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頁
她受不了府里諸人的眼神,外加張淑妃隔三差五就遣來老嬤嬤訓導,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許氏見她油鹽不進的模樣,也急上心來。如今兒女都大了,沒有一個肯聽她的話。魏眠曦不用說,在這將軍府里他一人獨大,連她這個母親都不放在眼中,她要鬧得狠了,他便直接將她送去寺里靜養,折騰幾次她便清楚這兒子心如鐵石,手段遠勝她當年,便不敢再動多餘心思。至於魏枕月,好不容易才盼她嫁進高門成為了皇子正妃,豈料這女兒心高氣傲,非要一房獨寵,半點不肯變通,即便有孕也將五皇子束在床榻,如今鬧出這種事來,她的名聲大污,已成京中笑話。
“魏枕月!”許氏如此想著,覺得女兒冥頑不靈,便怒起。
“母親。”魏眠曦從門外進來,打斷了許氏。
許氏立刻壓下怒氣,溫聲道:“你來看妹妹?”
她怕魏眠曦。
“嗯,我有些話要同阿月說,你先回房休息吧。”魏眠曦盤玩著腕上佛珠,緩步入內,房裡濃重的藥味讓他微微蹙眉。
“你好好勸勸你妹妹。”許氏低嘆一聲,離開了魏枕月的屋子。
魏眠曦遣退了下人,屋裡只剩他兄妹二人。
“阿月,早上我與五皇子說定,明日下了朝他親自來接你回去。你小性子也鬧夠了,該回府了。”魏眠曦挑了窗邊的太師椅坐下,離魏枕月有些遠。
“哥哥都決定了,還來問我作甚?”魏枕月撇開頭。
“提醒你明日準備好回府罷了。阿月,以後別這麼魯莽,你累及五皇子名聲,差點壞了我的事。”魏眠曦冷道。
“我魯莽?那還不是拜哥哥所賜。不是哥哥教我用的藥嗎?”魏枕月反問他。
“我給你藥,可不是為了讓你這麼用。”魏眠曦褪下了佛珠,在指尖一顆顆拈過。
“那你想怎樣?霍簡這人城府極深,從來就沒相信過我,我要是不用點手段,如何治得住後宅,留得住他。”魏枕月轉頭,恨恨瞪著魏眠曦。
五皇子府里雖沒有別的姬妾,卻有很多同僚送來的女人,都沒名沒分地呆在院裡,而霍簡面上待她雖好,實則從未信任過她,對她也談不上多愛,給了她正妃的名份,卻架空了她掌管後宅的實權。魏枕月不用點手段,根本無法留他在房中。
好在,魏眠曦給了她一盒秘藥。霍簡疑心病重,不碰別人屋裡的吃食,但凡他去後宅哪個人屋裡,是連香都不許人熏的。她只能將藥抹在唇上,歡好之時誘他服食。他本是極其自律的人,沾了那藥後在床事上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止如此,從前他一個月與她好不了幾次,漸漸卻變得越來越頻繁。
從那時起,她便夜夜獨寵。
可誰想到有了孩子,他仍不知節制,以至於釀成這齣慘劇。
“那他如今……離不開你了?”魏眠曦垂目,試探道。
“這不是離開了十多天。”魏枕月嘲諷笑道。
魏眠曦不語。
看來份量還不夠……
他思忖了片刻,從袖裡取出一隻巴掌大的瓷盒,打開后里頭是淺粉的膏體。他置於鼻間輕輕一嗅,這東西無香無味,他卻露了絲懷念的神色。
可惜,他答應過阿遠不能再服食此藥。
“拿著吧,以後用這盒。”他將藥給了魏枕月。
魏枕月接下,挑眉道:“哥哥,你在利用我?”
“我在幫你。”
魏枕月挑了一小指甲膏體在指腹搓開,那藥就化成極淡的顏色,與她從前用的似乎有些差別。她收下藥,忽道:“你真的只是想幫五皇子登上帝位,助我成為皇后?還是……”
她頓了頓,沉聲:“你別有他想?”
