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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眉遠收拾了心情,踏進軍帳。
俞宗翰的軍帳要比一般軍帳來得大,裡面陳設簡陋,除了休憩用的臥榻外,便只剩下張簡易的大木桌,桌上安了個巨大沙盤,沙盤之外還壓著幾張輿圖,赫然便是俞眉遠要尋之物。
“輿圖在此。”邵信已行至桌邊,朝著二人示意。
俞眉遠走到桌邊低頭望去。
沙盤做得精巧,山川丘陵起伏連綿,河道蜿蜒盤繞,其間灌以元水為流,一應地形風貌暗合著東平府棗溪附近的地況。
“我們現在在這裡。”邵信已知道時間緊迫,便不多廢話,伸手在沙盤某處山川上一點,又按在輿圖之上某處,以示對應,“這裡是梅羨山,與雞鳴山為子母並列,平時被霧氣籠著,外人很難進來。”
俞眉遠仔細瞧著,果然看到沙盤上並列的兩座山,梅羨較雞鳴高出許多,兩座山的上端緊聯,而在梅羨與雞鳴相交處有個湖泊,與後面繞行東平的河道相交,被當地人稱為玄龍池。西江之水先進這玄龍池後方才經由河道流往東平。
沙盤最為直觀,俞眉遠一眼便看出此地大致地形。
“若說大水暴漲,最易決堤之處必然是玄龍池與河道相交的這個地方。此處臨山,沙石堆積河道便堵,水位又漲,泄水口狹窄,所有的水壓阻力便都在這裡的堤壩上。前年大人已經帶我等勘過此處水情,將這裡的堤壩做了鞏固。但若按你們所言,地動致使堤壩破損,河道又突然被堵,水壓猛增,這堤壩也防不了多久。若想搶固堤壩,應從此處下手。”
邵信已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支細長竹枝,指著河道某處向二人仔細解說。
竹枝指向忽又一轉,從河道往下,圈出一塊區域最後點在了東平府。
“東平府的地形往東北方向抬升,玄龍池位於上游,地勢高出東平府所在地許多,若是大水從此地潰下,一泄千里,的確會將三分二的東平府轄下城鎮都淹毀。且這裡的山丘多低矮,水來之時根本無法避水,而高山又山勢奇險,以如今民眾之力難以登上……”邵信已蹙緊眉,一面說著,一面也在思忖著避水之地。
“邵先生,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俞眉遠心裡一片冰涼,手中長鞭被握得死緊。
“而今之計,死馬作活馬醫吧。四姑娘,你記著這幾個地方,就近疏散民眾,記得叮囑他們儘量多帶乾糧。這水一旦發作,沒有幾天是退不下來,人被困於山頭,便不被水淹,也要挨餓。”邵信已說著,已連點了幾處山巒,一一將名字報給俞眉遠。
俞眉遠仔細聽著,暗自記在心上,為防遺忘,又逐一重複一遍。
那廂霍錚已走到沙盤另一端,對照著輿圖仔細看著沙盤上的梅羨山與雞鳴山。
“多謝邵先生,我已記下。輿圖我想帶回去,不知……”俞眉遠記好一切,朝邵信已拱手。
“拿回去吧。東平府數十萬百姓遭此大難,在下未能盡力半分,心內已著實慚愧,這區區輿圖又算得了什麼。”邵信已長嘆一聲,走到輿圖旁邊,正要將輿圖收起交給俞眉遠。
“等等。”霍錚已伸出手壓在了輿圖上。
“二公子可還有指教?”邵信已一愣。
他與他二人說了許久,霍錚都沒開口,他心裡已默認霍錚是與俞眉遠一道來的,為的都是解救東平水患之事。
“邵先生,你不必愧疚,你們還有力可盡。”霍錚咧唇笑起,目露精芒。
他從邵信已手中取過竹枝,見俞眉遠望來,便朝她眨眨眼,眼角微微勾起,宛如灼桃。
俞眉遠忙將目光轉開。
這個男人的眼神太燒人。
“邵某不知二公子的意思,請明言。”邵信已疑惑地盯著他。
霍錚便將竹枝一挑,指在了雞鳴山與梅羨山相交之上。
“邵先生,這是玄龍護仙局,對嗎?”
此話一出,邵信已臉色微變。
“何謂玄龍護仙局?”俞眉遠看不出門道,便只能問他。
“阿遠,你仔細看。這玄龍池像不像龍首,而這河道便為龍身,從上往下俯瞰,這便是一隻盤繞於東平的玄龍。梅羨山與雞鳴山都被抱於龍腹之前,正如玄龍所護之仙。《葬亡經》與《地脈集》皆有言,這玄龍護仙局乃是集天地之氣所成之格局,是歷來堪輿師尋龍點穴必爭之吉地。若我沒猜錯,在這梅羨山與雞鳴山之下,必埋有前人古墓,而且這墓葬必定不小。”
霍錚語畢發現俞眉遠怔怔看著自己,手裡竹枝便往她頭上輕輕一點,道:“傻什麼呢?”
俞眉遠回過神,臉一紅,撇開頭去。
其實也沒什麼,她就是覺得這人懂得太多,一開口便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沒想到二公子也懂風水堪輿之術。”邵信已笑笑,臉色已然平靜,“不過邵某不明白,只是有墓葬,如何能救得了東平百姓?”
