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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他最後一眼,很多次午夜夢回,都會想起他那時的樣子。
他擠過人群,一身白色,白色的襯衫上面……有一片紅色的鮮血沁出來。
他喊著我的名字,不是丫頭。
“薄冰,薄冰……”我第一次聽他喊出我的名字,才發現我的名字透著深切的寒冷。
我接過工作人員遞給我的護照,走進登機口。
他追過來,被工作人員攔住。
“薄冰!”他顧不上別人的眼光,焦急地喊著。“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我手中的行李如千斤巨石,我提著它,步履維艱。
“丫頭,我愛你!”
我站在原地,淚如泉湧。
“你給我三分鐘,我跟你說真話……三分鐘,只需要三分鐘。”
這是他最後的要求。
而我,沒有給他。
我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師兄,我走了。相信我,以後不會有比這更疼的傷害了……”
後來,我常常會想,如果我再給他三分鐘,他會告訴我什麼。
是實話,還是又一個真實的謊言?
*********
飛機在跑道上呼嘯而起,大阪——這個讓我嘗過最甜也最苦的滋味的城市,漸漸在我眼前變小,埋葬在一片碧藍的汪洋之中。
之後,汪洋越來越模糊,淹沒在我的眼淚里。
不是我不想給他三分鐘,我怕給了他三分鐘,我再沒有勇氣離開這個城市,離開他……
我能不離開嗎?
不能,所以,我不能給他三分鐘。
飛機著陸,我推著行李車走到出口,第一眼便看見了接機口的印鍾添,和記憶中一樣西裝革履,皮鞋上不染一塵。一看見他,我丟了行李幾步跑過去。“我爸爸怎麼樣?”
他看了一眼我紅腫的眼睛,迎上前無言地從推車上取下我的行李箱。一年多不見,他比以前更沉穩內斂了。
“他到底什麼病啊?”我的嗓子啞的快要發不出聲音。
“我帶你去醫院,路上再說吧。”
從機場去醫院的路上,印鍾添告訴我,我爸爸得了淋巴瘤,病理化驗的結果剛出來,霍奇金病II期,他把病理化驗結果拿出來給我看,告訴我癌細胞沒有擴散到其他部位,放射性治療或者化療的治癒率很高。
我對這種癌症有所了解,治癒率雖然很高,轉移的機率也很高。得了這種病,沒有人能確定他還能活多久。
醫院裡我看到了爸爸媽媽。爸爸瘦了,顴骨凸起,媽媽比他還要憔悴,頭髮全白了,一看見我便泣不成聲……我也想哭,可眼淚好像在飛機上哭幹了,胸口憋得無法呼吸,我扶著床拼命地喘著粗氣,就是哭不出來。
下一秒鐘,我的眼前天旋地轉,一片漆黑。
我聽見有人喊我:小冰。
好像還有個聲音,丫頭……
我努力伸手去抓,想要抓住些什麼,抓到的都是黑暗。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冰冷的液體順著滴管流進血液,我看著,一滴一滴,就像眼淚,緩緩流進我的血液。
坐在我身邊的印鍾添問我:“你想吃點什麼?”
“擔擔麵。”我有點虛脫,急需補充點力氣:“我要一大碗。”
那天我吃了好大的一碗擔擔麵,連麵湯都喝乾淨了。
印鍾添問我:“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我努力擠出笑臉,告訴他:“日本那破地方真不是人呆的,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副教授還壓榨我,我能不瘦嘛!還是咱們社會主義國家好。”
我無法預料爸爸還剩下多少時間,可我不會錯過任何能盡孝的機會。
從那之後,我沒再回日本,馮哥幫我辦理了退學手續,把我留下的東西處理了。我沒問他葉正宸怎麼樣,他也沒提,只說有空常聯繫。
後來,爸爸求人把我安排在他們醫院的腫瘤科——這是一個不斷有人進來,幾乎沒有人出去的地方。
我送走過無數的人,送他們去了天堂,我也救過很多人,看他們出院時興奮的樣子,我才覺得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晨霧初散的冬季,媽媽挽著爸爸的手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斑駁的晨曦落在他們身上。
每次看到,我都會笑……雖然在使用了靶向性的化療藥物之後,爸爸的身體虛弱不少,好在他心態好,媽媽又細心照顧,他的身體漸漸康復。
“有沒有遇到中意的男人?”這個問題媽媽問過我很多次。
我搖頭。我接觸的男人不少,卻再沒遇到過一個能讓我心跳的男人。
媽媽總勸我,“你年紀也不小了,別太挑剔……找個真心對你好的男人就行。”
我低下頭看著手腕上的表,用紙巾輕輕擦拭著上面鐫刻的名字。
“宸”這個字,從未褪色。
我承認我太挑剔了,這世界畢竟只有一個葉正宸。於是,笑笑,“要過一輩子的人,不挑剔一下能行麼?!”
