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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精神一鬆懈,她腦中便一陣劇烈刺痛,逼得她雙手抱了頭。
火把與往音燭都落到地上,她扼制不住這股可怕痛意,身體一軟便倒在地上。
適才為驅鬼蝶,她透支精血施展往音燭,如今遭到反噬,連《歸海經》的心法都緩解不了。
眼前一黑,她便人事皆無。
……
黑暗幽長,再度睜眼時,俞眉遠已回到桑陵城中。
昏迷不知時日過了幾多,然而她先前已在地下呆了五日,加上之前的三日,至少已有八天時間。魏眠曦的大軍應該馬上要到了。
她掀被下床,急步衝出屋子。
屋外正是破曉時分,天色黑沉,然而全城慌亂,盡皆喧聲。
魏眠曦的大軍已至,而昌陽的軍資被阻,他們困於桑陵,糧糙盡斷。
到如今,已是開戰後第三天。
第189章 不死無休
破曉之前本是萬籟俱寂的時刻,桑陵內卻滿城亂聲,街巷火把光芒簇簇晃動。俞眉遠的耳邊除了風沙嘯響,還有遠遠傳來的馬蹄聲與廝殺聲。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隔壁的屋子全是空的,她衝出住所,隨意拉住了街巷上奔來的人問起。
“魏家軍已經困城三日,前兩天沒有攻下城來,今日歇休戰歇了半天,到晚上又發起夜襲,聚集人馬攻過來。”
那人說了兩句就匆匆跑走,俞眉遠以指節壓著還隱隱作疼的額頭,算不出自己到底昏迷了多少天。她又往城中臨時所建的醫館掠去,才跑了幾步,便聞得城外一聲炸響轟得地面顫抖,也不知是哪路人馬踩到了震天雷。
醫館處燈火通明,人滿為患。臨時所設的醫療床已不夠安置,傷情稍輕些的都只能席地而臥,楊如心正在其間忙碌,四周一片哀嚎聲。
“楊姐姐。”俞眉遠喚了聲,衝到她身邊。
“你醒了?”楊如心拭拭頭上的汗,手上的動作沒停。
“我暈了多久,戰況如何?”她問道。
“你耗損精血過度,足足暈了五天,是邵先生他們將你帶出來的。戰況不是很妙,桑陵已被魏眠曦的兵馬團團困住,昌陽的糧糙到不了,城中剩餘的糧食撐不了幾天,而魏眠曦的兵馬數量遠勝我們太多,若是三日之內沒有援軍抵達,桑陵城必破。”楊如心快速處理完手上這個傷者才轉身看俞眉遠。
說起糧糙,她才想件事來。
“拿去。”楊如心從腰間解下水囊遞到她眼前,“你這五天都沒吃什麼東西,我們忙得也顧不上你,你先喝點水。如今城中糧水皆不夠,先要緊著前線的戰士,每個人配給的糧水都少,你將就一下。”
俞眉遠這時方覺嗓子眼乾得要冒火,唇也起皮,見狀也不與她客氣,擰開水囊往嘴裡灌了兩口水。冰涼的水有些苦澀,不好喝,卻仍是潤了她的口唇。搖了搖水囊,囊中的水只剩下一半,她不舍再喝。
楊如心正從隨身小包里摸出包得嚴實的油紙,一層層打開後露出塊爐餅。
“我給你留的,快吃點。”
俞眉遠剛想拒絕,卻見她滿眼關懷,又兼自己腹中確實空空,大戰既起,她少不得要花費氣力,故此時並非客氣謙推之時,她就接了爐餅,三兩口胡亂塞進嘴,又喝了口水送下,方才開含糊道:“戰況竟如此惡劣?洪大人、我父親還有連二哥他們呢?”
