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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到了今時今日,你還相信他這個人?昔日他為帝位置崔家死地,如今為了江山大業、帝王聖名,你以為他會顧念夫妻情分,父子情深?你別天真了。”蔡志遠冷笑道。
“夜深了,你回去吧。”崔元梅擺手,倦容沉甸。
她不再理他,轉身進了內殿。
離三日之期,只剩最後一天。
……
天又更熱了一些,惠文帝遣退了眾人,只留一個廣勝在屋外隨侍,四周寂靜,只除了殿外蟬鳴叫得人心煩。殿裡的冰塊化了些,冒出絲絲涼意,卻仍澆不熄他心裡煩躁。
曹如林滅門之案壓不住,通敵叛國的罪證直指霍汶,派去西北調查的探子還沒回來,幾樁煩事壓來,山似的沉在胸口。三日之期已達,他必需先給朝臣一個態度,然而召太子回京徹查此事的旨意雖已擬好,可若是宣了,無異於告訴眾人,霍汶確與此事有關……
正煩著,廣勝聲音傳來:“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惠文帝兩天沒見她,既想見,又怕見。
沉默片刻,他方開口令她進屋。
“皇上,我給你送柚茶來了。阿遠教我做的,清肺解渴,前些日子皇上在我那裡喝過誇了好。”
崔元梅說著走上前,將柚茶取出擱在桌上。柚茶被冰湃著,杯壁結了層水珠,看著便涼快,惠文帝二話沒說便從她手裡取走茶仰頭飲下,酸甜冰慡的滋味由口入心。
“痛快。”他將空去的瓷碗撂回桌面,靠到了椅背上。
“皇上看起來很疲倦?”崔元梅走到他身後。
“嗯,頭有些疼。”他把頭往後一仰,閉上眼,揉起眉心來。
一雙手忽然按到他兩側太陽穴上,輕緩轉按著,酸澀的感覺浮起,暢快十分。
“元梅……”惠文帝有些受寵若驚。
“皇上這些日子辛苦了,我服侍皇上鬆快鬆快。”她淡淡說著,指尖又沿著他的眉梢划過。
“元梅,謝謝。”惠文帝不疑有他,只覺得腦袋松泛不少,倦意浮起,眼皮漸沉。
不多時,他便睡去。
……
玄天閣的光線亮堂,將一切都照得明晰,桌椅格架,書畫奏摺……崔元梅躡手躡腳地在屋裡翻了半天,卻始終沒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屋裡是冰塊帶來的涼意,可崔元梅卻已出了一頭細密的汗。
她找不到密匣與聖旨。
驀地,她想起舊年他在皇子府的習慣來。
拭去頰上cháo汗,崔元梅沉下心走到書案旁邊,惠文帝還歪在椅子上睡得熟,唇鼻間發出細長的呼吸聲,她站在他椅邊蹲下,探手到了書案底下。
摸了兩下,她果然摸到一處極細微的機關,輕輕一扳,書案底下開了道口,露出暗格。她伸手進去,摸到了沉手的木匣子與聖旨。
崔元梅面上一喜,將匣子取出。她捧著匣子站起,匣子上的鎖已被開啟,並未再鎖上,她迫不及待地打開,從其中取出一疊書信。
一張一張展開仔細閱過,崔元梅的臉越看越白。
果然,匣中所裝之物全是霍汶與薩烏二皇子往來的書信。為了怕書信被人調包,每封信的背後都蓋了曹家的印信。
“怎麼會……”崔元梅心中大亂,又急急展開聖旨。
聖旨並不是廢太子的內容,是召告群臣要除了太子軍職,將他押回京中交由大理寺審理的內容。
若有人執意陷害霍汶,他回京進了大理寺,哪裡還有活路?
崔元梅拿著聖旨的手開始顫抖。
“元梅……你想做什麼?”一直沉沉睡著的惠文帝忽然睜眼。
崔元梅一驚,手中聖旨落地,她也不撿,只駭然望向惠文帝。惠文帝面無表情地望著她,眼裡的陌生是她一生從未見過的冰冷。
“怎麼會?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不是在我的茶中下了藥?”他目光掠過桌上柚茶,裡邊埋了絲無法察覺的痛。
“你怎知我下了藥?”崔元梅往後退了一步,靠到牆邊的西洋落地座鐘旁。
惠文帝冷冷看她:“香爐熏的是清心明鏡香,有解毒之效。元梅,在我面前,你藏不住心思。”
她竟真的向他下藥!還是處心積慮的下藥。這麼多天她天天過來,為的就是等這一刻時機。
崔元梅輕輕一嗅,空氣中浮動著淡淡香氣,惠文帝每次見她,每次和她一起……身邊都是這樣的香氣。
“你從來沒相信過我?”她醒悟。
“你也沒信過我。”惠文帝緩緩站起。
“你既然這麼怕我殺你,為何還要吃我給你的東西?為何這些年還來尋我?為何不從一開始就別立我為後?”崔元梅攥緊了拳頭,壓抑著憤怒問道。
“不知道。”惠文帝搖搖頭,他沒有答案,只是防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下手了。
“不,知,道……”崔元梅重複著他的話,眼底一燙,似有淚水湧出,她心中卻是一醒,目光落在他書案散落的信件上。
腦中又亂又傷,她滿心只剩一件事,便是這所謂證據絕對不讓他交出去,否則她這輩子困守在這樊牢中所有的期待都成了空。
“元梅,你想做什麼?想殺我?還是想拿著霍汶謀逆的證據一走了之?”惠文帝看穿她的想法,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向桌上那撂信紙。
“砰——”崔元梅忽將身邊座鐘朝他推倒。
惠文帝迫不得已後退躲避,座鐘轟然倒地,置在鐘面上的透明琉璃罩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落了滿地。
“皇上!”廣勝聽到異響就要進來。
“別進來。朕沒事。”惠文帝阻止了廣勝。
廣勝不知裡邊出了何事,又不敢擅闖,只好忐忑地守在外邊。
崔元梅已趁惠文帝退後的空隙迅速奪走了那疊紙。
“就算你拿走了信又能如何?我要治他的罪,又何需這些東西!”惠文帝看著滿地狼藉,心頭怒火大熾。
崔元梅顫抖地捧著信。是啊,她拿了這疊信又有何用?
