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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我喜歡的東西可多了去了,天上的星星月亮,海里的寶石珍貝,難道每件東西都能要麼?人生在世,總有愛而不可得之物,有什麼好奇怪的。”俞眉遠語氣不耐煩起來。
人生在世,總有愛而不可得之物……
魏眠曦心似被針扎一下,刺疼酸澀。
他沉默起來,俞眉遠也不再多言,她只想快點離了這人。
“大姐,我們去騎馬吧。”她挽了俞眉初的手臂。
俞眉初點點頭,正要與她離去,忽然又聽到魏眠曦開口。
“四姑娘,你心中所愛所求,魏某願意傾盡餘生替你尋來,不論何物。”
俞眉遠一下子愣住。
別說她,就是俞眉初和俞章華也聽呆了。
這樣的言語,當著人前說出,火般的灼燙,那情意再明顯不過。
毫無遮掩,如秋野燎原大火,燒得人無所遁形。
俞眉初便忽然覺得挽著自己的手發緊,似乎還有些暗自壓制的顫抖,她轉頭,看到俞眉遠微垂的臉,神色不明。
“魏小將軍,你言重了。我家阿遠年紀尚幼,不懂事,還受不起你這麼重的話。今日之事,我與章華權當沒聽過也沒見到,還望將軍慎言。”俞眉初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靜靜開口,“章華,把弓還給將軍吧。我們這樣的人家,斷沒如此收人禮物的道理,知道的人,贊一聲我們與靖國候府交情深;不知道的人,在背後還不知會嚼些什麼諢話。你如今也大了,該懂得替家裡姐妹著想些。”
溫柔的話不緊不慢地說著,態度平和,卻讓人無法反駁。
這弓,今日是斷然送不出去了。
“走吧,大姐。”俞眉遠不再抬頭,只悄悄拉了俞眉初的衣服,輕聲道。
俞眉初當她羞澀,便捂唇一笑,沖魏眠曦行了禮,帶著俞眉初離去。
魏眠曦沒有再攔她們,他今日心急,說話……逾矩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那樣的話,就算慡利如她,恐怕也該被嚇到。
真是該死。
那廂,俞眉初挽著俞眉遠緩步離了靶場。
“阿遠長大了,明年你及笄,只怕我們家的門坎要給媒人踏破。”俞眉初見她難得安靜,忍不住開口逗她。
“姐——”俞眉遠怒而抬頭。
她不是在害羞,她在憤怒。
不抬頭,是怕在他面前泄露了真實情緒。
他的話,刺入心肺。
傾盡餘生替她尋她所愛之物?
當真可笑。
她的餘生,早已在他手裡毀過一次。
這輩子,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
白天的事攪得俞眉遠整天都沒好心情,到了夜裡還依舊煩躁著,幔帳落下,她盤膝在床上,閉了眼卻都是紛擾景象從眼前掠過。
她煩躁不已,好容易等到夜深,青嬈已經睡熟,她才悄悄掀了帳子,披了襖,系了裙,躡手躡腳地從後門繞出了屋子。
秋寒凍人,她運功全身,以內力抵禦外間寒意,踏著小路走到了跨院裡。
四周一片漆黑,她目力所及,卻能看清院裡景象。
盤膝坐到跨院的長凳之上,她借著寒意讓自己冷靜,緩緩運起《歸海經》。
閉了眼,體內真氣自行繞行全身。她想靜下心來,可雜念卻如附骨之蛆,響在耳側。
“阿遠,你是我的舉世無雙。”
“四姑娘,你心中所愛所求,魏某願意傾盡餘生替你尋來,不論何物。”
魏眠曦到底要做什麼?
他上輩已經知道她身上沒有他要的東西,為什麼這輩子還找上門來?
他為何要說那些話?別有所圖?圖的是什麼?
莫非他知道她的秘密了?
疑問一個接一個湧上心頭,她體內的真氣也不知不覺越轉越快,完全失了最初的平穩和緩。
刺疼感漸漸浮起,待到她察覺時,那痛楚已深入臟腑。
俞眉遠驀地睜眼,雜念頓消。
真氣已亂,經脈逆轉,她無法讓一切歸位。
五內如火焚,真氣化成厲劍在體內亂竄,刀割般的疼著,沒人告訴她這是怎麼回事,也沒人教她應該如何應對。
“卟——”她張口,噴出一蓬血霧。
俞眉遠捂著胸口,難以忍受地往後栽去,眼見要從凳上倒下。
下一刻,她落進的卻是溫熱的懷抱。
“別動,別回頭。你走火入魔了!”低沉喑啞的聲音忽在她身後響起。
她陡然一驚。
男人?!
