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220頁

    對付他,就該反客為主,否則要被他拆吃入腹了。

    他手一松,狼毫筆落地。

    ……

    羊脂玉似的小足勾在半空,腳背繃緊,上下晃動著,腳踝上的金色鈴鐺隨之顛顫。

    鈴音時急時緩,急時如夏日驟雨,傾覆而下,不絕於耳;緩時又如古寺撞鐘,雖遠雖慢,一聲一聲卻沉重悠長。

    細碎聲音夾在這陣鈴聲里,把暮光時分的昭煜宮染出無邊綺色。

    直到暗夜籠來,明月浮升。

    俞眉遠倦得趴在他胸膛上,再也動彈不得。

    滿室凌亂。

    “霍錚,明年我的生辰,你也陪我過,好嗎?”她迷迷糊糊地說。

    “好,每一年生辰,我都陪你。”他繞著她的發,既愛且憐又心疼。

    “那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

    她咕噥著睡去,只剩他在燭火之間望她平靜的睡顏,久未能寐。  

    ……

    俞眉遠十八歲的生辰,無聲無息就過去了。

    這生辰一過,霍錚的遠行迫在眉睫。俞宗翰那裡已經準備妥當,只要霍錚開口,隨時都能走,霍錚便將日子定在了她生辰後的第五日。

    俞眉遠臉上笑意不減,每天都忙著替霍錚打點行裝的事。

    昭煜宮的庫房被她翻個底朝天,俞眉遠領人一箱箱搬到院子裡,再由她仔仔細細地挑過去,選能叫他帶走的東西。

    “阿遠,別操心了,我只要帶著你做的兩身衣裳就足夠了。”霍錚拿她沒轍,趁著她坐在庫房門外的藤椅上暫憩時攔住了她。

    “那不成,那兩身只是寢衣與薄袍,哪裡夠?”俞眉遠捏著眉心道。

    霍錚此去鳴沙關,光在路上就要耗費掉兩月時間,季節從初春跨入初夏,鳴沙關那地方又乾燥熾熱,等他們尋完皇陵回來,怎麼樣也得到秋天,回到兆京只怕是冬天了。她恨不得讓他把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帶著,可他輕車簡從,東西帶多了又不方便,於是她挑挑揀揀,刪了東樣又添了西樣,總也削減不下,愁壞腸子。

    “真的夠了,你歇歇好嗎?人都累瘦了。”霍錚蹲到她面前。  

    “我累也就累這兩天,能換你一路順心,也是值得。”俞眉遠不以為意地推推他,“你快讓開些,他們把箱籠搬出來了。”

    她說著站起,指使宮人將箱籠一字排開後再全部打開,她便上前俯身挑揀。

    霍錚從後面望去,她背影細瘦,力量卻無窮,叫人眼燙。

    ……

    二月轉眼就過去,三月雨季,兆京下起了綿密細雨,春寒撲來,cháo冷入骨。

    俞眉遠握著筆站在桌前寫字,殿門敞開,風雨灌入,她冷得兩手冰涼,拿著筆也寫不穩字。

    “在做什麼?”霍錚大步進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殿裡的窗子關上,然後快步走到她身邊。

    俞眉遠朝手心呵了兩口熱氣,仍埋著頭認真寫字。

    “前兩天楊姐姐進宮替我看診時,我問她要了些藥給你帶著,這會幫你收拾呢。”

    霍錚望去,書桌上擺開許多瓷瓶陶盒並一些裁好的紙,她正拿著小狼毫在裁好的紙張上寫著。他隨手拈起一張寫好的紙,紙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寫的是藥名用法用量等內容,極為詳盡。  

    這是俞眉遠的老習慣了。

    “我把應急的藥和日常用藥分開放了,傷藥與解□□都收在紫色錦袋裡,放在你隨身包袱中,其餘的日常藥我用木匣裝了,擱在你的行囊中。藥名用法我都寫了,一會粘到藥上,你找藥的時候就不會混淆。還有,這裡有兩顆救命的藥丸,楊姐姐說了要隨身帶,你就放在身上吧。”她絮絮叨叨叮囑著,“另外你身上寒毒已清,再遇上別的毒可莫像從前那樣不管不顧,你已經不是百毒不侵之體了。”

    “……”霍錚半晌說不出話。

    那紙雖輕,拿在手上卻重逾千斤。

    “阿遠。”他握住她的手,拿走小狼毫,“天冷,我幫你吧。你說,我寫。”

    俞眉遠笑著站起,將位置讓給他:“也好,我手僵得慌,寫不好字。”

    霍錚坐下,聽她一字一句說著,緩緩落筆,俞眉遠站他身邊手也沒閒著,把寫好的紙一張張粘到藥瓶之上。

    半日時光便去。

    ……  

    臨霍錚啟程前兩天,俞眉遠就將他所有的行囊都收拾完全。

    她有些愁。

    景儀門口停著一輛裝行李的大馬車。

    不管她再怎麼努力減少行囊,他的東西還是堆了一車。他們輕車簡從,這麼一堆東西還真有些累贅了。她待要再減,卻怎樣也挑不出要減些什麼。

    “你在愁什麼?不是都收拾好了嗎?莫非還有落下的?”霍錚走到秀儀門前她的身畔,不解道。

    “東西似乎太多了,你不好帶吧?我想再替你減點,換輛小些的車。”俞眉遠嘆口氣,真想把整個家都給他搬去。

    霍錚低聲一笑,道:“多就多吧,我照樣帶著。最多就是行李慢行,總歸我後面要在鳴沙關那地方呆上一段時間,都能用上。這車裡可有你親手釀的千山醉,不許你減掉。”