魏眠曦站起,笑得毫無溫度:“阿月,我記得當初讓你選擇過,是你自己選了這條路,如今已不能回頭,你乖乖聽話,哥哥不會害你。”
……
納徵、發冊的宮中行聘之禮結束,親王妃的冠服與霍錚的聘禮都已送到俞府,十五日後,便是俞眉遠與霍錚的大婚之日。
承和十八年春,年關才過一個月,兆京便迎來晉王霍錚與安怡郡主的大婚之日。這場大婚讓被邊疆戰事冰凍了許久的京城有了一次沸騰的機會,除了皇室與京中百官之外兆京也迎來諸多武林人士,蓋因霍錚為雲谷霍引的身份終於傳遍江湖。
昔年曾受他恩惠亦或仰慕霍引其人的江湖好漢紛紛跑來兆京賀婚,霍錚身為皇子,不便出宮,便包下了連同回賓閣在內的三處酒樓,專設了三日的流水席面,請來京的所有武林豪傑吃酒共喜。
一時之間,兆京竟比過年時還要熱鬧。
二月十六,欽天監監正親自挑的好日子,晉王霍錚親迎安怡郡主。
這一日,俞眉遠起得很早。
確切些來說,她是被人從床上拖起來的,下床時她眼皮都還粘在一塊。前一天夜裡她睡得晚,囫圇躺了一會,都沒睡沉便已到了時辰。迷迷糊糊之間,青嬈帶著幾個小丫頭服侍著她洗漱完畢,她才清醒。
宮裡禮節比外頭果然要麻煩百倍,俞眉遠看著屋外仍舊黑沉的天,木頭人似的坐在妝奩前任人擺布。楊如心從半個月就已住進了俞府,受了霍錚囑託,細細替俞眉遠調理身體,此時正拿著獨門秘調凝脂膏給她敷臉。
她與俞眉遠相識之日雖淺,然一見如故,又經歷種種,交情已深,早將她視如親妹。她雖暗慕霍錚,然而此心早去,如今只一心將他二人視作弟妹至親,因而這兩人的婚事,她自當盡心盡力。
“衣裳冠飾可都備妥?”輕柔的聲音從外間傳來,俞眉初婷婷裊裊進來。
她穿了身繡著蜻蜓點荷的襖子,下頭是條寶藍的馬面裙,清雅溫柔,人瘦了些,卻比以前更從容了。
前些日子,俞眉遠帶著徐蘇琰去了趟俞家的家庵,親自請回了俞眉初,雖說這徐俞二人仍未定下,但俞眉遠的大婚,俞眉初是不能錯過的。
自幼時她搬進暖意閣起時,兩人姐妹之情已有十一年之久,而整個俞家,俞眉遠也只承認這一個姐姐。昔年因魏眠曦的緣故,兩人都沒好結局,這輩子也該徹底改改了。
“回大姑娘,已經備妥了。”青嬈正清點著釵飾,見到是她只將腿半曲,快速行了禮。
“阿遠,馬上要上妝了,先吃些東西填填肚子吧,今天你恐怕要累上許久。”俞眉初點點頭,從身後丫頭的手裡取過點心送到她身邊。
“嗯,快吃點,還要喝藥。”楊如心已將俞眉遠臉上的凝脂膏刮下,拿濕布淨了面,聞言頭也不抬地道。
俞眉遠本吃得高興,聽到“藥”這字便垮了臉。
今天她大婚,就不能例個外?
“喲,你們怎麼還慢吞吞的,天轉眼就亮了,這妝還沒上呢?”
