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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別於俞眉安高傲冷漠的神祇之舞,她的舞,叫人忘記所有。
酣暢淋漓,熱血沸騰,像是團從天而降的火焰。
更似……天邊驕陽。
太陰為水為月,太陽為火為日,孕育滋養眾生,方成天地。
最後一步,她騰空而起,長弓高拋,她化身流火之箭,凌空越弓,與弓相融。
有弓無箭,怎能完美。
她身似箭,弦震而出,弓落她起!
這是她的太陽祭舞。
樂聲停後,祭台之下,久久無聲。
魏眠曦不知何時轉過了身,怔然的眼裡是幾分迷惑,最終化成兩個字:“阿遠?”
俞眉遠沒有開口。她身上的汗已如雨下,氣息急促,這舞跳得她心裡好生痛快。
台下有何反應,這舞是好是壞,已與她無關。
舞畢,她行到供案前,躬身向祭台之下的諸人行禮。乾天壇前此時方發出擊掌之聲。祭壇之前不許高聲喝彩,只能擊掌示好。掌聲如雷如cháo,洶湧而至。
俞眉遠領謝轉身,匆匆往祭台下行去。
魏眠曦回神,跟在她身後追過去。
祭台的高梯是旋轉而上,俞眉遠在梯上飛快轉下,出了祭台。
……
俞眉遠跑得很快,魏眠曦追至祭台口時,她早已跑得只剩一點影子。
他便停了腳步。太陽祭舞明明是俞眉安,他怎會將她與阿遠混淆了?
那廂,俞眉遠已經跑到與霍錚約定的地方。
第三棵樹上,花葉間露出一角衣袍。俞眉遠仰頭叫了聲,霍錚便從樹上跳下,笑吟吟看她。四周的樹木良多,繁茂陰涼。
俞眉遠覺得奇怪。
“你為什麼要藏在這棵樹上?”
這棵樹並不是最繁茂的,也極容易被人發現。
“因為這棵樹正對著太陽祭台。”霍錚拍下自己衣裳上的落葉,答道。
只有在這棵樹上,他才看得到她跳舞。
“我跳得怎樣?”俞眉遠心裡瞭然,忽然問他。
她在這瞬間有了種怪念頭。別人她不管,她只想知道自己的舞在他眼中……算不算好?
“你的舞……”霍錚仔細想了想,很認真誇她,“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祭舞。”
說著,他帶著她往林中人少之處行去。
俞眉遠被他誇得像喝了一壺濃濃的蜜液,滿心雀躍,似乎忘記所有沉重,回到了曾經無憂慮的少女時光。
赤金面具戴得久了頗悶,林子深處人煙罕至,俞眉遠抬手揭開了那張面具,露出張笑得甜美的臉。
“霍錚,你幫了我很多次,我很想知道原因。你為什麼總是幫我?”俞眉遠問他。
陽光正燦,她從祭台上下來,額上全是細密的汗珠子,鬢角的髮絲貼著雙頰,還像小時候一樣有些卷。
“我幫人不問原因,瞧得上的人,我便幫!”霍錚心情不錯,臉上笑嘻嘻的,眼含戲謔,雙頰上笑出的酒窩有幾分孩子氣。
那身莊嚴冕服此時仍掩不去他骨子裡的恣意靈魂。
這男人鮮活明亮,像山林間掠過的鵬鳥,志在四方。
“瞧得上的人?何解?”俞眉遠仰頭問他,臉色發紅,氣息微促。
一定是因為祭台賣力的舞,不是因為他。
只是,她心裡似乎在期待某個答案。
“你!猜!”他壞心地挑了眉,認真看她的表情。
微微失落浮起。
就在這一刻,俞眉遠肯定了一件事。
她愛上他了。
沒有任何徵兆。
……
俞眉遠不自在了。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她心裡過了,悸動而羞澀,像個普普通通的姑娘,而不是個重生而歸,前前後後活了四十多年的妖怪。
他明亮照人,直印到她心裡。從東平相識到今日,他們共過患難,同過生死,有著旁人難及的默契,這便是她上輩子夢寐以求的感情。
何時到了她身邊,她竟今日才察覺。
察覺了,她又害怕,生怕上輩子的故事再演一遍。
可他不是魏眠曦,他是霍錚。
俞眉遠臉色紅紅地怔在原地一動不動,霍錚瞧著奇怪,用手在她眼前揮揮。
“阿遠?你發什麼呆?”他奇道。
俞眉遠一醒,便見他彎腰將臉湊得近來,她很快轉開身,悶道:“沒事。”
前一刻還笑靨如花,後一刻卻成苦瓜,霍錚摸不准她的心,正要開口,便聞見林中一陣樹葉簌響。
俞眉遠也注意到了。
有人朝這裡來了,還是個會武功的人。
“殿下。”來的人是左尚棠。
“出了何事?”霍錚目色一收。能讓左尚棠尋到這裡找他,定然有事發生。
左尚棠臉上毫無笑意,透出急色,他看了眼俞眉遠,便附到霍錚耳邊。
情況危急,他顧不了許多了。
只聽了兩句,霍錚面色徹底變了,再不復先前輕鬆。
“阿遠,這條路到盡頭就是漱玉齋,你姐姐在裡面等你。你進去後不要再出來,讓人把宮門緊閉。”霍錚轉身朝她急急交代了一句,“宮裡會出些亂子,你不用擔心,快去。”
能叫霍錚聞之色變的,必定是特別棘手的事。
俞眉遠滿腹疑問要問他。
