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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謝況弈立刻起身告辭,杜小曼送他出門,到了門口謝況弈就回身道:“到這裡就行了。你……快進去吧。”
杜小曼伸手拉住謝況弈的衣袖。謝況弈吃了一驚:“你……做什麼。”
杜小曼道:“謝少主,這裡不大方便,我們去那邊角落裡站站,我有話跟你說。”
她快步走到門外大樹邊的僻靜角落開門見山道:“謝少主,今天洛姑娘回去,是不是和你說了關於我的什麼話?”
謝況弈怔了一下,杜小曼接著說:“我從剛才起,就覺得謝少主你有點不對,吞吞吐吐猶猶豫豫的,和平時很不一樣。我想十有八九是那位洛雪蟬小姐回去和你說了什麼。她今天拜託了我一件事情,又因為我和你一起去遊園會,便以為我暗戀你,還說要幫我在你面前說好話。這件事情實在烏龍,我可以對天發誓對少主你除了朋友和感激之情外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你要是覺得彆扭害怕,現在可以放鬆下來了。”
謝況弈頓了一頓,開口道:“原來你猜成了這件事啊,哈哈,不錯,雪蟬今天下午確實和我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的,我剛才態度有些猶豫,並不是因為這個。我喝那個鬼果汁喝得有點狂躁,剛剛過來時,說的話有點向你興師問罪的意思,我這人沒怎麼和人道過歉,又覺得對不住你,所以就……”
謝況弈在黑暗中笑了一聲。
“你方才的話很有趣,難道本少主會是個被女人喜歡我就不知道怎樣好的沒用傢伙?哈哈,喜歡我的女人,足能從京城排到杭州,多加個你,我很歡迎!”
杜小曼瞪起眼,少主你的自我感覺太良好了吧。
謝況弈的笑聲很得意:“唉,本少主如此英俊瀟灑,風采翩翩,你若是真的愛上了我,說明你的眼光確實不錯,你千萬不要害羞,更不要急著否認,大膽地告訴我。說不定我可以考慮回應你一下……”
杜小曼無奈地抬頭看了看夜空,謝少主,對不起,是我對你了解的不夠多。
“掌柜的,吾寧死,也不賣身!”
時闌緊緊捂住領口,雙眼中盛滿了無辜和悲憤,滿臉貞烈。
杜小曼覺得現在正在上演一出逼良為娼的古代倫理悲劇,她是悲劇中逼迫良家大姑娘接客的jì院老鴇。那個三貞九烈寧死不屈似乎將要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良家女,就是時闌。
杜小曼終於忍不住一拍桌子:“至於麼,不就是讓你彈彈琴給酒樓里弄點娛樂氛圍出來,什麼賣身不賣身!”
這個計劃,她思考了挺久,對比其他家生意興隆的酒店,杜小曼覺得不二酒樓之所以會清冷,就是缺少了說書啊,彈琴啊之類的娛樂。黃師傅推薦了一對彈弦子說書的父女,可以在樓下表演,但是樓上的雅座杜小曼覺得需要點高雅的節目,於是她第一時間想到了時闌。時書呆動不動就吹噓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彈彈琴之類的應該難不倒他吧。
樓上裝修時設了幾重隔牆屏風,隔音效果十分好,基本聽不到樓下的喧譁,配上點優雅的絲竹音樂,對比樓下的熱鬧嘈雜,又是別一番洞天,符合不同人群的需求。
但,杜小曼又想到,倘若時闌穿著一身小夥計衣裳,蹲在樓上彈琴,實在很不搭調,再好的氣氛也被敗壞乾淨了。優雅的音樂,需要朦朧而優雅的視覺效果。
杜小曼置辦了一張瑤琴,讓人在樓上通往後樓走廊的門扇處用屏風和軟紗簾圍出一個隔間,又替時闌置辦了一套風騷的衣裳,穿著這套衣裳在隔間中彈琴,在外面看來,朦朦朧朧,配合琴聲,既飄渺,又優美。
杜小曼原本覺得時闌一定會十分樂意,坐在那裡彈琴,既不用跑腿,也不用端盤子掃地,多麼輕鬆和悠閒。哪知道她今天將時闌喊過來正式告訴他這項計劃,剛剛拿出那套準備給他彈琴時穿的衣裳,時闌立刻捂住領口,高喊他不要賣身。
杜小曼拎起衣服磨著牙問:“這件衣服哪裡能讓你感覺出我要讓你賣身了?”
這件衣服乃是她和綠琉碧璃在綢緞鋪里挑了半天的料子,討論了半天的式樣才最終決定下的,花了杜小曼不少錢,時闌居然這種反應,讓杜小曼十分不慡。
時闌望著杜小曼手中水玉色長衫薄薄的軟綢料子,長長的袖口和寬大的袍身,義正詞嚴說:“這種衣衫,輕浮浪蕩,有違聖人教訓。我不穿!”
杜小曼有股捏死他的衝動,時闌的真面目絕對是個精明又狡猾的傢伙,偏偏在這個時候死裝出一副迂腐書呆的嘴臉,杜小曼氣得手癢,冷笑道:“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你的賣身契都簽給我了,我讓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你的孔夫子大聖人教你說話不算話?還是你其實不會彈琴,之前的話全都是吹的,現在臨陣退縮想找藉口?”
時闌挺了挺脊樑:“琴,吾自然會彈,想吾自由兩歲習字,未三歲時便修習音律,至今……”
杜小曼趕緊將琴往他面前一放,截住他話頭:“空說無憑,我不信,你先彈一首我聽聽。”
時闌露出一絲笑意:“掌柜的,你這是在用激將法麼?”