“俞大人正帶人負責城門幾處皇陵陷阱,洪大人與連二哥在南城門處。你們在皇陵里遇險,你昏迷之後,邵先生他們無法再改陷阱,只急急帶你出來,所以現在南城門處沒有流沙陷阱,他們都在那裡商議。”
“知道了,我去找他們。”俞眉遠將水囊遞還給她,又向她要了兩卷繃帶,這才轉身朝南門奔去。
……
跑到南城門時,洪濤正與連煜在瓮樓商議事情。
情勢非常棘手,東西北三處皆有流沙陷阱,為些連煜設計誘使魏眠曦的人馬往這三地攻去,只等他的人馬踏進,他們就能一舉引發陷阱,不說能一舉殲滅,至少也能動到他的元氣。但魏眠曦竟不知如何看出他們的打算,使了招將計就計,只派了部分人馬攻向這三處,他自己則親自領了一隊精兵朝南門這邊悄然逼近。
等到連煜幾人發現,已然晚了。
若是城南門被破,不用等三天,桑陵就已經守不下了。
洪濤急得團團轉,連煜一時半會也無計可施。
南城門?
俞眉遠早已到瓮樓里,他們在屋中議事,她便靠在角落裡一言不發地聽著,另一邊將繃帶往自己左手上一層層纏緊。如今她兩手都傷,右手手背是被宋陽的刀所傷,左手掌心卻是下皇陵時為驅仙衣蝶而不顧一切地按到往音燭上,叫銅燈上的蟲雕刺傷了手掌所留。傷口雖已都包了繃帶,但她若想用鞭和弓,這傷不多包幾層,一旦用力傷口就要迸裂。
裹好了左手,她卻沒動右手。
“南牆外是不是有棵鬼樹?”她忽然問道。
“是有這麼棵樹?”洪濤不解她為何突然問起此事。
“你們先別出手,都呆在城牆上,魏眠曦和他的人,交給我!”俞眉遠說著看了眼遠處的天,天地交接處已有隱約光芒。
長夜將去,破曉已近。
“你一個人?”連煜大驚。
俞眉遠搖搖頭:“叫沐沉沙過來,我有事請他幫忙。”
……
綿長的沙丘之上,無數黑影正快速朝桑陵城奔去,從沙丘之上望下,桑陵城的火光點點,已能望見。
“將軍,為何我們舍了最易攻打的東北兩門,轉而攻向南門?”魏眠曦的親信於平騎著馬,與他並肩而行。
“東北兩門聲勢雖大,可守城的人卻不如南門多,相較之下,南門靜悄悄,可守城的人卻多出數倍,這顯然是誘敵之計。南門必是桑陵防禦最薄弱的地方。”魏眠曦道。
他身著玄甲,頭戴赤盔,背上的玄色披風迎風而展,目光如這長夜寒星,直落桑陵城。
不知道她在不在這裡?
“其實我們已經截斷他們的糧糙,只要困上一個月,桑陵城便不攻自破,何必折損這麼多兄弟攻城?”於平點點頭,還有疑問。
“西北軍和薩烏最近有些太平靜,恐其中有變。若是知道桑陵被困,霍汶極有可能派兵援手,亦或是……直取赤潼,我們沒時間等,只能速戰速決。”魏眠曦說話之間已將腰間佩劍拔/出高高揚起。
一揮而下。
“破城門。”
……
桑陵城外的月芽泉,有一支百人小隊悄無聲息地聚集。
月芽泉在神女峰下,魏眠曦的兵馬並沒到此。
“底下危險甚大,你們都要跟緊我,切勿觸碰所有東西。進了桑陵城就按計劃行事,你們手中都有流火箭。我們就以流火箭為信,只破魏軍北路包圍。”低啞的聲音冷靜吩咐著,作最後的囑咐。
“是,殿下。”百人齊聲,只發一語。
“準備好了,走吧。”霍錚輕喝。
