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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引不再開口。窗外已下起急雨,噼哩啪啦。
“下雹子了,快,快進屋!”屋外小僮傳來驚呼聲。
院裡的藥棚被砸出窟窿,慌亂的腳步聲傳來。
“我出去幫忙。”霍引轉身欲離。
“霍引。”楊如心叫住他,“你答應我兩件事,我就幫你。”
霍引回頭,眼眸明亮。
“第一件事,你在火潭閉關十天,我替你施針封住火潭陽氣於你體內。這過程的痛苦非同一般,你想清楚;第二件事,我要隨你去昌陽,以免出岔子。”
楊如心做了妥協。
……
突如其來的一場冰雹砸壞了鎮上許多東西。雲谷這地方什麼都好,就是夏至這段時間,天氣如孩子的臉,說變就變,颳風下雨都是小事,最怕這冰雹,一下就要砸壞許多東西。
第二天艷陽高照,飲者樓關門不開。
後院屋舍的瓦片被砸壞不少,院裡瓜棚倒塌,雞舍被砸壞,雞被澆成落湯雞,滿院瘋跑,那兩畦本來長勢極好的菜都被砸爛,再加上其它被損毀的東西……俞眉遠心疼得不行。
雖沒打算在此定居,然這院落里的所有東西都是按著她的喜好來布置的,全是她的心血。即便最終要離開,她還是把這裡當成家。
霍引來時,飲者樓的人正忙著收拾爛攤子。
青嬈拿著笤帚打掃酒館門前的斷枝敗葉,酒館旁邊堆的空酒罈被砸碎一大片,老七正清理著,把瓷片用板車往外運。
“姑爺來啦!”見到他,青嬈仰起頭高聲一喚。
前日她家姑娘在人前承認了與霍引的婚約,回頭又和他去赴了宴,如今已是全鎮皆知的事,不叫他“姑爺”,青嬈也不曉得該稱呼他什麼了。
“姑爺……”老七聞言手裡的瓷片落了一地。霍引這才出現幾天,就是姑爺了?這種好事什麼時候才輪到他頭上?想想現在青嬈對他的稱呼,他心酸。
“傻子,你發什麼呆?”青嬈喚道。
差別好大。
霍引聽到那聲“姑爺”,心情好極,揮揮手,自行進了酒館。
無人攔他。
錢老六在後廚燒午飯,酒館裡空空的,霍引一路走到了後院。後院一片狼藉,吳涯蹲在房頂修瓦,俞眉遠正踮著腳站在瓜棚下重新紮緊歪斜的架子。
他兩步跑到她身後,抬手取走她手裡的繩子。
“你把架子扶好,我來綁。”他道。
“你怎麼又來了?今天我這兒可沒好菜招呼你。”俞眉遠聽到腳步聲就知道來的是霍引,嘴裡怨著,人卻往旁邊一退,扶好了架子。
個子高就是好辦事,她踮了半天腳也扎不牢架子,落到霍引手裡,三兩下便搞定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蹭飯。”霍引扎牢架子,用手推了推,確認穩妥之後才鬆開。
“不是為了蹭飯,你還能為了什麼?”俞眉遠又踮起腳把瓜葉拔弄好。
霍引挑挑眉,轉頭看到她踮腳的模樣,忽想起十一年前,他抱著幼年的她從山上飛下時的模樣,心裡一動,便將脖頸一伸,將下巴磕到她發間。
“都十一年了,你還是才到我下巴。”
“小霍!”俞眉遠怒了聲,人往旁邊跳開。
“你少了兩個字。”霍引眯眯眼,瓜棚下涼風襲來,讓人格外愜意,“乖,叫哥哥。”
俞眉遠臉上倏爾一笑,嘴裡道:“哥哥……”
一道鞭形如蛇閃過,攻向霍引。
“小霍哥哥,既然來了,就陪我玩上一玩。”
霍引見狀忙向外跳開。
這丫頭,如今真是一言不和就動手!
