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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霍錚收了笑正色道。她極少求人幫忙,莫非遇到難事?
“我想借你的昭煜宮。”俞眉遠厚著臉開口。若要衝《歸海經》第三重,沒有穩妥安靜的地方是不行的,她思來想去,只想到昭煜宮。
霍錚的寢宮,比俞府還安全。
“發生什麼事?”霍錚心裡一緊,問道。
“沒什麼事,只是我的內功境界面臨突破,我想找個地方修練。”俞眉遠說了實話。霍錚早就知道她身懷武功的事實,她無需隱瞞。
“你要閉關?”霍錚見過她差點走火入魔,也對《歸海經》有所了解,知道她所修功法有風險,此時聞言不由眉頭大皺。先前見她,她離第三重還有些距離,怎麼這麼快就能突破了?
“嗯。可能需要一段時日,所以想找個清靜人少又安全的地方,不能讓人發現。”俞眉遠見他皺眉,便覺得自己的要求強人所難。閉關並非一兩個時辰的事,而是幾天的事,他和她再熟,也不能把寢宮這麼借她吧?
“霍錚,我是不是為難你了?算了,你……別勉強自己,我就是有些心急,過幾天回家再練其實也一樣。”
霍錚眉頭皺得更緊了。
回俞府閉關,比在他宮裡閉關要危險上百倍。一來他宮裡比俞府安全,二來她呆在他眼皮下,萬一出了差子,他還能救得到她。
如此想著,他更不能讓她離開。
衣袖朝後一甩,勁風湧出,昭煜宮的宮門緩緩闔上。
“七順,從今天起,我誰都不見,不要讓任何人進來,父皇母后與長寧都不例外,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冷冽的聲音響過,霍錚眼睛看著她,卻朝外頭吩咐道。
“是,殿下。”七順應聲,並無意外。
“霍錚……這太為難你了。”俞眉遠聽他如此鄭重其事,心裡越發過意不去。
“無妨,我給你護法,你在我宮裡安心閉關,誰都吵不到你。”霍錚手一揚,將長劍擲出,歸劍入鞘,“你不用擔心別的,毓秀宮那邊,我會讓長寧幫忙,只說你住到她宮裡去,沒人會知道你在我這裡的。”
轉眼之間,他已替她事事都想得周全,俞眉遠沒了彷徨猶豫。
“既如此,多謝了。欠你一份大恩情,他日有機會我定當報答。”
“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霍錚可不愛聽她對自己說這些客套話,“你想何時開始?”
“事不宜遲,我想現在就開始。”
打鐵趁熱,那份領悟如今還盤桓於心,當然是越快越好。
第103章 麼麼
俞眉遠在昭煜宮裡一呆就是三日。她盤膝坐在殿後的白蘭樹下,如同老僧入定。
這三日來,她身上的氣息一日別於一日,仿佛山海氣象,變幻莫測。
霍錚就坐在她身後的玉蘭樹枝杆上,隔著並不遠的距離,在這三日裡日夜未眠守著。她的臉龐泛出奇異的紅芒,呼吸卻愈發沉斂,人像睡去似的。他習武多年,自然看得出她如今已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他不敢離開,只寸步不離地看著。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雨來,不大,雨絲綿密,被風送入樹下,在她發間落滿銀亮細小的雨珠子。霍錚只能隨她淋雨,閉關的最後關頭,最忌諱被打斷,這點風雨她必須受著。
驀地——俞眉遠和緩的呼吸陡然轉急。
玉色容顏平靜頓改,她現出這幾天來最為痛苦的表情。
……
殷紅血色化作長河渺渺,河中浮浮沉沉飄著無數過往,宛如記憶殘片。
她看到自己的過去,以旁觀者的姿態。
耳畔傳來兩個聲音,一個屬於過去的她,一個屬於陰暗的她。
“你看,那才是你的歸宿與真正的生命,你要回去,回到屬於你的世界中。如今你眼前看到的一切不過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所幻化魔象,你要接受你的過去……”
“那並非幻象,是真實存在的世界,你別相信她,她想騙你回去。你要留下,殺光他們,不要心軟。只有他們都死了,你才安全,才不被過去羈絆……”
俞眉遠不想聽她們的話,然而她卻開不了口,聲音像被沙土厚埋,怎樣都發不出,她隻眼睜睜看著過往重演。
然這過往又非全部的過去,像這兩輩子的重疊,所有的畫面都是她曾經的痛。
母親痛苦而亡,倒在六歲的她懷裡,她甚至抱不住母親;俞府十年,她受過冤屈,跪過祠堂,挨過板子;新婚之夜,魏眠曦毫無憐惜,從少女到女人,她痛到徹骨;青嬈被送,她生平第一次跪下求他,他視而不見;與青嬈的最後一面,她全身是傷,衣不蔽體,死不瞑目;周素馨被關暗室,受百般折磨,生生逼瘋;漆黑佛室,她夜不能寐,日不能安,只靠木玲瓏熬著;雨夜漫漫,她被縛床榻,任他肆意妄為……
回憶如夢魘,分不清真假虛實。
……
“阿遠?”霍錚已察覺不對,從樹上跳下,落於她身側,輕聲叫道。
可他叫不醒她,只聽她恨然出口的聲音。
“十二年!我嫁你十二年,傾盡所有,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霍錚一驚,不知她看到了什麼又經歷了什麼,竟會發出這樣的恨聲。他急坐到她身後,伸掌抵住她背心,想助她一臂之力,可他的內力才灌進她身體,便被她的真氣彈了出來。
連試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歸海經》的真氣太過霸道,她又在抗拒外界一切,無法讓他融合。
“娘,娘你別死……阿遠回來了,阿遠可以救你!”