惠文帝朝她走近,臉色沉冷無情。
“你別過來!”她忽然害怕。他的表情,與二十年前從她身邊抱走霍錚時一模一樣。
腳步退去,踩到一樣東西,她猛地俯身拾起那物,緊緊握著,將尖銳之處對準了惠文帝。那是琉璃罩的碎片。西洋的透時琉璃打磨得極薄,碎裂後的邊緣或鋒銳如刃,或尖如匕首。
“把這東西放下!”惠文帝怒喝一聲,死死盯著她手指fèng間落下的血。
碎片可傷人傷己,她還未傷到別人,先傷了自己。
崔元梅搖著頭,她已不知要如何收場,只是不想他靠近自己。這麼多年,她終於發現,除了恨,她還害怕他。
“你真想弒君?你考慮過後果沒有?”惠文帝無懼她手中利物,一步一步逼近她。
心被憤怒與疼痛塞滿,似要炸開。他疼她手中之血,傷於她下毒之心,怒她弒君之意……她真的想殺他?!
“你走開!走開!”崔元梅退到牆根。
“元梅,把東西給我,我不會傷害你,你不要做傻事。”疼意似乎超越了怒火,他看著她手不斷湧出的鮮血與驚兔似的表情,不禁放緩了語氣。
“不會……傷害我?”崔元梅卻似乎聽到天大的笑話,不可扼制地笑起。
惠文帝已離她很近,他緩慢的腳步與動作驟然快起,伸手要奪她手中利器。她雖笑著,卻早防著他出手,人往旁邊一閃,腳步不太穩,撞向了身後的多寶格。
“元梅,閃開!”
寶格之上的青瓷瓶被撞得搖晃不已,眼見從多寶格上滾下。
崔元梅就站在那青瓷瓶下。
他伸手想拉她,她卻誤以為他來奪她手中之物,還要往後退。
惠文帝心裡大急,衝上前去不由分說拽了她的袖擺就往自己懷裡扯來。因怕她又不管不顧地後退,他的力氣很大,崔元梅被扯得身體不穩,重重撲進他懷中。
他抱著她,朝後倒下。
“砰——”
又是一聲瓷碎之響。
廣勝這次再也忍不住,破門而入:“皇上!”
惠文帝躺在地上,崔元梅趴在他胸膛上。
聽到廣勝的聲音,她掙扎著爬起,而且,眼眸驟睜。
血一滴一滴落下,分不清屬於誰。
她只看見他胸口的血色染紅明黃綢衣,冷銳的碎片……扎在他心口中。
她竟真的殺了他?
他睜大了眼,看她。
“元……梅……”他喚了她一句。
“不……不會……”崔元梅看看他胸口的血,又看看自己的手,唇顫抖著,語不成句。
“皇上——”廣勝尖叫起來,才要呼人。
“廣勝!閉嘴!”惠文帝用盡全力喝止了他。
力氣越來越少,連說話都覺得累,這一次……他真的無法再護她了……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不要……慌……廣勝……去把長寧叫來……”惠文帝一動不動平躺著,“不……不要叫長寧!免得叫她看見你我相殺的模樣。還是叫孩子們留點好的畫面……去把……錚兒媳婦叫來!”
霍汶不在,霍錚不在,江婧太柔……只剩下……
俞眉遠。
第170章 駕崩
俞眉遠把厚厚幾頁信紙折好,小心翼翼地塞進信封,以火漆封緘,在封口處蓋了朵漂亮的玉蘭花圖案,她的心情便好了。
一封信斟酌了幾天才寫好,她最終還是選擇將京中複雜的情況告訴給霍錚。雖也怕他掛心京中局勢,然事關他母兄,她想他不希望自己被瞞著。
按照路程,他應該已經到了鳴沙關那裡,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俞眉遠一邊想著霍錚,一邊將信壓到書下,預備晚些叫青嬈拿給福林送出宮去寄了。
午後她照例要小睡一會,寢殿裡沒用冰,只是把四周的窗子打開。昭煜宮四周都是花樹,風一過便沙沙作響,頗為陰涼,再加上青嬈命人在屋外灑了水,熱度消退,以俞居遠目前這身體情況,便不覺得熱了。
她才褪下外袍,便聽到外間腳步匆匆而來,停在她寢殿入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