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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別下來!”俞宗翰嘶吼著提醒霍錚和俞眉遠。
俞眉遠艱難轉頭向下望。俞宗翰已經掏出柄匕首,正懸在半空揮劈著,似在與何物搏鬥,其他人也各自掏了武器,吊在空中不斷掙扎閃避。從上而下望去,他們如同匠人手中的牽線木傀儡,一舉一動都被牽引。
而下去的一共六人,如今卻剩五人還在掙扎著,最後那一人已只剩下副血肉模糊的骨架子在風裡不斷晃蕩,著實恐怖。
剛才那股血腥氣,便是從這人身上散出的。
她記得那人似乎是俞宗翰帶下去的所有人之中,年紀最小的。
心裡沒來由便湧上一陣怵意。
怪風噬人,兇險萬分。
“那風有點古怪,你趴在這裡別動,我過去看看。”霍錚讓她在石壁之上攀定,便扯了繩子要飛過去。
“霍錚,等等。”俞眉遠將他衣袖一扯,沒了顧忌,直呼其名。
“怎麼?”霍錚問道。
“蟲子……我感覺到了,很多蟲子。看不到,但我聽得到它們振翅聲。”俞眉遠一手抱著凸起的石塊,一手扯緊他,也不管霍錚聽不聽得懂,便急道,“就是那股風,那不是風,是蟲群。”
《歸海經》讓她五感較之尋常人強上許多,又能與四周環境氣息融合,她可以分辨自然環境裡種種響動。蟲群的振翅聲雖微弱,卻逃不開她的耳力。
“蟲群?”霍錚略一沉吟,便想起一物,“《八荒山注經》有雲,古有冥螢,翅身為冰甲,可折光隱遁,常人目力無法辨其形。此蟲細小,然而群聚而生,口中生有尖管,遇到活物可吸血噬肉,古來常有人將其做為墓穴之守。”
“這下面為主槨室,墓穴主人不可能不防著有人從懸崖上直接懸吊進室,這蟲子想必就是墓穴主人飼養在此為障的。可有辦法對付?”俞眉遠說著又望了眼下方。
下方慘叫聲又起。
冥螢纏中一人之手,那人為了活命,咬牙自斷手掌。
她看得胸口一陣翻騰,難受得別開臉去。
“俞大人,是冥螢!”霍錚往下高聲道。
“冥螢?”俞宗翰下墓多年,自然聽說過冥螢之名。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這裡撞上,更沒想到此蟲無形無蹤,一時間叫人無法辨別是何物,倉促之下竟讓他們著了道。
不過如今既已知曉是何物,他便有破解之法。
“二公子,請與小女遮掩口鼻。”他說著又將底下剩下的人聚到一起,讓他們取出面巾將口鼻遮個嚴實,又各自取出小臂粗細的藥條。
下來前雖然吃過解毒的藥,但這些氣霧聞多了還是不好,故而還是遮住口鼻為上。
俞眉遠身上也帶著下崖前他們交來的面巾,當下便從伸手到隨身小包里翻找。
“別找了。”霍錚已先她一步取出一物,“用我這個。”
他以腳勾著懸岩,將自己固定在俞眉遠身側,空出雙手抖開那物件。
竟是方柔軟絲帕。
“這是冰蛟絲所制,天生就有避毒效果,卻不隔絕空氣。”霍錚想將絲帕交到她手中,卻忽發現她正一手攀在石上,只有一隻手空著,他便傾過身去。
“你自己呢?”俞眉遠半貼著石壁,他一靠近,她便下意識往後仰去。
“別動,我幫你。”霍錚輕道,他將那方蛟絲帕覆到她臉上,貼緊之後再伸手到她腦後,將蛟絲帕仔細地在她發束之上與後腦各打了一個結。
俞眉遠臉已發燙。他靠得太近,近到她的額頭已快碰到他下巴。
“你呢?”她再問一句,以此壓下心上異樣。
“我沒事,我不怕毒。”
他身上中了慈悲骨,普天之下沒有哪種毒能與之相較,何況區區驅蟲之毒霧。這大概算是他中這奇毒所帶來的唯一好處吧。
霍錚平靜說著,將結繫緊後,目光轉到她臉上,仔細檢查冰蛟絲是否已貼合她的臉部而沒有一絲空隙。
其實他可以不用再查的,蛟絲細膩,可自然貼合著人體皮膚。
可他還是不太放心,便以指尖划過冰蛟絲與她臉頰的接fèng處。
“好了。”確認一切妥當後,他才抬起頭,這一抬頭,他便也怔了怔。
蛟絲輕薄,如同層淡青的霧色掩去她半張臉,可鼻尖唇形仍舊清晰,她微啟的唇緩緩吐出的溫熱氣息讓那抹霧色隨之起伏,無端勾人。淡青蛟絲之上,便是她圓睜的眼眸,目光清透地望著他,有些不解疑惑,如同稚子。
霍錚心臟猛地一縮。
開始之時他並無異心,只一意想保她安全,待到望見這雙眼眸時,他方覺他的舉動已逾越太多。
他忙收回手,將臉轉走。
俞眉遠亦轉開眼,莫名尷尬。
“二公子,我們放煙了!”俞宗翰適時提醒一句。
“好!”霍錚高聲回答。
尷尬被打散,兩人並無心思多想。
下頭的人便將藥塊點起,霎時間黃色煙霧彌散,將幾人籠罩其間。
冥螢的攻擊終於被驅蟲毒霧逼退,幾人得到暫時喘息時間。
四周忽然一陣平靜,怪風似乎消失不見。
“大人,這蟲子應該被毒跑了吧。我們下墓?”俞宗翰旁邊一個瘦小精練的漢子問道。
冥螢無形,他們肉眼看不到。
