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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引也不知自己怎麼就說這麼浮浪的話,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不過遇了這小丫頭,他沒來由就想逗她,看她發惱氣憤亦或害羞失言的模樣。

    偏俞眉遠只靜靜看他,倒把他看得臉發燙。

    罷了罷了,遇上這麼妖精似的小丫頭,他認栽。

    霍引一甩衣袖,不等她說話轉身就要離去,後面的人卻在這會開了口。

    “你要敢娶,我就敢嫁!”

    “……”他轉頭,看到小姑娘笑得妖惑的臉。

    明明是他在逗她,怎麼又反過來了?

    怔愣了片刻,他失笑道:“你這小丫頭,真是……”

    “霍引,保重。明天在這裡,我與你,不見不散。”小姑娘又緩緩抬了手。

    輕風拂過,玉白的花瓣紛揚如雨,她的目光在這片花雨里認真而真摯。

    霍引抬手。

    擊掌為盟,不見不散……  

    ……

    是夜,東園忽然喧譁。

    各院都將門戶緊閉,無人敢踏出半步。

    原本漆黑一片的夜幕中,忽有火光攢動,將園子南角的上空照得一片幽沉。靜謐的園子裡,金鐵交鳴聲隱約傳來。

    只聞得“嘩啦”的水濺之音,兩道人影從池中騰躍而起,在半空纏鬥到一起。

    “咻咻”幾聲石響,火光竟逐一熄滅,一切又恢復了漆黑。

    俞府東園南角的院牆外面,早已暗中伏了許多人,在這裡布下了天羅地網。

    不多時,空中纏鬥的兩人一前一後朝外面飛去。

    錚然一聲脆響,金鐵落地。

    “殿下——”有人暗急一聲,衝上前去。

    第20章 八年

    夜色沉如硯池,月隱星沒。

    俞府院牆外的青石大街空曠狹長,路口處拐進一道被火光籠著的細瘦人影,是更夫挑著燈,敲著竹梆子巡夜而來。  

    “咚——咚,咚……”

    四更天了,要敲四下竹梆子,一長三短,可竹梆只起了三響就沒了下文。

    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自俞府院牆後竄起,飛上了最近房舍的屋檐。更夫嚇得哆嗦,再顧不上第四響,拎著燈籠轉身就跑。

    金鐵交鳴的聲音錚錚不斷,還夾雜著隱約的低喝聲,青石板路上忽然響起整齊而匆促的腳步聲,火光晃動著從大街的數個角落中亮起。

    京兆尹事先在這裡安下的人手都已出動。

    霍引踩著檐上青瓦,手中長劍揮出冷冽清光,劍法舞得密不透風,與對面還穿著俞府僕役衣裳的莫羅斗得正酣。高手過招,旁人毫無插手的地步,地上的人只能幹瞪眼盯著。

    約有半柱香時間,眾人聽得檐上青瓦發出幾聲脆響,霍引腳下瓦片盡碎,看似要從高處落下。對手得勢,緊緊纏上,手中刀刃在火光下反she出重重銳光。

    “死吧!”

    莫羅得意喝了一聲,全力擊去,卻忽見霍引腳底一震,他足底碎瓦如雀屏四散而飛。莫羅心不好,卻已晚了。霍引那破綻只是引君入瓮的陷井,他被個十歲少年給騙了。  

    霍引不容他多想,趁他躲避碎瓦時躍起,劍花凌空輕挽,落下之時化作蛟龍出海,眨眼之間就將劍刃架到了莫羅頸間。

    “困獸之鬥。”他站到莫羅身前,神色漠然道。

    黝黑的面容在夜色中只剩下霜雪似的光芒,沒有笑容,不是俞眉遠面前愛笑愛調侃的少年。

    “小子,耐性倒挺好的,追了我這麼久還不死心!”莫羅被劍架著脖子並不慌,嘲道。

    霍引不回應他的挑釁,只朝地上的人使了眼色,而後又將目光警覺地望向了四周漆黑夜色。四周並無異常,他皺了眉頭,伸手反剪莫羅的雙手。

    陰冷的氣息似藏在夜色里的蛇,悄無聲息地游來。

    霍引只覺周身一冷,已察覺到危險。地上的人涌到屋檐下要接應他,霍引手上施力,正要將莫羅送到地上交給他們,夜空里卻忽有流星火竄出,砸向了青石板路。

    “快退開!”霍引急吼。

    “轟——”地一聲,火光乍起沖天,熱浪四撲,地上的人被迫退離。  

    霍引咬牙,他抓著莫羅疾退數步。陰柔的勁力忽隔空襲來,直向霍引,他騰手禦敵,揮手擋下那道古怪勁力,可電光火石之間,身側幽影閃過,那人不知何時竟欺身而上,到了莫羅身邊,揮掌而出。

    她要救人?

    不對……

    她要下殺手。

    霍引心念閃過,強自轉身到莫羅身前,強行扛下了這一掌。氣血陡然翻騰,他隱約間聽見一聲輕笑,下一刻莫羅身體已軟。

    他心中一驚,那人趁他分心之際,掌風又至,他鬆開莫羅,勉力側身,這掌便落在他胸口。

    “錚——”他手中長劍落地,人跟著從屋檐之上落下。

    茫茫夜色中,他只見那人臉上銀亮的面具。

    “殿下。”暗處有個人沖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急呼。

    霍引瞪了來人一眼,拾了劍剛要站起,胸口處忽然一寒,體內經脈如有冰棱乍裂,寒意四散。他身形一晃,只能勉強撐劍半立。

    “殿下。”身邊的人想要扶他,卻在接觸到他手的時候臉色忽變,“殿下,您的病又發作了?”  

