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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一點風聲都沒走漏,外頭沒有任何人知道,就連孫嘉蕙的娘家國公府都沒得到一點消息。
而俞宗翰一病,孫嘉蕙被關,俞家大房後宅徹底沒了主事之人,俞眉初雖有管家之權,卻始終是待嫁女兒,杜老太太嫌她經不得事,便將管家之權從她手上收回,三房寡嬸羅雨晴亦被趕回西府。
借著丁氏流產的由頭,杜老太太又再行抄查之舉,將東園的丫頭婆子攆的攆,關的關,換上了一批不知從哪裡找到的新下人。
一時之間,俞府大房上下人心惶惶。
事態嚴重,福林三言兩語說不完,便將所有事情以蠅頭小字書於紙上,捲成細長紙條遞於俞眉遠。俞眉遠在燭下足足看了三遍,方將此信燒去。
東園的這些事都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福林在信的尾端所寫的一行話。
俞宗翰對外雖是稱病閉門謝客,實則已經失蹤兩日,而俞章敏也忽然起了急病。
上輩子從沒發生過的事,這輩子忽然爆發。
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
……
翌日,大晴天,毫無陰霾。
太陽祭舞次選之日。
俞眉遠早早起來,洗漱妝點完畢,踏出房門,第一眼就見到細心打扮過的俞眉安。
她尚不知家中之事,正對今日的祭舞之選充滿期待,看到俞眉遠便露了絲笑。
那雙眼眸里,透著不諳世事的興奮。
俞眉遠便想著,像俞眉安這麼活著,其實也蠻好。
第112章 告別
宮裡最近開始忙碌起來,一批匠人入宮翻修承天壇與兩側的祭舞台,又在承天壇前搭建起臨時的祭台與宴飲台。
天祭那日,百官及命婦皆要入宮同行祭禮,除此之外,還有從民間請進宮的百位白身平民。君人者,以百姓為天,故這一百位平民取之諸姓族人,暗闔“百家之姓”。而所選之人,從垂髫小童到鶴髮老者,男女老幼皆全,或為德高望之人,或為婦德之表率,或為四民之首、士農工商之姣,以這百姓之人喻天下興旺安康。
天祭儀式結束後,才是天祭舞,祭舞之後,便由帝後於天祭壇前設宴款待百官命婦及百姓,其間有民間獻藝表演與宮廷樂舞。
從晨到昏。
是為五年一度的天祭。
離天祭還有十天,天祭舞的次選開始。次選不像上一次,只是考驗每個人的天賦與基礎,這次是實打實的以舞技為斗。此番祭舞選拔仍舊在暢舞台,由由尚宮局五品以上女吏共同賞評,每位舞者跳過之後,便由她們投牌以示分數,最後的結果,以諸秀所得牌數最高五人者為選。
每位上場的姑娘將會著戴銀色面具,著祭舞裝,眾人皆同,上場的順序被打散,以杜絕賞評女吏的徇私舞弊之舉。
在上場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排在第幾位,唯一的名單,在賀尚宮手裡握著。
大暑的天,暢舞台的地面被陽光曬得滾燙,上面無遮無擋,祭舞之衣繁複厚重,再加上長弓在手,無形中讓諸人的行動遲緩了許多。而祭舞當天祭舞者要於高台起舞,同樣是驕陽當空,如果連在暢舞台這裡都承受不住,那就沒有資格上天祭台了。
樂音傳來,眾姑娘被隔絕在暢舞台旁的兩層樓閣聆音樓上,一樓則是賞評女吏之所在。她們不能對話,只能各自坐在樓里,安心等著自己上場的機會,一邊看其她人的舞。
俞眉遠排得比較前,第三個就到她了。踩著樂音踏上暢舞台,她被這裡的暑熱給蒸得渾身粘膩,才剛上台,就已經出了身汗。循規蹈矩地把整個祭舞跳過一遍,她跳得沒有任何新意。
“跳成這樣?初拔頭籌莫非真是假的?”賀尚宮坐在第一排,見了她的舞不由蹙眉。畢竟是初拔的頭名,幾位尚宮女吏對俞眉遠還是抱有一絲期待。
只是她沒想到,就算俞眉遠跳得再不好,也不至於跳成這樣,就連最後的收尾動作,都是勉勉強強,毫無驚喜。
“尚宮大人,她雖然跳得不好,可您仔細看,她每一舞步,都與授舞師傅跳得分毫不差。”不喜歡歸不喜,李司樂還是在賀尚宮耳邊開了口。
所有動作能做到與授舞之人分毫不差,這本身就已經是種能耐了。
“這丫頭怕是根本不想留下,初拔是誤打誤撞拿走了頭名。”賀尚宮聞言惋惜嘆氣。
俞眉遠大汗淋漓地下台,而所有跳完舞的姑娘,都不得再進聆音樓上,因面她坐到了賞評女吏後面的賞評席上。她的花牌拿得很少,只有寥寥幾枚,像是安慰。
這次,她總不會再中了吧?