“等等,再看看。”俞宗翰警惕地望著四周,然而四周什麼都沒有。
他們帶的驅蟲藥條有限,若是冥螢還在,待藥條燃盡這些冥螢勢必反撲,而俞眉遠與霍錚下來後要呆在這個高度等他們,故而他必須確定冥螢不會回來。
而唯一能確定冥螢不會回來的方法,就是徹底殺死它們。
“藥條撐不了太久的,大人。”有人提醒道。
俞宗翰蹙緊眉頭,思量對策。
上面的俞眉遠卻閉上眼,片刻後倏地睜開。
“霍錚,冥螢還在,我聽到聲音了。不過隔得有些遠,你能不能帶我下去一些。冥螢不滅,一會我們想在天洞上放箭恐怕也難。”她道。
雖然她會輕身術,但到目前為止不過堪堪入門,她本事還沒大到能在這懸崖間飛縱的地步。
為大局著想,該開口請人相助時,她都大方直言,並無顧忌。
霍錚聞言拉了拉繩子,兩人停在峭壁上多時,繩子已經放下許多,他點點頭,也不多問,只低聲在她耳邊道了句:“阿遠,得罪了。”
俞眉遠還沒明白他話中意思,腰就被他一攬,整個人騰空。他以左手擁著她,右手緊握繩子,腳尖點過懸壁,幾縱幾掠,便已將她安然降下。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他尋了處合適的懸壁,又讓她攀在了其上。
“只能到這裡了。我們身上沒有驅蟲的藥,再下去恐怕要被冥螢發現。”他鬆了手道。
“這裡就可以了。”俞眉遠凝神側耳聽去,耳畔一陣細密的響動,從某處傳來,她當下指去,“在那裡!這些蟲子頗具靈性,想是察覺到毒霧厲害,便不靠近他們,只停在毒霧範圍之外,靜候霧散,再進行下一次攻擊。”
“俞大人,冥螢方位,東南正上。”霍錚隔空喊話,將俞眉遠所探知的信息告訴給了俞宗翰。
“好!”俞宗翰聞言心裡一喜,道,“取勾網,放藥!”
上面俞眉遠忽喊起:“冥螢蟲群的後面,就是巢穴,裡面還有好多蟲子,好像還有隻大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蹙緊了眉頭。
那些窸窸窣窣聲聽得她頭皮發麻。
“是冥螢後。”霍錚在後面補充道,“冥螢與蜂相似,一巢唯有一母蟲,用以繁衍生息,控制整群冥螢。這麼大的巢穴,裡面必然還有蟲群,要消滅就要滅得乾淨。”
眾人便都望去,俞眉遠所指的東南方,有棵樹從天洞與懸崖相交處斜伸而出,樹葉繁茂,並無異常。
“知道了,交給我們!”俞宗翰廢話不多,只命人打開勾網,將眾人手中的驅蟲藥條扔了一半進去。
“他們要怎麼做?”俞眉遠遠遠看著,不了解他們要做什麼,便問霍錚。
“你父親手上的勾網是特製之物,專用以對付大群毒蟲。此網以人面蛛的蛛絲所制,不但網洞密小,韌性極強,且具有很大粘性,放出後被網住的蟲子極難逃開,再加上驅蟲□□,這些冥螢難逃一死。”霍錚詳細解釋。
“你懂得可真多。”俞眉遠盯著下頭,嘴裡誇了他一句。
“我也這麼覺得。”霍錚收了這贊。
俞眉遠便睨了他一眼,道:“那你還輕易信我?你怎知我能聽到冥螢的聲音,萬一我信口胡謅,冥螢根本不在那裡呢?”
“你是胡謅的嗎?”霍錚問她。
“當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霍錚回答得理所當然。
俞眉遠被說得一噎,不再開口。
底下俞宗翰幾人已經準備妥當,旁邊四人都站到他身後,他舉起手中竹筒,筒口所瞄方位,正將俞眉遠所說的東南上空蟲群與那棵樹連成一線。
“你父親手裡的竹筒藏有機簧,按下後可將勾網she出。勾網前端有爪,可以牢牢勾在樹上。他想將外面的蟲群與巢穴里的冥蟲一網打盡。”霍錚見她滿眼好奇,便繼續解釋。
俞眉遠點點頭,揚聲道:“父親,就是那個方向。”
一語才落,俞宗翰便果斷按下機簧。
就見一簇白絲被she出,疾速朝著蟲群飛去,飛至蟲群前時這簇白絲猛地炸開,仿佛於空中結出的巨大蛛網。網的前端有硬爪,去勢未停,帶著蟲群一路向前,以迅雷之速撲到樹前。硬爪“錚錚”幾聲,扎進岩fèng與樹枝間,整張蛛網將樹網住。
樹葉忽劇烈顫動起來,蛛網也跟著不停蠕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掙扎而出,可肉眼望去,卻又什麼都看不出。驅蟲的毒霧瀰漫,將整棵樹籠罩得徹底。
“啊!”俞眉遠突然低叫一聲,痛苦閉眼,鬆了雙手捂住耳朵。
她正凝神傾聽,以防異/動,冥螢為了掙脫束縛逃命,振翅的頻率與發出的響動比之前高了數倍,別人聽到的只是嗡動聲,落到她耳中卻成了無比刺耳的聲音。
猝不及防之下她耳朵尖銳地疼起,腦袋也仿如被利刃削砍,逼得她反射性地去捂耳。
這一捂耳,人便跟著往下掉。
“阿遠!”霍錚一驚,跟著她疾步掠下,手一伸,將她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