第33章 守護
喑啞的聲音像刻意偽裝過的,很陌生,俞眉遠在記憶里找不到這個聲音的主人。
她體內氣血翻湧,眼前迷茫一片,弦月從雲後穿出,灑下的清輝在她眼中似乎染了血色,四周景象再也看不真切。
背後靠的胸膛溫熱堅實,微微起伏著,貼著她的背。
“你是誰?”俞眉遠想轉頭,但她一動胸口就鑽心的疼,出口的喝問也顯得虛弱綿軟。
這種情況下,她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毫無反抗之力。陌生的人,陌生的靠近,讓她心中浮起異樣而危險的感覺。
哪怕這個人也許並無惡意,她都抗拒這樣的接近。
“別動,別轉頭。”他重複一句,雙手很輕地攬住她的手臂,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將她面朝的位置轉了方向。
那雙手又用了點力,俞眉遠就被他推著坐直,離了他的懷抱。
他動了動,也盤膝坐在她後面。
“你是白天在這裡幫過我的人?”她又問,沒有繼續貼靠在他胸口,她心裡悄然鬆口氣。事已至此,急也無用,她反而冷靜下來。
“閉嘴,抱守元一,氣沉丹田。”他語氣有些急躁,嗓音里的沙啞更重了些。
俞眉遠舌尖在口中轉了轉,嘗到濃烈的腥甜氣息,血的味道從喉間不斷滾來,胸口絞轉翻騰讓她頭也跟著暈起。
她搖搖頭,話已經說不出。
背上忽然按上兩隻手掌,她背脊忽僵。
“別抗拒,放鬆。你走火入魔導致真氣逆行,我幫你歸位。”他又低聲道,口吻放柔不少。
隨著他的聲音,一股暖融融的真氣自他的掌中湧入她的背心。
俞眉遠輕輕一顫,急促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放緩,變得綿長。他的掌又化成指,在她背上幾處要穴疾點。她渾渾噩噩,只覺得他的真氣衝到自己胸口,溫熱如幼時母親的掌緩緩揉過她冰涼的手,胸口處的絞痛便漸漸消失,她輕聲囈語一句,可那聲音還沒等完全出口,半途忽又轉成沉重悶哼。
這團真氣忽然化成火焰,四散而炸,以極快的速度順著經脈游入她的四肢百骸。火焚的感覺驟然襲來,俞眉遠痛苦睜眸,目無焦距地瞪著前面。
後面那人眼裡閃過些不忍,可咬咬牙,他手裡卻還是加重力道,俞眉遠的身子便是一顫。
她神志雖已模糊,卻還強撐最後一點清明,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哼出聲來。
他的真氣散入她經脈後,以極為霸道的力量沖入她的紊亂的真氣中,強迫她亂竄的內力跟著他的引導緩緩運轉遊走。俞眉遠修了八年《歸海經》,體內的真氣運行早已形成本能反應,有了他的引導之後,她的真氣開始以極緩的速度歸入丹田氣海。
不知多久,火焚的滋味被全身暖融的感覺取代,逆行的真氣平復,運轉起來竟比以往更加順暢,原來總有阻滯的幾處穴位忽然沒了阻力。
俞眉遠通體舒暢。
確認她的內力無礙後,背後那雙手才從她背心離開。
俞眉遠已力竭,少了他的支撐,雙眸一閉,軟軟倒下,人事不知。
淺嘆聲響起,霍錚單臂接下她的身體,手一收將她抱到懷中。
月光清輝灑下,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卻已平穩。
真是不讓人省心的丫頭。
霍錚苦笑一下,還真給左尚棠說中了,進了她屋還能順便護護她。
他想著,仍不放心地用另一手搭上她的脈門。
脈動有力,真氣平穩,真的沒事了。
霍錚才要鬆手,忽看到她依舊攥緊的拳,骨節發白,並沒松去的意思。他皺了眉,手撫過那拳,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展開,她掌心的肉已被自己的手掐出一片淤痕。
剛才替她療傷的過程里,她一聲都沒吭過。
霍錚想起初識那一年,她對他說過的話。
“別逞強,逞強久了,就沒人懂得你的疼。”
那話,她是同他說,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吧。
真是難以想像,六歲有孩子,有過怎樣的經歷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嬌養於深閨的姑娘,又要有怎樣的意志才能痛至如斯卻仍舊一聲未吭?
如此想著,他心裡綿綿密密的浮起難明的疼。
很快,又被壓下。
他起身,抱了她,在夜色中縱身一躍,悄然飛向暖意閣。
夜深露重,暖意閣里的人早已睡熟,遠處傳來敲更聲,連敲了四響。
他輕巧落於她屋外,掌風一掃,將門無聲掃開,門口有值夜的小丫頭,被這風掃得發涼,哼了哼翻個身裹緊被子。他抱著人徑直往裡間走去,青嬈睡在外面的茜紗櫥里,忽然夢囈一聲“姑娘”,他彈指she出道氣勁,打在青嬈的昏穴之上。
青嬈沉沉睡去。
霍錚進了裡間,一眼便看到床邊的紗窗被人打開,俞眉遠就是從這裡悄悄溜出去的。
這鬼丫頭。
他掀了幔帳,將她輕輕放在榻上,又仔細地給她蓋了被,掖牢四角,這才打算離開。
俞眉遠忽然咕噥一聲,翻了身,將他衣角壓下。
霍錚搖搖頭,俯身輕抽衣角,忽瞧見她嫣紅的唇。唇上染了血,又被她自己咬破了幾個口子,顯得狼狽。她像孩子似的吮了吮嘴,流露出醒著時候沒有的天真,看得他微怔。
手指便情不自禁伸出,想拭去她唇角的血痕,又想撫平她唇間傷口?
不得而知。
因為他的手只伸到一半便頓住。
他像大夢初醒般的看著自己的手良久,忽狠了心收回。
不能……他不能愛上。
轉身,離開。
……
俞眉遠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夢中人影憧憧,她分不清誰是誰。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漆黑一團的面容上。
她驚醒,天已透亮。
青雀鉤帳,纏梅錦被,她在自己的屋裡?
俞眉遠霍然坐起,低頭看去,自己身上還穿著昨夜出去時的衣裳,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