“邵先生,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們是父王欽點的尋龍探墓之首,不可能看不出這玄龍護仙局乃是後天所改而成的。”霍錚衣袖一拂,繞到桌子側面,正對著梅羨山與雞鳴山的交界處站立。
俞眉遠忙跟在他屁股後頭。
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像個孩子。
“西江水流經此地便分為數條支流,河道不可能只有這一條,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動過手腳,以修築堤壩為由,將河道歸整合一,繞行東平。而其中有一條最大的支流,便在這梅羨山與雞鳴山的交界之下。”他手中竹枝朝前一戳,一股內勁湧出,she進了沙盤裡,穿過梅羨山與雞鳴山的交界,在那裡打出了一條水道來。
剎時間,玄龍湖裡的元水便從那處水道流下,落進了東平西面的東海支流里。
俞眉遠看明白了。
為了建了玄龍護仙局,前人改了河道,又把原來梅羨山與雞鳴山之間的這個河道封起,才形成了這條玄龍迴繞的格局。
要救東平百姓,就要引水他去,沒什麼比重新開一條河道泄洪來得更直接的辦法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把封住這條河道的屏障打破,讓水從這條河道流走,便可解洪水之災?”俞眉遠聽不懂那麼多複雜東西,她只抓重點。
霍錚點點頭,誇她:“聰明的姑娘。”
“不過,這河道已被封在墓穴之中,要想進去恐怕得要邵先生和俞大人的幫助。”他又道。
“你想怎麼做?”沉喝聲從門口傳來,有人掀簾而入。
“大人!”邵信已臉色一喜。
俞宗翰回來了。
“下墓,炸了堵河道的牆。”
第67章 下墓
下墓?炸牆?
這些信息俞眉遠有些難以消化。
他們在這裡到底是做什麼?
“倒是個好辦法。”俞宗翰在帳外已經聽了許久,此時沉忖著踏進屋裡。
“大人!”邵信已聞言驚道,“若是將那道壩打破,大水頃刻便灌入墓穴,我們這番辛苦便都白費了,皇上交代下的事也辦不成……”
俞宗翰揮手打斷他:“別說了,不過是為財而已,與整個東平府比起來算得了什麼。皇上會體諒的,再說……這還有二公子在呢。”
他目光掃過霍錚,朝霍錚拱拳行禮後,又望向了俞眉遠,最後停在她手裡的碧影鞭上。
俞眉遠捏捏鞭子,喚了聲:“父親。”
“會武功了?偷著練的?就是不知道你有幾條小命夠折騰的。”俞宗翰一邊淡道,一邊負手走到沙盤邊,望著霍錚所指之處。
“阿遠只有一條小命,自然會好好愛惜。”俞眉遠不以為意回答。
她會武功一事顯然已經瞞不住了,不過無所謂,發現就發現吧,總歸是要讓人知道的事。
乖順的模樣她也快裝膩了。
霍錚聞言不禁挑唇。
這丫頭破罐破摔,連她爹都敢頂撞了?
“小女任性頑劣,讓二公子見笑了。”俞宗翰見狀盯了眼俞眉遠,倒不訓斥她,只是向霍錚道,
“時間不多,我們閒話休扯。這趟地動始料未及,俞某雖鑽營這些勾當,但也不至於棄東平府百姓安危於不顧。按二公子所言,將封河的壩打破確是最佳的辦法,但是此法甚為兇險,且極難實現。”
“怎麼說?”霍錚問他。
“封河的壩牆已與墓穴連為一體,就修在主墓之外,稱為鎖龍壁。而這下面墓主用的是樹棺葬,主棺並非埋於不見天日的槨室里,而是以樹為棺,直接將屍身藏於樹中。不過這裡與普通樹棺葬又有差別,下面藏屍之樹是棵活樹,生在絕陰之地,要避日照月,以吸月之靈氣。恐怕那墓主想借樹為身,以月為食,再修肉身。”俞宗翰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張輿圖,展開攤於眾人眼前。
俞眉遠探頭望去,那圖紙簇新,上面墨跡還深,顯然是近日才繪之圖。
繪的正是墓里布局。
她再觀俞宗翰今日衣著,不是官服也不是常服,他穿了身玄色長袍,用的是粗實的料子,外面是脫了一半的盔甲,腰間護腹也雕成凶獸模樣,頭上肩上落滿灰塵,髮髻微亂,衣袍染著陳血,袍裾被扯得殘破,臉色也顯得灰暗無光,眼下更是一片黑青。
他來這棗溪是為了下墓,這幾日他顯然是進了墓中。
可他們進墓做什麼?
莫非……盜墓?!
此事涉及皇家,他們是官盜?
俞眉遠倒抽一口氣,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你的意思是,這鎖龍壁之後,就是墓穴的槨室,我們要去炸這鎖龍壁,就必須進到槨室?”霍錚低頭看那張墓室圖。
俞宗翰指著沙盤道:“是。墓內的大至情況我們都已探明,盜洞已經打通,進去沒有大問題,火藥我們也有,然而炸壩就難了。封龍壁後是玄龍湖水,一旦此壁炸開,大水湧入,我們來不及從墓道逃出。”
火藥設好之後需要有人引火,這意味著,若要炸墓,引火之人必死。
霍錚沉吟片刻,忽道:“這樹棺既為活樹,需要照到月光,這地方必然與外界相通?封龍壁前不是密閉之所在。”
“這處槨室頂上是個天洞,以供月光照入,天洞緊倚著梅羨山的一處絕崖,這懸崖陡峭,難以攀登。”
“帶我去看看。”霍錚邁過長桌。
“這邊請。”俞宗翰不多言,領著他往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