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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眉遠知道她的心思,因而才答應同來,否則以她的脾氣,見了那些老學究就犯怵,宋先生沒事又喜歡取笑她,她從來都是能躲就躲。
可惜興致沖衝到了宋先生住的隨心小築,宋先生恰被俞宗翰叫去議事,她們白跑一趟。
俞眉遠只好又陪著神情懨懨的於兮薇回後園。
“蠢貨,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也不知姨娘怎會將你分派到二爺屋裡來。”
才走到浩文居外的小路上,俞眉遠便聽到氣急敗壞的斥責聲。
浩文居靠著家學與隨心築,是俞章華的住所。俞宗翰嚴厲,為了能讓兩個兒子專注學業,也避免沾染過多脂粉氣息,俞章敏和俞章華早就搬出後宅,在前院住著。這浩文居就是俞章華的住處。
“姐姐快省些力氣吧,你就是把天罵個窟窿,她也聽不懂你的話。你難道不知道她是個傻的嗎?”另有個尖細些的女音嘲笑道。
俞眉遠放眼望去,浩文居的院子外站了三個丫頭。
說話的兩個丫頭,一個穿紅,一個著綠,生得紅嬌綠俏,很是動人。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正謾罵挖苦說著話。俞眉遠認得這兩人,正是俞章華跟前服侍的大丫頭。
被罵的丫頭正筆直站著,一聲不吭。她個頭與俞眉遠差不多,但身形卻頗壯,猿背寬肩,身上穿著粗使丫頭的青色短打,手裡似乎毫不費力地拎著個大木桶,腳邊是一大片水漬。
她模樣普通,圓臉方額,眼睛眯fèng著,像總也睜不開似的。
俞眉遠記得這人。那日瑜園裡牙婆帶進來的那群女孩子,她站在最後一個。
“果然是個蠢的?”綠衣丫頭揚了聲。
“可不是。聽牙婆說她爹就是個天生的傻子,話都說不清楚,她這是隨了爹,從小就不靈光。”紅衣丫頭捂嘴笑了。
兩人說得大聲,並不避忌那丫頭。
“既然真是個傻子,姨娘還把送到二爺身邊做什麼?”
“誰知道,大概是圖她有力氣,會幹活吧。”
“會幹什麼活兒?!瞧她幹的好事!灑個地都能把我的鞋給泡濕!”綠衣丫頭聞言低頭看了自己的鞋,心頭又怒起。
紅衣丫頭眼珠一轉,附到綠衣丫頭耳邊細語一番。
俞眉遠聽到了。
“讓她趴在地上給你把鞋擦乾,讓她也長長規矩。”細如蟻蠅的聲音。
綠衣丫頭一聽眼眸頓時亮了,才要開口,就聽到旁邊樹下傳出來個嬌滴滴聲音。
“喲,這是瓜紋緞吧,好鮮亮的顏色,怎麼給弄濕了?”俞眉遠歪了頭看她裙底的鞋。
那鞋的鞋麵粉色的底,暈著藍色瓜紋,在陽光閃著些晶瑩光芒,隨著這丫頭的動作交錯閃動。
“四姑娘。”兩個丫頭忙行了禮。
“回姑娘話,都是這蠢笨的丫頭幹的好事。讓她灑個地,誰知竟將水沷到了我鞋上,這鞋我今天才上腳呢。”綠衣丫頭一邊解釋,一邊恨恨剜了那丫頭一眼。
“瓜紋緞,好稀罕的料子呢。”俞眉遠說著拋了眼色給於兮薇。