到底還是遲了一步,他沒能趕在魏眠曦圍困桑陵之前進城,如今桑陵被魏軍圍得密不透風,他的兩萬兵馬只能蟄伏在魏軍後方窺探。
所幸……黑水冥沙之下的地獄,給了他另一條通往桑陵的路。
“卟嗵”幾聲,水濺接連響過,轉眼又恢復平靜。
霍錚與這一百人早已換過水靠,潛進了月芽泉底。月芽泉底有皇陵的另一入口,水底的墓洞就與黑水冥沙下的地獄相連。
當日他被魏眠曦所逼跳下了黑水冥沙,跌進了冥沙下的幽閉空間,那是個蛇窟。
在蛇窟中求生的日子,他不願回想,但如今為進桑陵,他少不得再回想起這鬼地方來。
泉底有個只供一人可過的洞穴,霍錚率先游過去,便到達蛇窟盡頭的小水潭。
水潭渾濁,洞中腥臭不已,四壁洞中無數小蛇聞得異動紛紛游出,卻在接近霍錚的時候“嗤啦”游開。他從潭中走出,所行之處,蛇類皆避。
霍錚目光四下掠過,想起暗無天日的時光,時間沒了概念,只剩下眼前沒有盡頭的幽長洞窟,四壁與地上都是盤踞的大大小小蛇類,這些蛇沒有毒,然而卻會將人生生咬死。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條蛇,也不懂被咬了多少口。
餓了生食蛇肉,渴了便飲蛇血,最後他殺了這蛇窟盡處最大的一條雙頭巨蚺才得以脫逃。殺巨蚺時他曾生飲蚺血,這蛇窟中的蛇類以蚺為王,他身上帶著蚺的氣息,故四周的小蛇不敢靠近他。
後面游進來的人便沒那麼幸運了。
“殺過去。”霍錚沒有廢話,手中長劍划過,眨眼間就將旁邊兩條花蟒斬成兩截。
蛇血飛濺,他跟著掠起,帶著眾人朝外一路飛奔,一路大開殺戒。
……
大軍壓至南城,急行攻向南城牆處。巨大的鬼樹靜立南牆外三里處,這樹的枝幹扭曲抱團,枝葉很少,只剩下細長的枝條,在黎明的淺光與風沙里飄搖得像巨獸詭異的觸角。
這棵鬼樹長在他們攻城必經之路上。
一道紅影自城牆頭輕飄飄飛來,站到鬼樹旁的沙丘上,手執長弓,箭尖指向鬼樹樹杆。
沐沉沙安好火藥,從樹上飛回,想要接近那道紅影。
可才走了兩步,腳前便落下一箭。那人不肯他再留下,沐沉沙握握拳,耳邊喧聲漸沸,他狠下心來折身飛回了南城牆上,和洪濤、連煜並所有守城戰士一起遠望。
俞眉遠一力守城。
大軍逼近,不遠處的沙丘忽然塵煙瀰漫,無數人從丘上衝下,朝南門涌去,衝鋒的嘶吼響起,大地開始震顫,沙礫不安地跳動。
俞眉遠眼眸一眯,扣緊三隻羽箭,箭尾燃著火焰,倏然she去,扎進樹杆上沐沉沙綁好的炸藥中。
轟——
震響驚天。
遠處拿著觀遠鏡的魏眠曦蹙了眉。
他看到沖天的煙塵中一縷紅影飛起。
鬼樹樹杆被炸出巨大豁口,沙沙的拍翅聲被轟聲壓過,無人可覺。衝鋒在前的將士只見前方巨樹被炸,卻沒傷及他們半分,誰也不知出了何故。
攻城的腳步沒有半刻停歇。
鬼樹的豁口之間,忽然飛出一團彩霞,那道紅影輕靈靈飛上這團彩霞,仿佛仙人臨世。
很多年之後,西北疆域都流傳著一個故事,世代守護桑陵的神女不忍見古城被毀,便化作人身協助城中的三千兒郎守城,留下了焦黑的半棵鬼樹被當作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