杜小曼點頭:“對,我就是在激將你,怎樣?”
時闌滄桑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誰讓我是落魄潦倒寄人籬下之人……無可奈何只能從命……”拉過琴,調了調弦,手指拂琴弦,一首有點滄桑的曲子頓時流瀉而出。
杜小曼點了點頭:“還行,你確實會彈,不是吹牛。那就這樣定了,從明天開始,正式在樓上彈琴。”
時闌卻神色鄭重,道了聲:“且慢。”
杜小曼不耐煩皺眉:“你又怎麼了?”
時闌抬眼看她:“掌柜的,這張破琴你在哪裡買的?”
烈日炎炎的下午,杜小曼和時闌一起到市集中尋覓琴鋪。時闌將她買回來的那架琴說了個一錢不值,恐嚇杜小曼說沒有好琴彈不出好曲子,會影響酒樓的生意,杜小曼只好帶著他出來重新挑一張像樣的琴。
至於麼,好歹那架琴是她蹲在舊貨攤邊和人砍了半天價才抱回來的,花了八十文的高價,怎麼會如此不入流。
杜小曼心中忿忿不平,時闌遙望著前方道:“那邊有家琴鋪,過去看看?”
琴鋪布置雅致,店內薰著幽幽的沉香,陳列著古箏和瑤琴,牆上還懸掛著胡琴琵琶和簫笛。
店內沒有小夥計招呼,只有一位穿著土褐色長衫的中年男子迎起身道:“二位想來是要覓一件稱心的樂器,不知小店中的哪件與二位有緣,請慢慢看。”
杜小曼跟著時闌在琴架處一一看去,時闌踱步徘徊,眼神在幾張琴上掃巡,伸手觸了觸一張琴的琴身。
店主在不遠處打量了一下時闌,笑道:“這位客人是位識琴之人,此琴乃小店中最名貴的一張,琴身木和琴弦都是極難得的材料所制。”
杜小曼看了看那張琴,覺得它和旁邊幾張琴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琴身上的漆顏色更重了些,店主是看到時闌摸了這張琴所以才說它名貴,想抬抬價錢吧。
她問:“請問這張琴要多少錢呢?”
時闌搶在她的話後道:“先生莫怪,在下的這位朋友不識樂器,方才魯莽一問,我二人今日只是挑一張尋常琴足矣,此琴雖好,奈何在下不能配此琴。”
店主微笑頷首,沒再說什麼。杜小曼滿頭霧水,時闌低聲道:“掌柜的,這張琴很貴,買不起的。”走到後面的一排琴架前,仔細挑選了一張,“請問先生,此琴何價?”
店主道:“此琴尋常,五十兩銀足矣。”
杜小曼倒抽一口冷氣,五十兩!老伯你宰人啊!琴弦又不是金絲的,要那麼貴!她笑嘻嘻地說:“價錢有些高了,便宜點吧?”
店主道:“這位公子,小店乃是琴鋪,並非營營買賣的市集,你這般開口,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時闌道:“先生,在下等人只因囊中羞澀……”
店主摸了摸長須;“公子乃識琴之人,此琴合了你的緣,倘若錯過,確實可惜。”
杜小曼笑道:“是啊是啊,所以您就稍微便宜點,只當我們交個朋友,十兩銀子,怎樣?”
店主臉色一變,勃然大怒:“這位公子,若是想討價還價,請移步出門。十兩銀子?哈哈,十兩銀子的琴,小店中從未有過,小店今日不做二位的生意,慢走。”一甩袖子,徑直走向裡間。
杜小曼眨了眨眼,喃喃道:“喂,開個琴鋪用不著這麼個性吧,不過是還還價而已。”
時闌搖頭嘆了口氣,拉了拉她的衣袖道:“掌柜的,走吧。”
出門走在大街上,杜小曼仍然莫名:“他幹嗎發這麼大的火氣?是不是我剛才討價還價傷了他的自尊?”
時闌道:“賣琴的與市集上賣字畫者相似,大多是文人雅士做的營生,此類人都有些怪癖,不必介懷,杭州城內,絕對不止此一家琴鋪,再去別處尋尋看。”
杜小曼吐了吐舌頭:“我下次絕對不亂還價了。但任由老闆要價,被宰了怎麼辦?”
時闌搖頭笑了笑,沒回答。
沿著市集慢慢走去,杜小曼又遠遠看見了一襲熟悉的青色身影。
為什麼逛街時經常遇見他?寧右相是不是很喜歡逛大街?
杜小曼快步走上前:“安公子,好巧,又遇見了。”
寧景徽像也有些驚訝,看了看杜小曼又看了看時闌道:“每每在街上遇見杜公子,確實是巧。”
杜小曼笑道:“可能是因為大家都住在杭州城裡,又都喜歡出來轉轉。對了,安公子,為什麼每次見你,都是你一個人在街上,不坐轎子也沒有家僕什麼的跟著。”
寧景徽道:“一個人出來轉轉較悠閒自在,今日乃是家中的紙用完了,出來買些,順便走走。杜公子出來,可是又因為酒樓事務?”
杜小曼道:“正是,要不然天這麼熱,才懶得滿街跑。我讓我旁邊的這位夥計在店中彈彈琴,做點娛樂,所以就出來挑張琴。”
寧景徽聞言看了看時闌,時闌對他客客氣氣地一笑:“這位公子開業那天到酒樓中來過,還是我招待的,不知公子還記得麼。”
寧景徽微微笑道:“記得,上次多勞了。”又轉目望向杜小曼,“杜公子你身後不遠處便有家琴鋪,在杭州城十分有名,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