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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眉遠從桌上抓起酒壺朝他擲去,銅壺落地,酒水四濺,魏眠曦邁步離開,未沾半分。
失了內力,深陷候府,她要如何離開?
……
俞眉遠在靖遠候府逛了一整天。她對候府已經沒剩多少記憶了,只剩些輪廓而已。魏家是將門之家,府邸雖比俞府大,卻不如俞府漂亮。沒有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的江南景致,侯府的園景與屋舍院落皆方方正正,格局很簡單,府里只有一個淨蓮池尚算雅致,還有個偌大的校場,上輩子是俞眉遠最喜歡去的地方。
這一天下來,果如魏眠曦所言,候府所有地方任她走動,無人攔她,然而不管她走到何處,身邊都有人跟著,不僅如此,她耳目聰敏,能察覺到暗中還潛著好手盯著她。
她沒有自由。
憋了滿腹怒火回到屋裡,已到晚飯時間,丫頭將飯食擺上。飯菜香氣飄散,她在床上躺了三日,白天又憑怒氣撐著在園裡走了許久,這時聞到香氣便飢腸轆轆。她沒有多想,也無需人勸就坐到案邊,沉默地捧了碗吃飯。
魏眠曦進來時,她已用了小半碗飯。他默不作聲走到案邊盤膝坐下,丫頭自覺地盛了飯端到他面前,半稠的肉糜粥,裡面夾著剁碎的菜葉,極為清淡,桌上小碟里裝的也只是些下粥的醬瓜、小卷等物,並不算豐盛,卻讓人胃口大開,他端起碗便吃。
才吃了兩口,他就發現俞眉遠撂了筷。
“怎麼不吃了?不合胃口?我叫人重做,你想吃什麼?”
“看到你,我吃不下。”她冷嘲。
“那你要習慣習慣,以後每頓飯我都會和你一起吃,如果你不想餓死,還想活著見到霍錚,最好勉強自己看著我吃下去。”魏眠曦不以為意,自顧自吃起。
她想將那碗粥蓋到他臉上。
沉默著吃了飯,丫頭將桌上碗碟收拾下去,稍頃就有人把俞眉遠的藥端來。
“你的藥,按楊如心開的方子抓的。”他解釋一句。
“你搜了昭煜宮?”俞眉遠想到昭煜宮的暗格里藏的東西。
“喝藥吧。”魏眠曦不多說。
她攥攥拳,忍下怒氣,端起碗仰頭飲下,藥汁是熟稔的澀口味道,果然是楊如心開的方子。
“聽說你怕苦,給你準備了蜜棗……”他話沒說完,就見她把喝盡的碗扔到木托盤上,那上頭擱的一碟蜜棗被震得滾出碟子。
她是怕苦,但除了霍錚,她不會再在第二個人面前示弱。
“魏眠曦,我母后與長寧如今怎樣了?”她以清水漱了口問道。在這裡除了他,沒有人敢開口和她說外界的事。
“玄天閣大火,皇后為救皇上一起共赴火海;長寧公主安然無恙呆在漱玉齋,沒人會動她。”魏眠曦擺手讓人將藥碗與蜜棗都端下。
“你們要擁立霍簡為王?”她悲慟片刻,又問他。
他不答反問:“阿遠,是你送走了太子妃和世子吧,玉璽和遺詔在他們手裡?”
她轉身坐回床上:“是又如何?”
他笑笑,走到窗前躺椅上倚下,隨手拿起椅邊的書翻閱,不再看她。
窗邊清風徐來,吹得屋裡燈火微晃,將他的臉龐照得朦朧,年輕的皮相之下蒼老的靈魂,他死的時候,已經四十歲,孤獨了太久。
俞眉遠見他並沒離開的意思,只好曲腿坐在床上。身體還未恢復,精神仍是倦怠的,可她想起過去種種,不敢鬆懈。魏眠曦翻完一篇才轉頭看她,她蜷靠著床角,也不知睡了沒睡。
他走到床邊扯來被子,俯身要蓋到她身上,她卻倏爾睜眼,手中緊握的東西電般閃過。他一驚,往後避過,卻仍叫那東西刮過臉頰。刺疼浮起,他看清她手中握了只木簪,簪尾染著血。他伸手在自己臉頰上撫過,指腹沾上了血珠。
“別靠近我。”她無懼而望
“你以為憑這東西就能阻止我嗎?”他伸舌舔舐自己的指腹。
俞眉遠冷冽笑開,將木簪尖尾對向自己咽喉,一字未吐。
魏眠曦眼底怒光閃過,手猝然間在她腰間一點,將她穴道封住。她動彈不得,他傾身壓下,唇貼至她脖間,她咬緊牙,半聲不吭,任他的唇游移而上。他抱緊她,吻至她的嘴角,她唇瓣有些顫,緊緊抿著,不知怎地讓他想起上輩子的某個夜晚。那一夜過後,她恨他入骨。
沸騰的血突然凍結,他逐漸冷靜。
“不要拿你的命來威脅我。若是你死了,我保證俞家一個人都活不下來。”他鬆手,解了她的穴。
俞眉遠恨然盯著他,道:“卑鄙。”
“多謝誇獎。”他笑里布滿陰蟄,起身下榻。
見她仍蜷在床角,滿眼惕色,他又冷道:“你大可放心,在你我正式成婚之前,我不會碰你。俞眉遠,別耍花招,否則吃苦的只會是你自己。”
語罷,他拂袖離去。
她裹緊被子縮坐在角落裡,不停地拿被子擦拭著被他觸碰過的地方。
徹夜未眠。
……
“昨日收到鳴沙關傳回的消息,俞宗翰一行已探到皇陵位置,正想法子下墓。”俞眉婷站在園中向魏眠曦回報消息。
她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太好。