……
日頭越來越曬,俞眉遠慶幸自己排得比較靠前,如今可以悠哉悠哉地喝著茶,坐在陰涼處看別人烤著日光跳舞。
魏枕月第八個上場,她一開舞,便得了滿堂彩。
英姿颯慡,似驕陽之光,舉手抬足間皆是男兒大氣,弓在她手間上下翻飛,靈動無比。她這套舞跳得行雲流水,疾緩拿捏得恰到好處,到了收尾之時更是飛旋折腰,身形擰作弓形,弓撐地為弦,畫龍點睛,暗和了這祭舞之名。
賞評女吏共十八人,她拿了十六枚花牌,若無意外,她已是次選之冠。
這舞跳得無可指摘,無論從形還是從意之上,都已是上上之品,就是俞眉遠也挑不出她什麼毛病,若一定要說,便是魏枕月過於追求英武之勢,倒忽略了一個“柔”字,稍顯剛強。
但終究瑕不掩瑜。
張宜芳第十三個出來。若論舞技,她是她們之間舞跳得最好以及身段柔韌度最強的,任何難度的動作和姿勢到她這裡都信手拈來。她的祭舞跳得同樣出色,所有動作都做到極致,她又將飛天舞融入其中,因而整支舞跳來如仙人駕雲,收尾處的動作更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旋躍,美到極致。
一段很美的舞,只是……俞眉遠搖了搖頭。刻意求難,反倒失了靈性,顯得匠氣過重,再加上飛天之舞求的是婀娜柔媚,與弓舞的氣韻正好相反。
美則美矣,靈則靈也,只是過柔過媚,缺少陽剛。
果然,張宜芳只拿到十四枚花牌。她顯然不明白自己敗在何處,忿然坐到賞評席上。
這十九個姑娘里,俞眉遠只認得出戴了面具的張宜芳與魏枕月,以及一個俞眉安。
目前的情勢,與她估算得差不多,魏枕月和張宜芳都排在前面,中間出了匹黑馬,竟拿到與張宜芳同樣的牌數。
五個人,俞眉安至少要保證拿到十三枚花牌,才能中選。
……
俞眉安仍是最後一個出來。
出場之時,沒有人認出她。進了賞評席的姑娘,還不能取下臉上面具。
俞眉遠在下頭倒想給她扔兩朵花。
睥睨天下之氣,傲視蒼生之意,如登樓點兵的沙場大將,又似俯瞰眾生之神。
她要的不是她們評頭論足,而是她們敬畏。與天獻祭之人,須當有天地之氣。
所有的眼神、動作,沒有多餘,亦無華麗。
她按部就班,只是每一次飛騰縱躍,全充滿力量,而每一次折腰擰身,又溫柔似水。
剛柔並濟,圓融通練。
最後的收尾,她騰身高躍,跳起一個無人能及的高度,長弓拋起後重重落入手中,引弓向天。
席上無聲。
沉默良久後,方有人回神記牌。
十六枚花牌,與魏枕月一模一樣的數字。其中有一枚,來自賀尚宮。全場二十名姑娘,只有她拿到了賀尚宮手裡的花牌。
待最後一人記牌結束,名次也已出來。
眾人方一邊猜測中選之人,一邊摘下面具,目光都先望向了最後出場的俞眉安。
待看清何人之時,所有人都訝然失神。
誰也沒有料想,與魏枕月並列首位的,會是俞眉安。
沒人記得俞眉遠,她縮在後面詭笑著,在所有人都驚愕沉默時,揚聲脆笑了一句。
“喲,我的兩個丫頭呢?快點過來給本姑娘打扇,本姑娘熱壞了。”
“……”魏枕月與張宜芳頓時像吞了十隻蒼蠅,面色難看到極點。
……
俞眉遠沒打算便宜這兩人。
次選結束,所有人都回了毓秀宮。因為時間已晚,未進選的姑娘便留到明日晨起時再歸家,因而俞眉遠還能在宮裡呆上一晚。
“俞眉遠,你別得寸進尺!”張宜芳在捧來第三杯茶時終於受不了地發作了。
俞眉遠正坐在庭院的石桌前,慢條斯理喝茶,魏枕月咬著牙站在她身後給她打扇子,張宜芳已經進進出出了四五趟,就為了給她泡個茶。
“我好像聽說你們這有人打賭輸了,要賴帳呀?”有人接下了俞眉遠的話。
“見過長寧公主。”毓秀宮庭院中的諸人都躬身行禮。
俞眉遠也站了起來,道:“公主怎麼過來了?”
“你明天就回家了,我特地來找你的。”長寧說著眨眨眼,又道,“順便來看看賭輸的人。”
張宜芳和魏枕月她都不喜歡,見這兩人吃癟,她十分愉快。
“你們兩個……莫非願賭不服輸?”長寧又問向了魏枕月與張宜芳。
“沒。”魏枕月低了眼,手上的扇子打得更大力了。
“不敢!”張宜芳把茶恨恨地放到桌上。
“也是,這麼多人看著,願賭不服輸,那可是市井混混的作派,你們兩是世家小姐,必然不會的,哦?”長寧揶揄一句,拉起俞眉遠就往外走。
“你們兩個,站到毓秀宮的門口去等我回來,沒我吩咐,不許走開,不許吃飯。俞眉安,你替我盯著。”俞眉遠走了兩步,回過頭來交代了一句。
本來有些松泛的魏枕月與張宜芳又都沉下了臉。
在暢舞台一整天,她們人都快餓暈了。
……
霍錚在昭煜宮等她。
大殿上已備了桌席面,滿滿的酒菜,將昭煜宮裡清幽的香氣染出煙火氣息。
俞眉遠和長寧到時,他已開了壇酒,正自斟自酌,見到她的身影,唇間浮起絲笑來。
“餓壞了吧?過來坐。”他揮揮手,招呼她們坐下。
俞眉遠也不客氣,坐到他身邊位置,看著滿桌精緻菜餚,忽道:“這是在為我餞行?”
進宮三十日,幾乎半數時間,她都和他呆在一起。
他幫她太多。
“算是吧。”霍錚點點頭,又飲下杯酒。
她明日出宮,而他也即將回雲谷,或許要在那裡終了此生,這輩子他們兩人……難有相逢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