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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見這事,俞眉遠正將茶往嘴裡送的手便往下一沉,她倏爾睜大眼眸。
“我父親回來了?幾時的事?”
“今天一大早。”
俞眉遠沉吟起來,唇在杯沿摩挲著,就是不喝。
俞宗翰一回京連家門也沒踏就進宮復命,在宮裡呆了兩天兩夜才回來,這一回來就大發作,顯然是在宮裡得了什麼消息。
他這是為了俞宗耀買官一事才大動干戈?
俞宗翰是皇帝的親信,而俞宗耀卻跟燕王搭上了關係。那人日後是要反的,只怕皇帝早就心知肚明,只不過一時半會奈何不了他罷了。如今俞家有人與燕王勾搭上了,這叫皇帝如何再信任俞宗翰?
再加上這趟東平大災,而俞宗翰奉旨盜墓也失敗而歸,皇帝的臉色鐵定好不了。
要想取得皇帝的信任,他必須讓俞宗耀與燕王劃清界限。
不是俞宗耀和燕王劃清界限,就是俞宗翰和俞宗耀劃清界限。
以她對俞宗翰的了解來看,怕是前者的可能性多一些,只是不知道若他得知杜老太太做下的事,還會不會認這個兄弟?可惜她沒證據,而陳慧又死了,秘密都隨著這把火化為塵煙。
眼前陰影晃過,俞眉遠回神,才發現自己捧著茶走神了,而霍錚正拿手在她眼前揮著,青嬈與雲謠也正盯著她看。
霍錚心裡有些擔心,俞眉遠很少有走神走得如此徹底的情況。
“我沒事。”她讀懂他眼中擔憂,笑了笑起身,“二叔鬧了什麼事,我們也去瞅瞅。青嬈,你陪我走一趟。”
這話里,全是幸災樂禍的語氣。
“是。”青嬈上前扶她下榻。
行至門邊,俞眉遠忽將腳步一停,又折回裡屋。
“曇歡,你跟我進來。”
霍錚後腳跟她踏進臥房,就見她彎腰探入床尾尋物。
“曇歡,去櫃裡拿塊方布過來。”俞眉遠背著他道。
霍錚依言取來花方布走到榻邊,她已轉身坐在床沿,膝上擱了套衣服,看那花色,正是她昨夜去抱晚居時所穿的那套。
“拿去,找個沒人的角落把它燒乾淨。”俞眉遠將衣裳放到方布中,想了想又從床底抽出雙繡鞋,翻到鞋底後用指尖在上面摸了摸,兩指一搓,便搓出片淡淡的紅痕來。
抱晚居的地上灑了朱痕粉,肉眼看不清,鞋子踩過或衣物蹭過後便會留下痕跡。這東西從前是後宮用來防止宮人偷盜的,頗為難得,看來杜老太太真的很怕有人接近陳慧,才灑了這麼多的朱痕粉。
“還有這鞋,也一併燒乾淨。”
“是。”霍錚簡單應道,手已將衣裳與繡鞋仔細打包好。
“切記,馬上燒。”俞眉遠交代完便起身離去。
……
俞眉遠並未順利走到肅正堂,她才走到聞蓮榭就被人給攔下了。
“俞眉遠!你站住!”嬌斥聲隔得老遠就傳來。
連名帶姓的喊她,顯然來者不善。
俞眉遠轉身,便有一個人朝她疾速衝來。
“三姑娘!”後頭有人跟著驚呼。
來人正是俞眉安。
緋色身影在眼前晃過,那人衝到她身前煞住腳步,不由分說伸手推她。
“不要臉!”
俞眉遠將笑收起,往邊輕巧一避。俞眉安這一推落空,人卻收不住勢往前傾去。俞眉遠裙下的腳一動,掃過俞眉安的腳踝,可那裙裾卻仍是穩穩垂落,沒讓人看出絲毫動作。
“啊!”俞眉安臉朝下跪摔在地。
“三姐,雖然你我許久不見,你再怎麼想我,也不用給我行這麼大禮吧。”俞眉遠站到旁邊,並沒扶她的打算。
“三姑娘!”俞眉安的大丫頭輕湖大驚失色,飛奔過來扶她。
俞眉安才剛站起就揚手給了輕湖一巴掌:“蠢貨,現在才來!”
輕湖臉上頓時腫起五指印,眼眶跟著一紅,卻不敢落淚,只垂了頭慌忙替她整理衣裳。這一摔可有些狠,俞眉安膝前裙子全是泥污,雙掌也被石子蹭破,發散釵斜,頗為狼狽。
“三姐好大的脾氣,天氣漸熱,你可要多注意身子。”俞眉遠掩嘴輕咳兩聲,假惺惺笑道。
“俞眉遠,你這不要臉的狐媚子,嘴裡說著不喜歡魏大哥,如今卻跑來與我……與我……”
原來是為了魏眠曦,大概是誰把東平的事告訴給她了吧。
“與你怎麼?”俞眉遠倒要看她怎麼厚著臉說下去。
“我告訴你,別以為勾引了魏大哥你就能嫁進靖國候府,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魏夫人是不會允許你這樣的人嫁給魏大哥的!”俞眉安氣急敗壞,像只炸毛的母雞,“你若還要臉面,就離他遠一點,別讓人笑你不自量力,想攀高枝。”
“我若說我不呢?”俞眉遠笑得霜意無限。她不要魏眠曦是一回事,但俞眉安如此找磋,這口氣她可不咽。
“哼,你果然和你那商賈出身的低賤娘一樣,就知道主動貼上男人!魏大哥絕對不會看上你的,你別痴心妄想了……”俞眉安的嘴皮翕動著,一開一闔,喋喋不休。
俞眉安的眼徹底冷去。
一絲奇怪的暴戾感覺悄然自心底浮起,讓她想要狠狠掐住俞眉安的喉嚨,讓其再也無法說話。
“阿安,夠了!”俞章敏趕來,聽到這些話,怒喝一聲,快步走到她身,截斷了她的話。
“大哥,你別拉我,我哪裡說錯了。”俞眉安這氣還未消去。
“閉嘴!這些話是你一個女兒家能說得嗎?跟我回去!”俞章敏沉冷罵道。
“哥!你到底是誰的親哥哥!”俞眉安跺腳,“在東平時不幫我看著他們也就算了,回來了還幫她說話!你們……我恨你們!”