    “我沒事!”霍引咬緊牙,目光露出幾許猙獰。

    那人的內力太過陰柔,勾出了他的老毛病。

    “殿下,我送你回宮吧。”身邊的人還要扶他,卻被他甩開,便只好勸道。

    “我不回去。”霍引歸劍入鞘,強忍體內幾乎結冰的刺骨冷意站直身體。

    四年的質子生活,六年的江湖浪跡,從他被送出宮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回不去了。

    更何況回去了,明天……他無法兌現那個承諾。

    玉蘭樹下,不見不散。不論成敗,只問生死。

    “殿下,身體要緊哪!”身邊的人還在想著要用什麼辦法勸他回去,就見前面挺拔的背影晃了晃。

    冰寒瀰漫,世界就連一點暖度都不存在了。

    “殿下——”

    ……

    俞眉遠徹夜難眠。  

    昨晚外面動靜大得嚇人,到了四更天時更是傳出轟天巨響,將屋裡的人全都驚醒。俞眉遠便披衣趴到了窗邊,看著窗外遠空躥動不安的火光,心裡沉得像壓了塊重石。

    而後不論周素馨和青嬈怎麼勸,她都不肯再回床上,只守在窗前,聽著遠處的動靜又一點點小下去,火光也慢慢暗去。

    這樣的日子,讓她想起前世京城的兩場禍事,九王謀亂與五皇子纂位。那時候,夜也黑得幽沉,火光總會突然在院牆外亮起,各種凌亂尖銳的聲響擾得人心難安。她也這麼守在窗前,等魏眠曦回來,那時的她,心思純粹,只記掛他一個人。

    如今,這純粹卻已再難找回了。

    俞眉遠不知道自己幾時趴在窗口睡著的,囫圇一覺驚醒時人已被抱到床上。

    她迅速掀被下床,看了眼屋外的天色。

    天光微明,離巳時還早。

    她等不急就隨便找了身衣裳換上,匆匆梳洗完畢就跑出院去。

    園裡只有雀鳥蟬鳴,昨晚的紛亂沒留下半點痕跡,清晨灑掃的僕婦仍舊忙碌著,一切如常。

    玉蘭樹下的落花終於被人掃走,風過時枝葉微動,又飄落幾許花葉,似乎藏在樹上的少年又悄悄搖了枝椏逗她笑。  

    她抬頭,樹上無人。

    巳時未到,他還沒來也不奇怪。

    俞眉遠安了安心,坐在石凳上等他。

    她總覺得,他說了不見不散,就真的不散。

    ……

    入夜時分,院裡的燈漸漸點起。玉蘭樹下落了一大片陰影。

    “姑娘,該回去了。”青嬈在俞眉遠耳邊輕聲道。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時卻不敢表現出來,因為俞眉遠今天不像往常那樣隨性。

    俞眉遠手裡捏著兩朵玉蘭花,正放在鼻間細細嗅著,聞言轉了頭,將花夾在了青嬈耳廊上。

    青嬈不明所以,摸著耳後的玉蘭花愣愣看她。

    “餓壞了吧?走吧,我們回去。”俞眉遠拍拍手,笑著站起。青嬈那點心思,她焉能不懂。

    “姑娘,你不等了嗎?”青嬈只知她在等人,卻不懂她在等誰。

    “不等了。也不是非見不可的人。”俞眉遠邁步往回走去。  

    她只是想確認他是否平安罷了。

    不論成敗,只問生死。

    ……

    翌日,俞眉遠往俞章敏那裡打聽了消息。那夜興師動眾,一場廝鬥,死了個賊人。

    多餘的,他便也不知了。

    “霍引呢?”她問俞章敏。

    “沒聽說,好像回雲谷了。”說起霍引,俞章敏又露艷羨的目光。

    “哦。”俞眉遠懶懶地回應。

    莫羅死了,霍引走了,所有線索盡斷。

    衣袖下的小手緩緩攥起,俞眉遠開始厭惡無能為力的感覺。

    少年不再回來,她依舊每日到玉蘭樹下坐著。

    像個習慣,也只是習慣。

    ……

    入夏天氣越發熱了,園裡姑娘們的衣裳換成薄紗輕羅,似蝴蝶般輕盈。

    晝長夜短,杜老太太身體漸安,園裡的姑娘又總要聚到她屋裡去,吱吱喳喳鬧騰一番。  

    “大姐姐,昨天我聽我舅媽同母親閒談,說是二皇子殿下回來了。”三姑娘俞眉安拉了俞眉初的手坐到屋外廊上咬起耳朵。她母親惠夫人娘家是國公府,向來都有許多宮裡的小道消息,這常讓她在一眾姐妹間主導話語權。

    “二皇子?”俞眉初初時不解,略一回憶就想起了這位二皇子,“你說的可是一出生就因體弱多病被抱出宮外,長居別院養病的那位?”

    “嗯。”俞眉安得意地點頭,“聽我舅媽說,二殿下一回來,皇上就擬旨要給他封王。”

    “封王?我可記得他年紀不大呀。”俞眉初驚奇地道。

    “我還聽說……他生得可好了……不知和魏哥哥比起來差多遠?”俞眉安眼珠一轉,臉上忽浮起幾縷紅暈。

    “你怎知是差呢?難道就不許是更好?”俞眉初打趣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年紀小小就談論這些,仔細我告訴夫人去。”

    俞眉初忙抱了她的手臂討饒:“好姐姐,別,我不說了。這外頭怪熱的,我們回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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