瘋了麼?
她乾脆地說:“當然兩個都不選!”
秦蘭璪臉色又一變,把笑一收:“你得選一個。如今時局,國政朝事,樣樣皆有轉圜周旋餘地,唯獨牽扯月聖門,朝廷即便不會擒拿,也會暗中察之。月聖門恐怕也捨不得放你吧。我一早和你說過,要洗脫嫌疑,只有一個方法,你得傾心於一個男子,嫁了。”唇角一挑,又嘆了口氣,“你倒是喜歡謝況弈,但他此時娶不了你,只剩下我了。”
杜小曼木然許久,才呵呵僵笑兩聲:“謝謝殿下抬愛。給我這個好機會。可我是慕王夫人,已婚婦女。”
秦蘭璪微微眯起眼:“你是杜小曼,不是唐晉媗。”
杜小曼正色:“對,但全天下人都覺得,我是唐晉媗,不是杜小曼。”
秦蘭璪的表情莫測:“即便你是唐晉媗,亦能和離。”
和離?那是什麼?
秦蘭璪低頭看她茫然的表情,雙眉微揚:“你不知道?本朝有律,婚不合,可和離。嫁慕雲瀟,唐晉媗封不了妃,只能稱夫人,但唐郡主名下封邑多於他,還帶給慕雲瀟一個儀賓之銜,每年朝廷要因此發給他二百石歲祿。因此緣故,唐晉媗可單獨提出和離之請。”
也就是說,唐晉媗其實是可以和慕雲瀟離婚的?
杜小曼又一次凌亂了。
那唐晉媗……是為什麼呢?
她為什麼寧可自殺,也不跟慕渣男離婚?
難道她……杜小曼倒抽了一口冷氣,死都不離,那答案貌似只有一個——
唐、晉、媗、愛、慕、雲、瀟!
杜小曼抱住了頭。
不可能!慕渣男除了臉之外,全是渣渣,唐晉媗怎麼會愛上了他?看上了他哪裡?
愛臉?
據說唐晉媗是她杜小曼的上輩子啊,她上輩子居然愛著慕雲瀟。
太驚悚了!這絕不可能!
秦蘭璪幽幽地說:“你這麼不想跟慕雲瀟和離麼?”
杜小曼猛抬頭:“離!絕對離!肯定得離!要是能公告天下我休他那就最好了!”
秦蘭璪又幽幽地說:“你並非唐晉媗,為何如此亢奮?”
杜小曼噎了一下,清清喉嚨:“對,我不是唐晉媗,可我曾經是唐晉媗的替身。慕雲瀟那個人渣那麼對唐晉媗,即便我是個替身也看不過去!總之,這事挺複雜了……”
這都是真話,愛信不信吧。
秦蘭璪的表情看不出信還是不信,只道:“哦,聽你這麼一說,是糾葛頗多。”
杜小曼攤手:“現在確實蠻尷尬,我要是以唐晉媗的身份和慕雲瀟離婚吧,不是我的事兒。要是不和離吧,都以為我是唐晉媗……”
秦蘭璪又笑眯眯地伸出爪,搭在她的手腕上:“無需苦惱,無需在意旁人。有我呢。旁枝末節暫且不論,你是選寧景徽的小黑牢,還是選當裕王妃?”
哦,哈、哈、哈……
杜小曼假笑一聲:“殿下,您家美色如雲,妹子成山,我去了,能排第幾號啊?是第一千零幾,還是一萬零幾?”
秦蘭璪笑吟吟道:“沒那麼多,謠傳爾。”摸摸下巴,“說起來,我倒也記不清總數了。不算女侍,大概二百多個?你頂多排到三百零一。”
哦、哈、哈、哈、哈、哈……
杜小曼認真地問:“這麼多美女,你睡得過來麼?”
秦蘭璪謙虛道:“其實不多,一天一個,尚不足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