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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京隨羅義枉前線作戰,景衣留守大後方。實際上還是在軟禁。
景衣繞著地上鋪開的地圖,心中暗暗布下一道網。
羅義枉動身開始包圍鵠軍的那個晚上,鵠軍已經撤走了小一半。
滅宇(二)
正黃昏,斜陽外,一點寒山。
一連幾日的奔波,江遙寄今天才稍稍恢復了精神。說到底,他是個正經的軍師,很不適合在外面征戰。不過比起體弱的景衣,他算得上健壯。
此時夕陽西下,他從軍帳里出來,鄭鈞成在外面同將士喝酒,他走過去。鄭鈞成看他一眼,醒了些酒氣,道:“什麼事?”
“有點不好的預感。”江遙寄說。
鄭鈞成摸摸不存在的長鬍子,道:“知道了。”轉身依舊劃酒行令。
江遙寄搖搖頭,回了帳子。
日頭又隱了一半在山裡,江遙寄似乎聽到了隱隱約約的馬蹄聲。極其的不安。
他半坐起來,動作到一半忽然止住,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江遙寄立時雙目圓睜,神經繃緊,不願意放過一絲一毫的聲音。
突然間,只聽大營後方很遠的地方響起一聲穿雲裂石的號角聲!
開戰。
宇軍從後方包抄過來,已經圍了後退之路。但鵠軍也不是毫無防備,大軍在鏡關周圍的開闊戰場交戰,死防嚴守,不給宇軍一點抓破綻的機會。
江遙寄當然一早就明白景衣的意思,他一回到軍隊就讓鄭鈞成開始布置,現在他們所在的大營,在這場戰爭中是在大後方的。前線與宇軍交戰,是鄭鈞成手下其餘的大將。
江遙寄只需要運籌帷幄,鄭鈞成只需要坐收漁利。
前方的消息不斷傳來,快馬一匹接一匹。江遙寄的腦子裡漸漸描繪出前線的戰況。左鋒,右翼,圈套,追擊……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宇軍的戰法為何如此奔放?自己在鏡鵠山的埋伏與他們對上,便直接在山裡開戰,其餘的宇軍幾乎是一股腦堵在山口與鏡關,非要把鵠軍堵死在這裡不可。
這不是景衣的風格,可這場戰爭又一定有他參與。
江遙寄猶豫了一下,下了個命令:“之前撤走埋伏的那些士兵,可以打回來了。”
之前撤軍,不過是掩飾。現在鵠軍分成兩撥,反倒把宇軍包圍了。
公孫京在宇軍陣內,身上還沒有見血,雙眼飛快地掃過塵土飛揚的戰場,四處茫茫皆不見。
天黑了。
公孫京策馬奔到羅義枉身邊,道:“將軍!”
羅義枉會意,長刀一揮,還在陣內的士兵紛紛從背後取出兩根火把,然後十字交叉綁起來,點燃。
江遙寄收到的信息便是宇軍人數忽然翻倍,鵠軍士氣大減。
“花招。”江遙寄冷哼,將紙拍在案上,“放火箭,衝著火把放。”
一時間無數箭鏃點起了火,雨一般落入宇軍陣內。
天色即將黑透,宇軍已經腹背受敵,現在頭頂又遭橫禍。
即便是這樣打壓,宇軍仍在穩步推進,眼看要越過鏡關直擊大營。
江遙寄思索著出路,一座座山頭、一塊塊草地、一條條河流,難道再沒有出路了嗎?
靈光一現,他將剛剛飛筆寫過的紙張找出來細看,找到自己想要的記錄,勾唇一笑。
“退到鏡關,留三分之二守,三分之一從鏡鵠山東側突進去。”
指令飛速傳達,鵠軍迅速後撤,羅義枉大喜,毫不猶豫地追擊。
江遙寄知道自己在賭,賭景衣的布局。
鏡鵠山東側的守關大將是陳擴談,這個人很厲害,但正是他的厲害,與羅義枉水火不容。
那裡,必定十分薄弱。
陳擴談手下的兵都很強悍,以一當十。
所以本該有五千人守這第二道山口,他只有五百人。
江遙寄和鄭鈞成率領大營與後方的四千人,先趁黑伏擊了鏡鵠山口第一道關口,剩餘三千人,留下一千人守關,最後的兩千人直奔陳擴談。
鏡關的戰場已經被他們拋棄,再往裡打就有鏡國被動地防守。
陳擴談上馬,一桿長刀立在轅門,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滅宇(三)
天色完全黑了。
景衣在帳中打盹兒。帳子裡居然和之前在鵠軍陣里一樣的陳設,一方矮桌、一席床褥。
還有一根幽幽的蠟燭。
景衣腦袋一沉,清醒過來,舒舒服服打個呵欠伸伸懶腰,這才算起時辰。
啊,差不多了。
景衣站起來,走了兩步,腿有點兒麻,又走了幾步,身子猛地一晃險些摔倒。
完了完了,這一覺睡的。景衣搖頭嘆氣,強撐著去拿了燭台,挪到帳子邊,舉起手臂,先用燭火遠遠暖和了帳布,又湊近些用火焰去點。
噼噼啪啪。
守帳的士兵回過頭,看到那柔弱的三皇子,白皙的皮膚映在火光里,手裡拿著一塊著火的布料。
景衣抿唇一笑,眉眼彎彎,手上的布料便拋了出去。
……
江遙寄抹去臉上的血,一騎當先,飛快追趕前方倉皇策馬的余兵。鄭鈞成幾次想拉弓都被制止。
江遙寄心裡清楚的很,這就是景衣的把戲。藏這麼一個空關口,讓自己來闖,自己留下這麼幾個逃兵,就可以找到他們的大營。
景衣一定在那邊也鬧起來了。
隊伍里,混著馬蹄聲,有人高喊一聲:“將軍!”
眾人抬眼,看到前方的黑暗裡,有一道火舌沖天。
江遙寄神情恍惚了一下,立刻從回憶回到現實,毫不猶豫地抽緊馬鞭。
轉過一座小丘,濃煙並沒有擴散,能夠很清晰地看到一群宇軍列隊在轅門,大營的火仍在燒。
江遙寄趕到近前,勒馬高聲:“交出景衣。”
宇軍根本不聽話語,抄刀來砍,隨即趕到的鵠軍一刀擋下,很快又是混戰。
江遙寄繞營半周,逮了空,從火海里飛馬奔馳,深入到火海中央,果然在一堆散架的軍帳後面看到昏倒的景衣。顧不得什麼大火,馬兒衝過去,江遙寄一手勒緊韁繩,猛地探下身子,幾乎全身下馬,硬是把景衣拉上了馬。
好在這馬不是個性急的,嚼子勒得他連連慘叫也沒有甩他們下來,江遙寄把景衣抱在懷裡,調轉方向重新逃出火光。
轅門那邊鄭鈞成已經結束戰鬥,鵠軍還剩五百人。
鄭鈞成扔了刀,坐下來撩了衣袍慢慢擦拭手上、臉上、刀上的血。抬頭時遠遠看見江遙寄橫抱著景衣走過來。
熱浪滾滾,卻已經沒有人胸懷熱血。
江遙寄也坐下來,用自己的袖子,撿一塊乾淨的地方幫景衣擦掉臉上的灰。動作很輕,可景衣還是醒了,茫然地睜開眼,盯著江遙寄看了很久才閉上。開口,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江遙寄猶豫了一下,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有些冰冷。
景衣喘了口氣,重新積些力氣,道:“鵠國……帶我見胡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