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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
徐小鳳仍然無意識地反覆念著,仿佛這兩個字是他此生的救贖,能將他脫離痛苦與絕望的唯一繩索。
他死死抓著手裡屬於師傅的溫暖,他將風皇的手拉扯到唇邊,顫抖著輕輕摩擦著,試圖讓風皇手指上的冰涼驅散他身體裡不停灼燒他血肉的烈火。
若是失去了這份溫暖和氣息,徐小鳳被這疼痛逼得發疼,他會生不如死,他會墜入無邊黑暗的深淵萬劫不復。
“徐小鳳——”自齒間反覆咀嚼著徒弟的名字,短短的三個字卻費盡了風皇所有的氣力,終是下定決心看著在昏迷之中也飽受折磨的男子,風皇死死咬著他的嘴唇,直至本就鮮紅的唇成了快要滳血的深紅,“罷了,罷了!”
“算我欠你的,就算是我前世欠你的!”
壓低了身子,散落的烏髮似垂落的簾帳落入了清澈的水中,宛如海糙一般在池面上鋪展開來,蜿蜒搖擺。
“嘩啦——”
伴隨著整個人都落入池中,一朵朵潔白的水花漾開一波又一波的水紋,它們將兩個擁抱在一起的男子重重包圍,暢遊在池水中搖擺著尾巴煙雲化為一條條魚兒纏繞著他們的雙手雙腳。
沉斂的眼眸中掠過一絲輕柔,風皇嘆息之間貼上了徐小鳳發白的唇,交疊在一起的男子雙雙沉入了池底。
水面漸漸平靜了下來,整個飄渺天地只剩下一圈又一圈未曾停歇的漣漪擊打著岸邊,細小的水花灑落在岸邊,淺淺的金色與如淡墨一般的靈氣漸漸融為一體。
清澈如鏡的池面上突然綻放一朵又一朵透著淡金色光暈的雪蓮,墨色的蓮葉纏繞其間層層疊疊,直至將整個池面鋪滿,美不勝收。
第90章不記得了!
好了傷疤忘了痛。
當身體上的疼痛過去之後記憶里只有一個“痛”字,但具體是什麼樣的疼痛當事人再怎麼回憶也不會有太多感覺,因為已經過去了。
當下徐小鳳就是這種感覺,他隱約記得他被一個化作師傅的妖怪來了一抬猛虎掏心,但那還不是最疼的,印象里他似乎經歷過血管一寸寸裂開又重組,肌肉被人撕裂又緩慢癒合,皮膚不停裂開又被fèng合的非人疼痛。
只是那些疼痛的記憶,最終都被一波又一波覆蓋在他身上的溫暖池水沖刷得乾乾淨淨。
徐小鳳醒過來了,他坐在床上發呆,似乎有太多繁雜的記憶需要讓他慢慢吸收,身邊的一切仿佛是全新的,包括他的身體。
他還是他,可是又感覺有很多地方不一樣了。
一些片段如同黑暗夜空里落下的閃電一樣飛快地掠過他的腦海又消失不見,徐小鳳嘗試著去抓住它們,它們變得破碎又凌亂。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原本就很白皙的掌心此時變得像兩塊瑩潤的玉,它們似乎曾經觸碰過一些美好的事物,光滑的,緊繃的,在他的掌心下變得滾燙,甚至還會一陣又一陣地青澀顫抖。
但是他記不起來那是什麼了,如同有一堵堅硬的鋼牆鐵壁擋住了他柔軟的記憶,任憑他橫衝直撞也無法記起來什麼,明明真相就在他腦子裡,可就是看不到摸不到,除了一堵冷冰冰的牆壁和殘留的美好感覺以外什麼都不記得了。
徐小鳳暗暗吞了口唾沫,他該不會在受傷昏迷的時候還在做和春天有關的夢吧?
似乎的確做了這樣一個夢,他記得在夢裡有一種被清澈溫暖的池水包裹著的美好感覺,他是自由的,如同一條魚一樣暢遊在水中。
淡金色的光粒灑落池中,它們似輕柔的夜風安撫著他的疼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擁抱著這些淡金色的光暈,它們在他懷裡化為實體一樣光滑而又美好,他的指尖描繪著它們的線條,凹陷處似是幽密的山谷,隆起處似是冰涼的雪山,它們連綿起伏成世間最壯美的山脈。
他在他的夢裡化為了一隻飛翔的鳥,他展開羽翼撥開了阻攔在他面前的山峰叢林,他尋找著隱秘在山林間的安居之後;他在他的夢裡化為了一把鋒利的寶劍,他橫衝直撞地劈開了橫在前進道路上的巨石,他不顧一切地將鋒利的刀刃刺入山脈最柔軟的腹地:他在他的夢裡化為了一條吐著鮮紅信子的毒蛇,他緊緊纏繞著滾燙的大地,在平整光滑的大地上留下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印子……“醒了?”