    若帶著這些東西能叫她的擔心少一些,便是座山,他也願意背。

    “占地方的東西,偏你要帶著!”俞眉遠輕錘了一下他的肩,戲謔道。

    “你親手釀的酒,親自替我整的行囊,我怎麼捨得不帶。放心吧,沒事的。”霍錚將她鬢角的髮絲攏到耳後,溫柔道。  

    “既如此,那就這樣吧,你回頭可別嫌重來怨我。”俞眉遠笑起,陽光下容顏明媚。

    她說著朝車夫一招手,又道:“李公公,可以了,麻煩替我送到俞府吧。”

    這車行李會先送去俞府,與俞宗翰的車馬隊伍一起上路。

    馬車緩緩往宮外駛去,在石板上壓出道車轍,漸行漸遠,俞眉遠的心忽然間空落,再有兩天,他也要離開了。

    她能替他做的,也只是這些事了。

    ……

    深夜,昭煜殿裡的燈火已熄。

    俞眉遠卻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被子被她攪來攪去,霍錚很快察覺,伸手攬住她的腰,讓她枕到自己手臂上。

    “阿遠,怎麼了?”他掖緊她的被角,問道。

    “我……總覺得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沒給你放進去。”俞眉遠有些難安,心裡不停回想著自己可有思慮不周之處,又想若是因她遺漏的東西而讓他生病時無藥,天寒時無衣,她便怎樣都不得安生。  

    “我的行李單子列得老長,你也來來回回已經對過三四遍才裝的車。阿遠,不會有遺漏的,你別胡思亂想。”霍錚在黑暗中撫上她的臉,安慰道。

    他的阿遠,心裡滿滿全是他,叫他如何放得下。

    若是她有遺漏,必定是把她自己給落下了。

    他太想帶她同去,策馬同行,並駕齊驅,那是他與她共同的夢。

    “不……好像真的忘了什麼。不成,我要起來再看遍單子。”俞眉遠說著坐起,急匆匆要掀被。

    霍錚亦立時坐起,展臂抱住了她。

    “夠了。阿遠……夠了。你沒有落下什麼,是我把你落下了。你給了我一條命,又給了我一個家,阿遠,我好愛你。你好好的等我回來,把你的毒給解了,我們想去哪裡都好。”

    他將她緊緊按在自己胸口,又將被子從後面裹住她,把她嚴嚴實實地包在自己懷中。

    微啞的聲音一聲聲響起,反反覆覆地告訴她同一件事。

    “阿遠,我愛你。”  

    ……

    翌日,俞眉遠與他都睡到日上三桿。

    匆匆梳洗過後,霍錚便帶她出宮去了俞府。

    俞宗翰奉的是視察水利的皇命,和從前一樣。為避兆京里的耳目,俞宗翰比霍錚早一日動身,兩人並不同時上路,也不走同一道,只約在最近的城鎮中集合再出發。

    俞眉遠與霍錚今日出宮送他。

    他們沒進俞府,而是策馬去了兆京的東城門,俞宗翰與他的人及行李車馬都從這裡出發。

    “冷嗎?”霍錚一邊驅馬,一邊低頭問她。

    俞眉遠並沒騎馬,她裹得厚實坐在他身前,兩人共馬。

    “不冷。”她搖頭,壓了壓被吹得凌亂的發。

    “臉這麼冰,還說不冷?”霍錚摸摸她臉頰,不由將自己的斗篷往前一攏,將她藏在了自己斗篷里。

    俞眉遠並沒拒絕,只是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厚實暖燙,是她專用的手爐。

    東城門前早站了許多人,她一眼就瞧見楊如心、錢老六與吳涯這幾個熟面孔。她回了兆京,錢老六與吳涯自然是又跟回老主子。楊如心要回雲谷,霍錚便與俞宗翰一道送她一程。  

    霍錚令馬兒停步,俞眉遠迫不及待地下了馬。

    “阿遠,給你開的藥別忘了喝,若是身體出現什麼異狀,就送信到京中慈意齋的醫館裡,我已經交代醫館的唐大夫,他醫術也十分精湛,可以相信,再不行,他亦會想辦法傳信於我。”楊如心拉著俞眉遠的手細細叮囑。

    “我記下了,楊姐姐,謝謝。”俞眉遠誠心感謝,“你也一樣要保重身體。”

    “我會的。”楊如心點點頭。

    “四姑娘……呸,晉王妃,你可別忘了老六和我!”吳涯站在車馬旁沖她揮手。

    近兩年的相伴,錢老六和吳涯對她的感情也頗深,既是主子的女兒,又如親妹子般相處了兩年,由不得人不心疼。

    “忘不了,等你們回來,我還要與你們拆招。”俞眉遠大聲笑道。

    “王妃,你饒了我這身肉吧,請我喝酒倒是可以!”錢老六拍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揚聲道。

    “行,我先釀幾罈子千山醉,待你們回來,好酒隨便喝!”她大方應了。  

    “阿遠。”

    俞眉遠正和熟人說著話兒,便聽聞熟悉的聲音從城門處傳來。

    俞宗翰與霍錚並行走來,他們已打點好出城之事,大隊將要出發。

    “父親。”俞眉遠拔腿跑過去。

    俞宗翰聽她這聲“父親”叫得輕快自然,並不像從前那樣生硬疏離,心裡不免有了些暖意。

    他老了,這趟下墓該是他最後一次探陵了,若能活著回來,掌燈一職也該卸去,叫皇帝另擇他人,只要不是俞眉遠,誰都可以。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220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