屋裡的人正說著,屋外便又傳來慡利的聲音。徐家舅母並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一同進了屋子。她今日穿著簇新的襖裙,暗金jú紋的褙子,額前是鑲珍珠的抹額,富貴喜慶,像個官家太太。俞眉遠一聽聲音就轉頭,喚了聲:“舅母。”
她沒有母親,見到外祖家的舅母,總有種錯覺是見到自己母親,格外親厚。
徐家舅母過去就與徐言娘妯娌情深,如今徐言娘已死,徐家兄妹二人就剩下徐蘇琰和俞眉遠兩個後人,她豈有不憐惜的份,再加上俞眉遠和霍錚替徐家做了許多事,於情於恩,她都要好好疼這唯一的外甥女。
徐家舅母應了聲,轉頭叮囑幾個婦人行事。都是經過事的婦人,行動起來比幾個姑娘可快得多了。
俞眉遠就見著鏡中的少女一點點的改變,香粉薄施,黛眉細描,額間花鈿沾染了□□靈秀,頰間胭脂描抹了霞霓嫵媚,是她自己都未曾見過的美麗。昔年少女一朝長成,眼角眉梢似盛放山間的俏桃嬌李,輕顰淺笑間已是芳華無雙。
長發盡挽,再也不是少女的髮髻了,銜珠滴翠的九翬冠遮去她滿頭青絲,冠頂一對金鳳口銜長珠從兩垂下,搖晃間發出清脆響動,擁簇著一張明光耀眼的臉龐。正紅大衫在俞眉初與青嬈的幫助之下仔細地穿到她身上,深青的霞帔垂落,織金的雲霞鳳紋盤繞而上,大紅的百花鐧裙如鳳尾輕展,隨她步伐行出滿室瀲灩,真可謂“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累累佩珊珊。”
喜到極致。
……
從宮中到俞府的這段路上,早鋪了一路紅毯,兩側皆站了宮裡的儀仗太監。鼓樂之聲遠遠傳來,儀仗在前引路,霍錚乘坐彩車緊隨其後,再往後便是空的鳳轎。
今日,他便要用這鳳轎迎回他的阿遠。
彩車緩緩而行,四周鼓樂並百姓嘩聲如cháo浪湧來,卻不能打散他的心緒。霍錚從未如此期待過一件事,他迫不及待想見到他的阿遠。
不知今日的阿遠,會是怎樣動人。
而從今往後,她便是他的妻子。
他終能名正言順地執她之手,召告所有人,一生唯此一人,可伴他白首終老。
心cháo澎湃,久不能息,直至前方鼓樂稍頓,彩車停下,俞府近在眼前,他忽然間平靜下來。
馬上,他就能見到他的妻子了。
……
“趙氏,外頭好吵啊,是俞眉遠要出嫁了?”孫嘉惠扶著二姨娘的手行至浣花苑門口。
二姨娘撇撇嘴,道:“是,她今兒要嫁給晉王殿下為正妃。”
“正妃?”孫嘉惠呢喃了一句,渾濁的目光望向前方,她努力嘗試著看清這園中熱鬧景致。
可終究,只剩一片灰濛濛的霧光。
“是啊,正!妃!比她母親當初可風光多了,嘖嘖,那嫁妝多……,老爺給的,徐家贈的,還是宮裡賜下的,真真叫十里紅妝。”二姨娘生怕她不清楚,解釋得仔仔細細。
今日郡主出嫁,宮中來人,她這妾室沒資格往前湊,只能在這裡陪孫嘉惠。
孫嘉惠也不能出去,俞宗翰交代下來,她眼神不好,怕衝撞了貴人,其實就是不想她出現在人前吧。
二姨娘看看孫嘉惠,嘴裡雖然諷刺著,心裡卻有些可憐她。
爭了大半輩子,到頭來還不是和她這做妾的一般田地。
在這後宅里,誰都爭不過死去的那人。
二姨娘算是看透了。
……
慶安堂里,門窗都覆著深色的紗縵,屋裡一片昏暗。
“老太太,怎麼了?您嫌吵?”
一個三十來歲的媽媽坐在杜老太太床畔,瞧著老太太眼珠一直往外頭瞄著,便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