熟悉的聲音喚醒了還沉溺在夢境中的徐小鳳,猛地快速眨了眨眼睛,已經坐在床邊的徐小鳳抬頭朝走過來的男人望了過去,他像是被驚到一樣呆住了,兩隻才剛剛恢復清澈的眼睛黏在了來人的身上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面前的男人的確是他的師傅沒有錯,只是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沒有了從前虛無縹緲仿佛會隨時消失的不真實感,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被散著烏髮的男人似乎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存在,若是用徐小鳳的特別比喻,那就是全息投影和真人的區別。
不變的,大概是師傅從裡到外無時無刻散發著的如同神祇一般的莊重與高貴。
不對,這莊重典雅的氣息更濃了,濃烈到讓徐小鳳膝蓋發軟,若不是此時他是坐著的,估計早就直接跪下去了。
“師,師傅?”疑惑的聲音滿載著徐小鳳心裡的驚訝,還在發呆的徐小鳳錯過了風皇溫柔眉眼中一閃而逝的詭異。
“你叫我什麼?”已經直到桌旁的風后停下了腳步,深邃似海的眼底撥開了一絲絲水紋。
徐小鳳像是被電擊到了一樣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直接就從床邊滑了下來,雙膝跪地,一臉驚恐地哀聲懇求:“師傅,我錯了,我不該不聽你的話私自跑出來,師傅你不要把我逐出師門!師傅,我再也不敢了,師傅你別不要我!”
身子一低雙手壓在了地面上,徐小鳳乾脆將額頭抵在了手背上磕頭認錯,風皇的那一句“你叫我什麼”讓徐小鳳錯誤地理解為師傅不要他了,嚇得他門神無主趕忙認錯。
整個人匍匐在地上的徐小鳳未曾看到風皇瞬間蒼白了幾分的臉色,自然也看不到他說完這些話之後師傅里一瞬間的凝滯呆愣。
許久沒有聽到師傅的聲音,徐小鳳心都涼透了,一想到以後有可能再也看不到師傅了,徐小鳳如同墜入萬里寒潭一般渾身難受,似是被萬箭穿心一般的疼痛難忍,他的聲音變得顫抖了起來,額頭一下又一下地用力砸在冰涼的地上砰砰作響。
“師傅,我錯了,我以後都聽你的話,再也不會胡來了!”
徐小鳳磕頭的聲響讓風皇回過神來,壓下了心裡窒息一般的抽痛感,風皇三兩步上前想要伸手把徐小鳳扶起來,雙手卻又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他瞥見自己手腕上露出來的青紫指痕,如同一把冰冷刺骨的寒刃割傷了他的眼睛,風皇無聲無息地收回了手,輕輕將袖子拉長了幾分將手腕徹底蓋住。
“若是要將你逐出師門,我又何必救你?”
退回兩步,似是無力再支撐身體的重量,風皇單手撐在桃木桌上往後緩緩跌落在凳子上,平穩如昔的聲音掩蓋了一切暗藏其下的細微情愫,他向來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此時卻顯得有些可笑。
“真的?”鬆了一口氣的徐小鳳頓覺一直壓在他身上的巨石被碾壓成了粉末,一時間渾身輕鬆好似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知道師傅沒有責備他之後咧嘴笑得像是一朵花兒一樣,徐小鳳從地上起來,看到地面上竟然有一個小坑,他驚訝地摸了摸自己連破皮都沒有的額頭:“師傅,我剛剛是不是把地面給磕出一個坑來了?我的腦袋怎麼變得這麼硬了?”
若是往常,風皇大概會淡淡一笑順著徐小鳳的話說上兩句,只是他現在沒有這個心情。
“和我說一說,你還記得些什麼?”
過於清冷的聲音好似夾帶著暴風雨前裹挾著烏雲涌動的寒風,徐小鳳下意識地抖了一下,他暗暗叫苦,完蛋了,師傅雖然沒有把他踢走的意思,可是看師傅好像心情很糟糕的樣子。
好像回到了上一年級的時候,徐小鳳乖乖地雙膝併攏坐在床邊,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把他還刻的事情給師傅說了一遍,從他在松鶴樓房間裡聽到師傅的聲音,到他腦袋發暈衝出去被妖怪來了一抬猛虎掏心。
“然後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徐小鳳果斷隱瞞了他在房間裡抱著被子蹭來蹭去,以及這之後昏迷不醒時做了一個奇怪又美好的關於春天的夢這件事,要是讓師傅知道了就不是冷麵訓斥,就真的要把他逐出師門了。
徐小鳳暗暗握拳,絕對不能讓師傅知道他在夢裡幻想和師傅滾被窩。
許久沒有聽到師傅的聲音,徐小鳳偷偷抬頭朝師傅看了過去,靠坐在桌邊的師傅不知為何披散著頭髮,面容沒有之前那樣缺少人氣的蒼白,好似晨曦間沾染雨露的桃花一般白裡透紅,整個人……整個人沐浴在從窗戶fèng隙里she進來的陽光里,好似在發光似的,頭髮和皮膚上都暈著溫暖的淡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