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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她想起俞宗翰臨出發那日,他的幕僚邵信已說的話。
“阿遠。”魏眠曦在後面喚了她一聲。
她推了推霍錚,轉過身去。
“我讓你給你騰出間軍帳了,你兩日沒闔過眼,去睡一睡吧。外面的事,交給我就行了。”魏眠曦盯緊她。
這丫頭眼珠老轉,總讓他覺得她要跑掉。
他要看緊了她。
俞眉遠笑笑,竟乾脆道:“好。”
……
四更天,夜沉。
帳外影影綽綽,總有人影晃動,魏眠曦果然信守諾言,整晚無眠,一直呆在城中主持大局。魏家軍已經抵達,外面匆促的腳步聲不斷傳來。
俞眉遠早早裝睡,將帳簾緊閉。
她在榻上打座一周天,恢復精力後換上先前那套改小的俞章敏的衣裳,拆髻高束,換成輕便裝束。
俞宗翰沒告訴任何人他的去向,便不想讓人發現他的行蹤,再加上他身邊跟著都是江湖好手,這番定是有秘事要辦,若冒然讓其他人去尋他,恐怕沒那麼容易找著,還會生出別的事端。邵信已既然偷偷將他的去向告訴她,似乎也存了引她前往的心思。
俞眉遠打算親自跑這一趟。
雞鳴山在棗溪南面,縱馬兩個時辰不到就能到達。她算好時間,這時出發,恰好天明時分能到。
如此想著,她將弓箭背上身,從帳蓬里翻出個尖銳匕首,在後帳的布上用力一划。
帳蓬被她劃了個大口子,她貓腰鑽出。
才出帳蓬,她就看到一個人牽著馬靜靜站在那裡。
“曇歡?”她明明已經讓他去歇息了。
這趟尋人,不管是她哥哥,還是魏眠曦都不會同她一個人去的,她也不想拖累曇歡,便誰都沒說。
霍錚冷盯她一眼。她的心思,他怎麼會猜不到。
“拿著,這是去雞鳴山的地圖,這是水囊。”他上前道。
地圖是才畫好的,顯是他急著問了以後不放心,又畫了出來。
俞眉遠不知要說啥,捏著地圖心中感動。
霍錚也不說話,親手將水囊掛到她腰間,又扯過馬韁塞入她手中。
“路上小心。”他廢話不多。
一言已足。
“你在這裡也多保重,若是……你明天記得帶著我哥哥和青嬈隨軍離開,別留在這裡。”俞眉遠握握他的手。
霍錚沉默。
俞眉遠翻身上馬,不多耽擱,悄然離去。
……
夜色深重,俞眉遠的身影轉眼不見。
霍錚轉身,目色凝重。
就這麼讓她一個人去雞鳴山?
當然不可能。
他行至陰暗角落之中,從磚石下翻出一個包袱,打開之后里面赫然是身雪青長袍。
男人的衣服。
扯散女人髮髻,撕去臉上假皮,褪下一身女裝,他沉氣運功……
女人矮壯的身形忽然拉開。
頎長背影如松,腦後黑青長發垂飛。
他是霍錚。
沒有任何偽裝的——霍錚。
【
第65章 初識
“吁——”
嬌喝響過,馬蹄聲驟停。
天色微明,像暈開的淺墨。山林裹著清霧,神秘而幽靜。
早春的晨風冷冽得像刀子,颳得俞眉遠臉頰生疼。她快馬加鞭疾奔而來,出了身汗,可臉頰和手卻被風吹得冰冷。
雞鳴山無人居住,山上只有樵夫和採藥人踩出的小路,山路濕滑,越往上越狹窄,俞眉遠的馬上不去,她便翻下馬來,將馬系在附近的樹上。
餘下的路,她得靠腿。
雞鳴山並不算高,也談不上陡峭,只是糙木蔥鬱,迷人眼球。俞眉遠只能努力辨認著腳下的路,極盡所能地朝山里走去。
好在山裡只有一條路,不易迷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山里開始有碎光灑下,景物也慢慢清晰,四周的鳥獸蟲鳴聲漸漸多了。長夜已去,地動第三日降臨。
山路到達盡頭,一個密林出現在俞眉遠眼面前。再往前,她已無跡可尋。
取下腰間別的水囊,俞眉遠狠狠灌了兩口,才復又踏步向前。時間太緊迫,她找俞宗翰要到輿圖後還要即刻趕下山,再尋找合適避水的高地,派人快馬傳往東平轄下各縣,讓各縣官員將人疏散至安全地帶。
大水在今晚子夜時分潰決,不過有魏家軍的援手,可以拖延兩個時辰,她要在正午前趕回去,後續事宜才有足夠時間安排。
如此想著,她加快腳步。
每走一小段距離,她就在附近的樹上刻上記號,以防迷路。只是走著走著,她忽發現自己總圍著一棵樹兜圈子,不論她跑出去多遠,最終還是回到這棵樹來。
怎麼回事?
放眼而去,每棵樹都生得一般無二,俞眉遠看著看著忽然覺得這些樹像活了似的。
從前常聽人說山裡有精怪作祟,能把闖入山裡的凡人困在法術里,讓其迷失尋不到出路,用老話講就叫作“鬼打牆”。
她是遇著這個了?