於兮薇會意:“是啊,這料子我只在夫人和姨娘那看到過呢。”
綠衣丫頭心裡一驚,忙把腳往後一縮。
俞眉遠又笑道:“姐姐別多心。這瓜紋緞雖然漂亮,然遇水會縮,泡久了再給太陽一曬,上頭的瓜紋閃會褪,因而雨天濕地不能穿。姐姐快去漿洗房找人拿火斗把水給去了,熨熨平,興許還能救回一些。”
“真的?”綠衣丫頭咬牙,想著這鞋是俞章華賞下的,難得的好鞋,她便沒了顧慮,跺跺腳拉著紅衣丫頭匆匆行了禮就往外頭跑去。
俞眉遠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笑嘆一口氣。
“你嘆什麼?”於兮薇問她。
“笑她們傻,不明白姨娘的心思。章華屋裡都是夫人挑來的俊俏丫頭,她如何放心,怕是要著手整治了。這丫頭生得尋常,姨娘放心,自然先挑來放進他屋裡。”俞眉遠挽了她的手緩緩往前走去。
“謝謝。”身後忽然傳來悶悶的聲音。
被兩人忽略許久的丫頭開了口。
俞眉遠轉了頭。
知道她們是在幫她,她也不是太傻。
“你叫什麼?”她溫和問道。
“小玉。”
第25章 蝕心
在園子裡逛了一圈回暖意閣時已近午時,俞眉遠餓得飢腸轆轆。她的食量和胃口一向比別的姑娘好,上輩子後半生因為失去的味覺而無法領略的滋味,似乎要在這輩子都找回來似的,她不止愛吃,嘴巴還挑剔。
為此,她每個月的三兩月錢都捐給了廚房開小灶私下增些好菜。雖然她諢號“四霸王”,廚房的人見了她卻跟供菩薩似的,每日都還會遣人來稟說當日有什麼菜品讓她挑。今天廚房裡採買了些茭白,又有後園池子裡新鮮挖上來的蓮藕。俞眉遠便點了這兩樣,挑好做法,到了飯點,她滿腦子只剩下吃食,連魏眠曦的突然出現都給拋到腦後。
誰知回屋一看,桌子空空如也。
她火騰地上來,可還沒發話,就被周素馨一句話堵了回來。
魏府的貴客過來,老太太讓請各屋姑娘都過去作陪。
俞眉遠毛都要炸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周素馨的伺候下換了衣裳,被推出門去。
還好暖意閣離老太太的慶安堂沒幾步路,很快就到了。才到門口,她就聽得花廳里銀鈴似的笑聲四起,她三兩步上前,進了花廳。廳上早已坐滿人,除了俞府杜老太太、惠夫人與俞家大房的幾個姑娘外,就只有魏二夫人和魏枕月兩個客人。
俞家公子與魏眠曦不在其中,想來是在外院設宴了。
見不著魏眠曦,俞眉遠的火才終於散了些。
廳里眾人並不圍桌,只設了高几軟座,兩人挨坐一幾,几上擺了杯盞小碟,自斟自飲自得其樂,倒少了諸多拘束。見她進來,廳上的聲音小了些,魏二夫人和魏枕月的目光都掃過來。
於兮薇只比她早到一小會,此時旁邊位置正空,見了她便眨眨眼。
俞眉遠沖她呶呶嘴,先到廳中曲膝行禮。
“猴兒終於來了?瞧你那吹眉瞪眼的模樣,莫非餓壞了?”老太太一見俞眉遠就笑了。
俞眉遠皺鼻,自己起身撲到老太太榻邊,不悅道:“可不是。這會要是在屋裡,我早都吃上了。如今餓得我胃都在叫。”
老太太一手攬了她,一手朝她額間點去。
“倒是我的不對了?”