每次我這麼說,媽媽便不再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有的親覺得女主矯情,有的親覺得男主可恨。
我也想說說我的看法:
這樣有什麼不好呢?為什么小說中的女主都要小白得可愛,男主像上帝般神聖?
見識過太多經歷過太多的男人,怎麼可能墨守陳規。
在感情上受到過挫折的女人,怎麼可能像旁觀者一樣理性。
有人能理解女主的傷心,有人不理解,有人欣賞男人的痴情,有人不欣賞。
沒關係,這說明他們不是你,也不是我。
因為我們在現實殘酷得把過去和未來全都毀滅時,絕對不會選擇繼續愛下去!
這就是我想講給大家的故事,我想詮釋的愛情——愛情中的男人沒有理智,愛情中的女人沒有智慧,對於相愛的人,沒有什麼不可能!
37
37、相逢時 …
深冬的夜,格外陰寒,我一邊往凍僵的手指上哈著氣,一邊瀏覽國外對於癌症的最新研究成果。
無意間有QQ消息彈出來,提醒我秦雪的空間更新了照片,一時感慨萬千,點開來看,都是公寓裡的朋友一起玩的留影。
馮嫂和馮哥還是那麼恩愛,兩個人都胖了,像一對福娃。
凌凌身邊多了個男人,她笑看漫上紅葉,男人低頭悄然摘下她頭髮的一片落葉……
秦雪也有了男朋友,很帥氣,從某些角度看,有點像葉正宸,我失神良久。
點到下一張,我看見了葉正宸……心疼得抽搐,可是下一秒,我看見他身邊的喻茵,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我麻木地點著下一張,下一張。
我的手僵住……
電腦上顯示出一張唯美的照片,背景是喻茵的住處,無比溫馨的家,處處鮮花。
七彩的蠟燭在一個糙莓蛋糕上燃燒著,大家圍在桌前唱生日歌,唯獨葉正宸,彎□子,唇貼在喻茵耳際,他的手放在桌上,手腕上帶著限量版的名表……
喻茵的懷裡抱著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玫瑰。
葉正宸的嘴角噙著一絲壞壞的笑意……
盯著電腦上的照片看了好久,忘了眨眼,眼睛乾澀地疼。
秦雪剛好在線,我發了條信息:【最近好嗎?】
她很快回覆:【好久不見啊!】
【剛看完你空間裡的照片,你男朋友很帥!】
【還好,醫學院的。】
醫學院幾個字在我眼前旋轉,我的手放在鍵盤上,腦子一片空白,消息發出去我才發現,上面有一行字:【葉正宸好嗎?】
想收回,已經太遲。
她告訴我:我離開後沒多久,葉正宸便搬出去和一個叫喻茵的女人住在一起。就是照片上的女人,她又漂亮又有氣質,出身高貴,葉正宸這一次好像動了真心。
她還告訴我:他們經常在校園、超市,或者圖書館出雙入對……聽人說他們已經結婚了。
看著電腦屏幕上的話,整個人像被抽乾一樣,我很想哭,沒有一滴眼淚……
那晚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自己回到了日本的公寓,我靠在牆壁上……
牆壁的另一面……
喻茵忘情的呻吟,每一聲激情難耐的喘息都那麼清晰。
她每呼喚一遍他的名字:“宸……”
我用指甲扣一下牆壁上的字跡,一下一下,扣得血從指甲流出來……
第二天醒來,我撥電話給凌凌。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凌凌告訴我:“秦雪說的沒錯,他有女朋友了……兩個人同居很久了。”
“哦。”除此之外,我什麼也說不出。
凌凌勸我很多話,我一個字都沒聽清。
掛了電話,失魂落魄走出門。
深冬,我穿著一件單薄的針織衫坐在老榆樹下,一點都不冷。經過的人都在看我,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我。
我也覺得自己瘋了,不然怎麼會對葉正宸還有幻想?被騙過那麼多次,我還幻想著他對我的感情是真的,三年的承諾是真的……
直到我把自己的心凍死了,一件溫暖的外衣搭在我身上,印鍾添在我身邊坐下來。
“伯父說你一早就走了,醫院的人說你沒去上班……我一猜你就在這兒。”
我想說話,嘴唇已經麻木了。
“你從小就這樣,心情不好就跑來這裡……”他寬大的手掌捧住我的手,搓著。“為了那個男人,對吧?”
我搖搖頭,聲音凍得發顫。“他不值得。”
印鍾添繼續揉我的手。“現在明白也不晚。”
“愛情是騙人的,刻骨銘心也是騙人的……”
我終於恍悟了,楓葉鮮紅的色澤會隨著時間黯淡,眼淚會慢慢乾涸,激情當然也會隨著時間消退,最後埋葬在漫長的生命里。
或許,多年後,我也記不起他的樣子,甚至名字。即便在路上擦肩而過,也只當他是陌生人……
“海誓山盟,刻骨銘心,都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和迷戀……激情來的快,去的也快。”
我知道快,沒想到這麼快了,才短短的幾個月而已……
印鍾添說:“有一樣東西是真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