他卻輕輕推了下她的肩,搖搖頭,只讓她去漱玉宮。
忽然一陣轟響傳來。俞眉遠與霍錚同時望去,乾天壇處的天空升起一股淡紅煙霧。
“糟了!長寧也在乾天壇……”左尚棠目光一改,不等霍錚動身便已離弦之箭般朝那處掠去。
霍錚再難顧及俞眉遠,只喝了聲:“快去。”
他就折身施輕身跟著飛去。
俞眉遠蹙緊了眉。
左尚棠對他的耳語,其實她聽到了。
燕王謀逆弒君。
第117章 神箭·俞四娘
俞眉遠往漱玉齋方向走了一段距離,腳步卻越放越慢。身後隱隱約約傳來夾著金鐵交鳴的雜亂聲響,攪得她心難安。
這一世與上輩子的記憶已經差得太遠,薩烏還未進犯,燕王霍遠庭的叛亂提早了好幾個月,並選在了這樣的日子直接弒君。
俞眉遠倏爾停下腳步,轉過身。
身後,遠空的淡紅煙霧升騰到高空漸漸散開,霍錚的身影早就不見。
猶豫了一下,她往回跑去。
不自量力也罷,不知死活也罷,她做不到獨善其身。只要想想,上輩子她如果沒有救下魏眠曦,那麼整個大安朝將面臨的局面,她便心有餘悸。燕王霍遠庭既然會選擇在薩烏進犯之機進攻兆京,致使大安朝內憂外患,便足以證明此人絲毫不將江山黎民放在心上,他眼裡只有權勢富貴。
這樣的人一旦奪了皇位,帶來的只有災難。她不懂政治,不知權謀,只知道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上輩子為魏眠曦做過的那麼多事中,萬隆山上箭she燕王,救下魏眠曦是她從未後悔過的一件事。
如今也一樣。
惠文帝不能死,大安朝不能亂。
更何況,霍錚也去了。
不管能否幫到他,不管將要面臨怎樣的險境,她都不想躲起來。
玄衣朱裳的人影掠起,化作電光疾馳而去,轉眼之間,俞眉遠身影已失。
……
承天壇前已亂作一團。
場面失控。
紅煙是毒煙,吸入後可至人昏闕。天祭舞之後是民間獻上的彩煙巫祈舞,壇前行舞燃煙,以示太平盛世。誰料這批祈舞者一半人是由刺客所扮,而彩煙事前被人下了毒,炸到高空之後,被風一吹,朝著壇外散去,瞬間將外面站的官員命婦與後方的百姓連同外圍守衛的羽林軍迷倒一大片。
此時承天壇前廣場上歪七豎八地倒了許多人,沒暈的人也都倉皇失措地往外逃去。數十名身著彩衣的人從祈舞者行列中騰空而起,不顧一切地朝壇前站著的惠文帝攻去。他們手持刀劍利器,動作靈敏,身手了得,目標十分一致,就是惠文帝的命。
這些人顯然並非普通兵士,倒像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下手皆是殺招與陰式,又快又狠,轉眼間已將壇前的護衛清理了大半,眼見就要闖到惠文帝身邊。
惠文帝已將崔後拉到身後,身邊有幾名太監與羽林軍護著,正往旁邊退去。有個刺客縱身一躍,衝到了他們後退之處,截斷他們去路。
手起刀落,站在最後的太監不及避讓,被一刀劈在胸口,滾熱的血液濺了那人一身。
那人殺紅了眼,又舉刀砍去。
後路被斷,惠文帝只能帶著崔後往另一側衝去。
那一側的瑰儀匾下,站著皇子皇女並後宮嬪妃等人,此時許多人已經嚇得軟在地上,尖叫聲與哭泣聲不絕於耳。
“長寧,先跟我走!”左尚棠已經趕到,他誰也沒顧,直落長寧身邊。
“不……救父皇母后,先救他們。”長寧瞪大眼,搖著頭,臉色慘白,死死壓抑著恐懼,不肯和左尚棠離開。
左尚棠見她倔強不聽勸,氣急敗壞。
他轉頭看了看惠文帝,帝後二人已被逼靠近他們,連帶著刺殺他的人也跟著湧來。這裡人多礙事,那些殺手刀下無眼,只要擋路之人不管是誰皆是一刀斃之。
情勢越加危急。
有人一劍刺來,左尚棠再也顧不上與她說話,將她往後面一推,迎敵而上。
不遠之處,太子霍汶此刻也已自顧不暇。因是天祭,他手中沒有兵刃,只能赤手空拳對敵,既要護著身後太子妃江婧,又想去援救帝後二人,一時間竟難以決斷。江婧跟在他身後,雙手緊緊護著小腹,她腹中已有三月身孕。
“殿下,不必管我,去幫父皇與母后!”江婧果斷推他。
霍汶揮手逼退攻來利劍,轉身單手攬了她的腰,將她抱起朝後面快步躍去。
“母后有父皇,我只管你。不用想太多。”霍汶已有了決定。
承天壇下,魏眠曦手如鐵箍,一掌掐碎與他纏鬥之人的咽喉,劈手奪去這人手中長劍,轉身掠向了惠文帝那處。
縱然他事前做了諸多安排,卻也沒料到霍元庭會挑在今天弒君,還帶進了月尊教的人。
明明離薩烏進犯之日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他們都被這老賊給騙了。關外傳來消息指他頻頻與薩烏聯繫,又暗中在漢寧招兵買馬,三番四次誤導他們,以至他以為霍元庭仍如上輩子一樣,欲借薩烏進犯之機攻打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