“俞眉安,不要以為以前我們寵你,你就能在家裡任性妄為,我已經說過這事和阿遠沒有關係。”俞章敏說著又朝俞眉遠開口,“阿遠,真抱歉,我代她向你道歉。剛才我和母親在屋裡商量和魏府結親的事,將東平的事略提了提,本想勸她小心魏家的,結果不小心被阿安聽了去,讓她誤會了。你別生氣,我這就把她拎回去。”
俞眉遠沒說話,冷眼盯著。
俞章敏見她一直沉默,目光卻似刀刃,全然不似平時笑嘻嘻的模樣,心裡不由發寒。
“我不走,我要和她說清楚!是她不要臉在先……”俞眉安不依,還要罵。
“啪——”
巴掌聲響過,世界清靜。
俞章敏甩了俞眉安一掌。
“跟我回去。”俞章敏見自己說了半天,俞眉安仍不依不饒,氣極揚手甩了她一耳光。
耳光不重,卻將俞眉安打愣。
直至被他拉出數步,俞眉安才尖厲叫起。
俞章敏正頭疼著,身後的俞眉遠帶著冷笑的聲音傳來。
“大哥,今天看在你的面上,我暫不計較。他日若再讓我從她口中聽到那樣的話,就別怪做妹妹的不顧舊日情誼。這一掌,只算是我收的利息,你可要看好她!”
聲如利箭,直透心臟。
她沒在顧忌。
……
那廂,暖意閣里,霍錚將俞眉遠交來的東西抱入房裡,正尋思著不如帶出俞府再燒,外頭忽然傳來幾聲匆促腳步。
兩個小丫頭從他窗前走過,邊走邊說著:“三姑娘和四姑娘在聞蓮榭那邊吵起來,快找人去勸勸。聽說三姑娘還推了四姑娘一把,兩人鬧得可凶了。”
“這兩個小祖宗怎麼又鬧起來了?簡直是天生的冤家!”另一個人回著。
腳步聲與對話聲都漸遠。
霍錚表情一沉。
阿遠被人推了?
他迅速將包袱往床下一塞,轉身便出了房門。
走了沒多遠,霍錚忽覺得有些說不上的古怪,心裡隱隱約約有此不安。
俞眉遠有武功,俞眉安根本傷不到她。
他沒必要如此緊張她的安危。
這麼一想,他當即折回暖意閣,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屋中。
屋裡無人,安靜如初。
他走回床邊,俯身一看,那包袱還放在原處。
心頭稍松。
……
被俞眉安這一阻,俞眉遠到肅正堂時,那邊的大戲早就落幕。
聽說俞宗翰關緊了門教訓俞宗耀,誰都不知道裡邊發生了何事,再加上主子的事諱莫如深,下人不敢多語。
俞眉遠只打聽到後來是杜老太太趕了來,幫著二兒子和俞宗翰撕破臉皮大吵一架,最後不歡而散。杜老太太氣得收拾了細軟,搬去了西園,任誰勸都勸不住。
大房與二房關係徹底鬧僵。
第84章 棋局
西園,俞府二老爺俞宗耀的房外丫頭婆子站了一排,都垂頭斂目著,不敢吱聲,只悄悄聽屋裡傳出的尖厲喝罵聲。
“我們家老爺可是他親弟弟,大伯怎如此狠心?不過就是花了點銀兩買了個官,大伯便喊打喊殺,這是想要了我們老爺的命啊!”錢寶兒站在俞宗耀的床前抹著眼淚道,“按說我們老爺進了官場,也能幫襯幫襯大伯,不用總他一人撐著家;再者說我們老爺買這官沒要他一厘銀子,托的門路也沒求他關係,大伯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邊哭邊罵了半天,俞宗耀躺在床上便哼哼嘰嘰地附和著。
杜老太太坐在床沿握著他的手,抿了唇一語不發。
“娘,我們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出來,如今大伯他要老爺把官辭了,這是鐵了心要絕我們二房的路!娘,您可要替我們做主。”錢寶兒哭哭啼啼地繼續說著,一邊拿眼神覷俞宗耀。
俞宗耀得了暗示忙又哼起,裝模作樣道:“閉嘴,你這蠢婦不要挑拔我與大哥關係,大哥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
“老爺……”錢寶兒委屈地哭了聲。
“哼!為何要辭!我看大伯就是怕我們二房日後好了強過他們,才非逼著爹辭官,平日他們大房的人就總瞧不起我們!我是不管的,我們家好容易才有了出頭的機會,誰敢逼著我爹辭官,我跟他們拼命!”俞章銳站在床尾,聞言將衣袖擼起,怒容滿面。
“混帳東西,這裡有你插嘴的地方?”俞宗耀喝了他一聲,又向杜老太太開口,“娘,你也別替我操心,我明天就去把這官辭了,不傷我們兄弟的感情,也不叫您為難,只是可惜了那白花花的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