不管了,就是真鬼她也要會上一會。
俞眉遠咬咬牙,將腰間長鞭解下緊握在手中,真氣運行全身,竭力感知著周圍一切。《歸海經》乃是演化自天地萬物歸海為源的功法,一呼一吸間可與四野氣息相融和,若這裡真有妖精鬼怪,那她便感受感受,再揪它出來。
……
目力所及,花葉糙樹細微動靜都似被放大,山林也不再是最初的寧靜。她聽到各種細小的聲音匯聚而來,仔細分辨,她能捕捉出蛇蟲鼠蟻的遊走與糙葉風動的軌跡
這滿眼的樹木,每一棵都有各自細微動靜,唯獨有幾棵樹卻毫無聲息,宛如死物。
她心念一動,手裡長鞭揮出。
“啪——”
鞭音響徹空林。
本該被她一鞭折斷的樹竟安然無恙,連一片葉子都未曾掉落。
障眼法?
俞眉遠眉目冷凝,手裡長鞭不斷揮起,一一揮向她所感知到的所有死樹。
一共八棵。
這八棵樹排列有序,仿佛以某種規律運轉。
不是妖鬼作祟,有人在這裡布了奇門遁甲之陣。
俞眉遠雖不通奇門術數,但因她自小喜看山經水注,又暗中尋找能與皇陵地圖對應之所在,因此涉獵頗廣,對此也略有耳聞。
但知道是一回事,想破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沉心靜氣,八棵樹將這裡圈成封閉空間,她看不到更遠的地方。
目力不及之處,便只能靠耳力彌補。
她集中精力,一處處探過,終在東角的樹後探到隱約的腳步聲與人聲。
就是那裡!
俞眉遠飛身而起,身姿輕靈掠過糙葉,長鞭飛揚,如紅龍疾掃至那棵樹。與她料想得一樣,那棵樹毫髮無損,長鞭只空響一聲,便從樹身穿透。她雙眸圓睜,飛掠而至。
“別進去,那是傷門!”
驚喝聲在她身後響起,已然不及。
俞眉遠沒入樹中。
樹後,是另一番光景。
……
這地方還有人?
俞眉遠聽到那喝聲心頭一驚,便轉頭望去,身後哪還有什麼樹林。
眼前景致已換成糙坡,沒有樹木遮攔,陽光照下,冰涼無溫。她眸色微縮,此處景色開闊,糙坡四面全是高山懸壁。她耳邊有流水聲不斷傳來,似乎再往前走兩步,便能看到江河湖泊。
這是……哪裡?
回頭已經無路,她只能朝前。
俞眉遠邁出步伐,豈料才踏出一步,空氣里便傳來“嗖嗖”數響。
她觸動了此地機關。
糙坡上的幾處岩石後忽然飛出數支利箭,四面八方地朝俞眉遠she來,那箭來勢又凶又快,驟然發作,不給俞眉遠任何反應的機會。
她連恐懼的時間都沒有。
腳步疾變,踩著那人所授的輕身步伐,她身形跟著騰挪轉變,堪堪避過最初she來的幾支長箭,手中長鞭如龍蛇卷出,啪啪數聲,將左右兩側的長箭掃斷。
可箭響未息。
還有幾支箭從她身後飛來,直衝她背心。
她轉身已經來不及。
背脊瞬間爬上寒意,死亡逼近。
身後卻忽傳來風動的細微聲響,伴隨著石子破空的聲音,她眼角餘光已看到不知何處飛來的石子撞在了箭上,將箭打落在地。
預料中的痛苦並沒降臨。
有道綿長的氣息在她背後響起,俞眉遠猛地轉身。
身後,有支長箭箭尖距離她背心已不足三寸,被白皙修長的指尖拈住,停在空中。
她一轉身,這箭尖便直指她左胸心臟之位。
俞眉遠按下心頭驚懼,目光循著這手往上望去。
手的主人是個陌生男人。
雪青的半臂長袍,白色裡衣,腰間壓了條栗色革帶,皮子上印著麒麟紋,沒有垂掛任何佩飾;再往上,襟□□疊得整齊,外袍的領口處有些暗紋,不算繁複,但並非普通人家能用的花紋。
俞眉遠目光繼續往上,先看到這人的下巴,清瘦乾淨,正中圓潤,她心中突地一跳。雖還沒看到他的正臉,她卻莫名覺得這人有些熟稔。
因這古怪的感覺,俞眉遠不知為何生了些期待,頭猛然仰起。
目光撞進一雙如長穹碎星般的眼眸里,她微微一怔。
眼前這人生得不俗,論其形容之俊美,已是俞眉遠平生罕見。
她從未見過有哪個男人可以把雪青這種柔和的顏色穿出清朗硬氣來,這大概與他身上極其矛盾的兩種氣質有關。明明他模樣清俊英挺,眉間毅色重重,有錚錚男兒之相,可蒼白的皮膚與淺淡的唇,卻又透出些許病態顏色。
很難用言語形容的男人。
“你闖進傷門,差點就死了。”他手指一用力,將她胸前那支長篇折斷扔到地上。
聲音低醇,很好聽。
“傷門?”俞眉遠不解。
“外面布的是八門木離陣,此陣用以迷惑敵人,並無殺傷,但若是闖錯了八門,便有性命之虞。”他竟向她細細解釋起來,“開、休、生、傷、杜、景、死、驚,是奇門遁甲中的八門。這八門中只有生門能破陣而出,其餘七門均暗藏玄機。你進的是傷門。傷門是僅次於死門的兇險之地,其後布著重重機關陷阱,稍有差池你的小病就沒了。剛才你也見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