“那可不敢,祖母這裡好東西多,一會多賞點好菜給我我就滿足了。”俞眉遠笑嘻嘻抬頭。
“快起來,廳里還有客呢,讓人看了笑話,馬上也是要及笄的人了,還這麼諢說撒嬌。”老太太雖是嗔責,眼裡只有笑意卻沒有責怪。
這滿屋的姑娘,也只有俞眉遠一個人敢這麼行事說話,偏還就入了老人家的眼。
“我就是老了,鶴髮滿頭,也還是您的孫女兒呀。您在一天,我就撒一日嬌,再逗您一日笑。仔細算算,我起碼還得撒個一百年嬌,您說我累不累,該不該賞我果子吃?”俞眉遠一本正經說著。
滿堂人都被她說笑了。
“這孩子好伶俐的嘴兒,話跟蜜棗兒似的,窩心的甜哪。老太太好福氣,膝下姑娘個個水靈,就像春園百花,朵朵漂亮又朵朵不同。”魏二夫人借著話茬,恭維起老太太和眾姑娘來。
“讓二夫人見笑了,我這丫頭是個皮猴子,哪像魏大姑娘,穩重嫻靜,一看就是世家出來的。”老太太自然恭維回去。
魏枕月聽了,忙起身一福。
俞眉遠垂了眼,眼珠子轉轉,不以為然。魏枕月,她上輩子的小姑,可沒少給她穿過小鞋,暗地裡在後宅挑弄是非,好在這輩子她不用再和他們有牽聯了。
“好了,快入席吃去吧,仔細餓壞了你的小肚腸子!”老太太樂呵呵地推推俞眉遠的肩,一邊又向桑南使了眼色,吩咐她在主/席席面揀了三樣菜給俞眉遠送過去。
俞眉遠眉開眼笑。挨了於兮薇坐好,她也不再言語,認真用飯。
席上諸人談笑了一會,老太太見長輩在場,年輕姑娘都放不開臉面,便將魏二夫人請進裡間抹骨牌,讓姑娘們在花廳里玩樂。
魏枕月和眾人說笑幾句,不知怎地提到了西疆漠北。漠北沙原荒熱,與中原大不相同,魏枕月便說起那裡的風土人情,又揀了其兄行軍打戰時的幾樁軼聞細細道來,讓這些閨閣里的姑娘都停了杯筷,只有俞眉遠一個人還低了頭慢悠悠吃著。
“說起西疆,我哥哥從西疆帶回些小玩意,今兒我挑了些帶過來,送給大伙兒玩,權當是我們相識的見面禮。”魏枕月忽招來身後的丫頭,朝眾人笑道,“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勝在討巧,你們可別嫌棄我這小心意。”
她說著,讓自己的丫頭將早已備好的禮物分了下去。
每個人都得了個檀木雕花盒,打開來裡面都放著顏色討喜的小墜飾,或是綠松石或為芙蓉石,雖不是什麼稀罕寶石,但在京城也少見,加上又雕磨得形狀可愛,極得女孩喜愛。
“好漂亮啊。”於兮薇拿到的是磨成雞心型的芙蓉石,色澤粉透,晶瑩如冰。
她情不自禁嘆道,而後探首到俞眉遠那邊:“你得了什麼?給我瞧瞧。”
俞眉遠沒說話。
她目光正落在檀盒裡的東西上,一眨不眨。
於兮薇望去,俞眉遠拿到的東西,和別人都不一樣。
她的檀盒裡放了個拳頭大小的木球,球面上雕了精緻雲紋,不知何物。
“這是什麼?”她好奇道。
俞眉遠緊緊握著盒子,指甲幾乎掐入木頭裡,臉上的笑僵冷如冰。
於兮薇奇怪她的反應,剛要問她,就聽到她一聲冷笑。
“這是什麼?別的姐姐妹妹都拿的精巧東西,落到我這兒就得個破木頭?我才不稀罕。”她“砰”一聲闔上蓋子,冷道。
任性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被走到廳中的魏枕月聽到,她神情驟變,才要解釋,就聽俞眉遠又道。
“金歌,這東西賞你了。”她將盒子扔到了後頭金歌的懷裡,直接不要了。
魏枕月氣得再也掛不住笑,連解釋都懶得說,甩袖回了席間。
俞眉遠自斟了一杯酒,仰頭飲盡,借著這冷酒壓下心頭駭意。
魏眠曦……也回來了?
……
傍晚,天微涼,殘陽半沉,遠望似半掛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