魏眠曦一顆一顆掐過佛珠,臉上覆了層冰。
“要我傳消息過去,讓他們搶藥嗎?”俞眉婷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替我準備一下,十天後我出發去鳴沙關。”他沉聲道。慈悲骨的解藥他若不親自拿到,心就不安,再加上原來他下的命令是毀藥殺人,他消息傳來傳去出了差子,而其中還有個俞眉婷,她上輩子給了假藥,這輩子要想再在這藥上作文章也不無可能。
他不相信其他人。
“京中局勢未定,你挑在這時候去鳴沙關?”俞眉婷覺得這男人一碰到俞眉遠就失去了理智。
他轉身離去。
“魏眠曦,你因為一個女人要放下籌劃了這麼久的事?你到底在想什麼?她真有那麼重要?”俞眉婷尖銳地質問他,她既然選擇跟著他,自然希望他是個沒有弱點的人。
一個會被兒女情長所困的人,滿身都是弱點。
“我不需要向你解釋,你照做就是。”他並不準備向她解釋,冷冷扔下一句話,頭也不回離開。
……
轉眼五日過去,京城天翻地覆。
霍簡動作很快,控制了京城的第三日就已下了即位詔書,立時繼位為帝,惠文帝的喪禮為期一月,新帝的登基大典會在一個月後擇吉而行。朝中開始一*清洗,霍簡剷除異已,原來太子一脈的人都被各尋了由頭盡數下獄,其中太子太傅江家首當其衝,俞家也在其中。只不過因為俞宗翰不在京中,再加上俞眉遠的關係,暫時只是罷免了俞章敏的官職,俞家被嚴密監視起來。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京中實行宵禁,百姓亦跟著惶惑不已。
這消息還未傳到西北,天下已風雲變色。
俞眉遠在候府後宅,無法接觸外界消息,對一切並不清楚,這五日她夜不能安,每晚只敢坐在床上小憩,她如今只掛心江婧與青嬈兩邊。
江婧那邊自不必言,青嬈的行蹤卻與霍錚有關。俞眉遠既希望老七能順利尋到霍錚,又擔心霍錚得了消息按捺不住立時進京,如今京里被魏眠曦等人控制著,他若貿然進京,無異羊入虎口。
這五日裡魏眠曦倒沒為難她,如先前所言一般,每天只是到她屋裡用飯,然後坐在一旁看書,兩人並不說話,只不過到了第五日,魏眠曦難得告訴了她一個消息。
陳永發現青嬈的行蹤。
俞眉遠只是聽著,並不回答。
第六日,他臉色變得難看。
陳永死了。
第175章 索命
田垠外糙坡上的糙被風吹得搖擺不定,月黑風高的夜,四野靜謐,原該漆黑一片的糙坡亮起數道火光,和頂軍帳扎在坡上。夜已深,除了放哨的人外,這小營地里的人都已休憩。
“長得真是標緻……”陳永喝了酒,滿面cháo紅地盯著角落的女人,心裡早將魏眠曦交代的話拋到腦後。不過是個女人,就算他上了,大不了娶回去做小,就算魏眠曦要責罰,他這麼多年的軍功,也罰不到哪裡去。
如此想著,他將身上盔甲一松,用力甩到地上,眼裡迸出獸類的光芒。青嬈縮在角落裡,目光恐懼卻沒叫喊,無聲的驚慌更叫他興奮,恨不得立時推倒了聽她求饒的聲音。
魏眠曦在發現江婧失蹤的那天就命人分成兩批追趕江婧和青嬈。玉璽不知在哪個人手裡,但俞眉遠肯定會命人去尋霍汶與霍錚,他們只要沿著去西北和去鳴沙關的必經之路搜下去,就必能找到,陳永搜的是通往鳴沙關的必經之路。
果然,老七和青嬈逃了七天,仍是在岩川與協陽交界之地被陳永追上。他們人多,老七要護著青嬈,不敵負傷,青嬈被抓,落進了陳永手中。陳永見過青嬈兩次,至今念念不忘,他本就是酒色之徒,如今怎肯放過。
“啊……”山巒似的黑影壓下,青嬈無法扼制地尖叫出聲。酒氣衝來,陳永的手已探向她衣襟,青嬈掙扎避讓,卻敵不過他的力氣。
粗重的喘聲與慌亂的尖叫聲響起,帳篷上印出的人影重疊在一起,不斷纏扭著,巡邏的士兵走過,相視一眼,嘿嘿笑著走遠。一道人影自旁邊樹叢里快速掠過,刀刃在帳篷上劈過,將帳篷割開半人高的大口。
老七提刀雙目赤紅地鑽進裂口,看到帳中景象時瞳孔卻陡然一縮。
陳永半身裸/裎地掛在青嬈身上,雙目暴瞪,喉上是道細長的刀口,血濺了青嬈滿身。她兩指之間夾的刀刃薄如蟬翼,正往下滴血。
她殺了陳永。
雖然面色慘白、渾身哆嗦,她仍是顫抖地伸手摸向陳永腰間,從他身上翻出被搶的兵符和陳永的信物。
“青嬈!”老七低聲喚了句。
青嬈如遇救星,轉頭已淚流滿面。老七見她衣裳雖亂,卻還都穿在身上,心裡稍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揮刀劈出刀氣,將帳中火把熄滅。
他沒想到,青嬈竟能殺人。
……
俞眉遠從魏眠曦口中知道這事時,已是第八日了,她仍被困在候府後宅。
“哈哈哈……”她怔了片刻,猛地爆出一串長笑,這是連日來她聽到的最痛快的消息了。
魏眠曦的臉色與口吻仍平靜,眼眸里卻風雨大作,陳永是他的左膀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