俞眉遠聲調又一轉,哀怨綿婉。
“救不了嗎?和青嬈一樣,和馨姨一樣,都走了……”她胡言亂語起來,原本安靜置於膝頭的手揮到半空,似要抓住空氣中並不存在的人。
“阿遠,你醒醒!”霍錚已顧不上會不會打擾到她,出言提醒她。
再這麼下去,她十有*要走火入魔。
……
俞眉遠只覺得有雙手將自己往過往的長河中拽去,要將她推入舊日深淵。
她不想回去!不能回去!
不能開口,她只能朝著眼前幻像奮力揮出一掌,掌風掃過,幻像消散,血色瀰漫。
屬於過去的她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身戾氣的自己。
殺人,太痛快了。
她“咯咯”笑出聲來,也分不出眼前是誰,便一掌接一掌揮出。
霍錚坐在她身後,聽聞她獰笑的聲音,心中大急。他於她身後朝前伸手,按在她的雙臂之上,同時厲喝:“阿遠,醒醒。”
她受到外力阻擾,雙手掙扎不停,急欲擺脫他的束縛。霍錚怕她傷到自己,將心一沉,驀地收緊手臂,將她徹底擁入懷中。
“阿遠,不管你看到什麼,都別怕。有我在,我陪你,我護你,你不會只有一個人!”
他聲音急切,只想叫醒她。既然已經說了,便顧不了許多。
“阿遠,有我……我在這裡。”
俞眉遠隱隱約約聽到熟稔的聲音響起,她看到眼前緩緩走來的模糊人影,裹著雲霧。
有些像曇歡,轉眼又變成跨院裡的“師父”,頃刻間又似乎成了很多年前遇過的少年,最後,統統歸於一個笑容。她分不出來這笑容屬於哪個人。
疑惑之間,心底喊打喊殺的聲音沒歇,她無法自控的朝那人出手……
那人痛苦地俯身。
痛苦壓抑的眼眸出現於她眼前,她看到他悲哀的神情,耳畔傳來他的低吟——
“阿遠,我愛你。”
她的手頓住,如孩子般仰頭。
霧氣散去,她看清了這個人。
梅羨山的陵墓里,陶俑圍困,漫天霓色,他如山巒壓來。
俞眉遠愣了一會,傻傻湊上。
……
霍錚如遭雷殛。
她轉過頭時,竟不由分說地吻上來。
蜜唇如丹果,嘗來全是欲罷不能的甜,纏綿入骨。
他冰人般僵住,抿緊的唇拒絕著她的侵襲。她渾渾噩噩著感覺到他的克制壓抑,有些不滿,舌尖自唇間挑出,勾往他的唇瓣,軟糯的香舌探過,她不耐煩地發狠,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死命克制的感情與欲/望,被她徹底摧毀,霍錚受夠了。
雙臂擁緊她,似要把她融進自己骨血。他張口,反客為主,含住她甜糯的舌。她的舌尖卻又倏地退回,像頑皮至極的孩子,勾得他理智盡空後又要離開。
他如何肯放?
察覺到她情緒漸平,沒了先前那樣掙扎入魔的情況,他的頭往下一沉,以手按在她的腦後,不肯再松。
天空飄落的小雨早已轉成傾盆大雨,將兩人都淋個徹底。雨水的冰涼襯托出身體的溫度,滾燙如火,肌膚因雨水而粘膩緊貼,擁抱毫無間隙。
俞眉遠覺得外界如嚴冬般寒冷,可身邊卻有暖意纏繞,反倒叫人安心。
古怪的幻象消失,她忽然感到難忍的疼痛。
“唔。”她悶哼一聲,離了他的開。
猩紅血絲自唇角滑落。
……
擺脫了心底桎梏,俞眉遠便覺腦中如有無數針刺著,仿佛在東平陵墓中用過往音燭時的反噬,卻又強上數十倍。專注力一散,她便難以控制體內的真氣,原來已積聚丹田的龐大真氣,本欲衝破幾處要穴的阻滯,如今無法掌控,乍然散開,竄入經脈中,如同數柄利劍在體內遊走。
痛感讓人清醒,她意識到自己不妙的境況,當即心無旁鶩,重新引導真氣運轉。
絲絲縷縷的真氣從四肢百骸回來,仿如江河湖泊歸引入海,心志重堅,四周風雨侵骨,再無法撼動半分。
千cháo百浪,匯進丹田,最初遲緩,越到後面越快,轉眼前散亂的真氣被收回。她掐訣沉神,引著這股真氣一路沖向被阻滯的要穴。
勢如破竹。
再無阻擋。
《歸海經》第二重,終於突破。
她的境界,邁向第三重。
睜眼,眼前一切大不一樣。
……
神清目明,滴水之聲如珠,葉響之聲如語,糙木分明,花葉脈絡清晰。
龐大的真氣在體內緩緩流動,她再無寒意,全身皆暖。
輕喝一聲,俞眉遠從地上飛身而起,掠至池畔,她一揚手,掌中she出道氣勁,直入水中。
“嘩啦”水響,平靜的池面似被長鞭砸過,炸起一幕水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