鞭花頻起,時如電色,時如亂蛇,墨色鞭影之間,紅衣似楓,像她離京那年香醍別苑的紅楓,火似的燃遍山野。
霍引閃步躲了一會,身後那鞭影如影隨形,他逃之不去,便只能折身從地上拾了攆雞的長棍,與她對招。
也不知她怎麼練的,長鞭來的角度刁鑽古怪,只朝他身上要穴下手,毫不留情面。霍引本只用了三成力,不料卻被她追得狼狽,被她逼得只好認真以對。
她的鞭法與輕功都進益了,與一年半前不可同日而語。
當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
長棍如龍,轉過小小的院落,長鞭繞在棍身上,一圈圈轉著,漸漸變短。俞眉遠只覺得手上傳來的力道有如山巒,她一個不支,長鞭握把脫手而出,跟著棍子飛了出去。
霍引如魅影一道,無聲息地在她身後閃現,朝她肩頭揮出一掌。俞眉遠轉身向旁邊閃避,豈料他只是虛晃一招,她這一避,正露了破綻,霍引伸腿掃過她的腳。
天地如倒置般,俞眉遠眼前景物一花,她已被他的攻擊得手,身體向後仰去。
身後是蓄水用的大陶缸,缸面上人影壓下,眼見著她要進水,腰間忽有隻手攬來,將她穩穩接住。
虛驚一場。
俞眉遠喘著氣,半倚在霍引臂彎之間,眼前只有湛藍的天與棉似的雲。
好久……沒打得這麼痛快了。
霍引也喘著。他沒料到,不過一年半的時間,眼前這小丫頭竟能逼出他七分實力,他小看她了。
比起一年半之前,她的攻擊凌厲了許多,不再只是生搬硬套的招式,已有了自己領悟來的變化,那變化應是來自實戰經驗,夾著還不成熟的殺氣,高手之風初成。
她一直都在成長,慢慢長成他心底那朵無可取代的白蘭花。
手臂間她的腰肢細柔,他能感受到她腰上玲瓏線條。她手上力量雖大,可整個人卻沒什麼重量,像段藤蘿掛在他臂彎上,叫他莫名想起雲谷莊外相逢的那個場景。
他以為是夢,可不想竟是真實的她。
湖裡走來的少女,濕漉漉的長髮,掛滿水珠的臉龐,還有隻著鮫皮水靠的身體……這些纖細玲瓏被藏於衣下,從未有人窺得,如海底深處的魚兒,美麗異常,有生之年,只會在一個男人面前展現。
霍引的心忽然狂跳不已。從前愛歸愛,他卻沒往這些地方多想,可突然有一天,他意識到了……他是男人,而她……是個女人。
俞眉遠喘息片刻,站直身來,轉頭望向他。
“你這人好奇怪,耳朵怎麼紅了,臉倒一點沒變色?”她狐疑地湊近他。
霍引被她一說,更覺血沸,立時低了頭背過身去。
“古古怪怪。”俞眉遠抹了把頭上的汗,展目一眺,傻眼。
“四姑娘,你打過癮了?”吳涯已經蹲到了房頂邊沿,手托著腮,了無生趣地看著院子。
整個院子一片狼藉,比冰雹才過時還亂。
霍引最後那一棍,掀翻了他們才剛綁好的瓜棚。
滿院都是雞鴨亂跑。
“霍引,你不許走,給我把院子收拾了才准走!”俞眉遠一拍額頭,另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袍。
霍引回神,看著拽住自己的爪子,沒吭聲,只在心裡說。
不走不走,他哪都不走。
……
院子太亂,有霍引和老七幫忙,俞眉遠也收拾到夜暮降臨,才勉強將院子恢復原樣。
冰雹過後,鎮上各家各戶都忙著收拾亂象,他們買不到菜,俞眉遠就讓吳涯拿著自家的菜和蛋去鄰家換了些白菜與山芋,再買一塊豆腐,又宰了只雞,加上肘子,便是一頓晚飯。
她嘴裡雖說著不叫霍引蹭飯,臨到頭來還是想法子收拾了一頓豐盛晚飯出來招待霍引與老七。
俞眉遠這裡沒有尊卑之分,菜上桌之後,青嬈、錢老六與吳涯便都圍坐一桌,吃起飯來倒十分熱鬧。家常小菜,菜鮮肉嫩,又有好酒佐食,比起宮中佳肴勝出良多。霍引胃口大開,扒了兩碗飯,和老七幾人對飲了小半壇酒,才作罷。
飯罷天已晚,霍引還要回山上,便不作多留。
俞眉遠親自送他出門。
晚風清冷,吹散白日汗意,鎮上夜裡安靜,偶有犬吠,和著敲更的聲音,遠遠傳來。
展目而望,月色之下的遠空是墨色山影,像極她那年在霍錚宮中看到的畫中風景。今晚的月亮很圓,不知不覺竟又是一個滿月之夜。雲谷的月色,幽靜迷人,與兆京繁華錯落的月全然不同。
“小阿遠,明天我不來了。”
行至巷口,霍引腳步忽停,開口道。
俞眉遠不解地點點頭,他本來就沒非來不可的道理,壓根沒必要如此鄭重地告訴她。
“我有事要離開十天,你等我回來,好嗎?”霍引認認真真地問她,“等我回來,我和你同去昌陽。”
“我自己去也可以,你有事便忙,不必……”
她說了一半的話被他打斷。
“十天就好,你等我,我……去昌陽也有些事,同去剛好有個照應。”
月色明亮,將兩人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長。
俞眉遠想了想,便點頭道:“好,等你十天。”
“不見不散?”霍引舉掌。
“不見不散。”俞眉遠笑著擊掌。
第128章 風變
雲谷到昌陽約有一個月路程,俞眉遠盤算著若到昌陽遇見徐蘇琰,能順利將東西交給他,便沿著昌陽的官道一路南行,去往青江。作為中原最古老的一條江,青江是歷來文人騷客必游之地,俞眉遠嚮往已久。
因路程頗遠,俞眉遠這段時日都忙著準備路上用的一應東西。
她將種的罋菜全都換成了大白菜與蘿蔔,或醃或曬,拿小壇封了囤起;米麵用布袋裝了,搬上馬車,再加上日常用的簡單鍋盆、藥品、衣物,零零總總的東西讓她忙得沒有休息時間。
她那馬車已嚴然像個小家。
因先前長期出行在外,為了應付路上各種意外,俞眉遠早已習慣多備東西。即便路上偶爾遇個意外耽擱,無法趕及城鎮或者驛站,她這一馬車的東西也夠他們在荒野挨上三五日時間。
“姑娘,酒館不要了?”青嬈抱著兩壇酒上車,回頭看著住了大半年的酒館依依不捨地開口。
“你是捨不得酒館呢,還是捨不得人?”俞眉遠卻望向正在刷馬鬃的老七。
因為青嬈要離開的關係,老七這兩天不太開心,她不讓他跟去昌陽。
“姑娘!”青嬈嗔了一聲,紅了臉。
俞眉遠心裡其實也有猶豫,她想將青嬈留在雲谷過安穩日子,又怕青嬈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