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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這個傳說中的夜叉殺神,正穿著白襯衣、黑長褲,胸前別著XX高中的銘牌,拎著個裝滿了甜品和果凍的超市購物籃,站在冷凍櫃前取下一盒打折的香蕉牛奶。
“……”他看著我。
“……”我看著他。
“借我五十塊錢好嗎,”長久的沉默後他終於說,“我……忘帶錢包了。”
“………………好。”
天氣晴朗,陽光正好,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身邊是咯吱咯吱吸牛奶的藏惟。
這場景放到魔界,隨便就能嚇死幾百個妖怪。
“原來是這樣,因為刺殺儲智憫之祭的任務,你失去在人界的工作了啊……真是不幸,老實說因為在醫療組昏迷半個月的原因我也錯過了高中一模考,這能不能讓你感覺好受一點?”
“……不能。”
藏惟同情的看著我:“可悲的大人哪。幸好我可以每月按時從父母那裡領零用錢,要我借你點麼?”
有父母供養什麼的真幸福……我深深感覺到了羨慕嫉妒恨。
“不,你不明白作為學生的痛苦。”藏惟嘆了口氣,說:“根據情報組預測,明年六月是追緝組活動高峰期,你知道人界高考也在那時候麼?我很怕因為工作錯過高考,爸爸媽媽會宰了我的!”
“你可以讓調查組幫忙修改高考成績,隨便把六十改成一百四什麼的……”
“不不不,我曾經向自己發過誓,儘量要做個好孩子。”藏惟憂傷的道:“好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我:“……”
此刻我的心裡電閃雷鳴,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吐槽。
藏惟絮絮叨叨跟我倒了一番苦水,內容不外乎考試太難,作業太多,同學不友好,老師太挑剔;他那青春期的苦惱其實完全沒道理,一個能背著魔狼屍體闖進中南海的彪悍少年,施展yín威鎮壓全校什麼的應該完全無壓力才對。
“小弟太多也很煩的!”藏惟嚴肅道,“我只想當個平凡而不起眼的人類少年罷了!”
說著他狠狠扔掉空牛奶盒,“砰!”一聲巨響,糙地上出現了一個冒著煙的土坑。
我:“………………”
“說起來如果你曾經當過老師的話,我們學校應該有個職位。”藏惟若有所思道:“上學期體育老師精神壓力過大,辭職跳槽走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可以來應聘看看。工資雖然不高但包教工宿舍,你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幫忙跟學校打個招呼……”
“等等,為什麼體育老師會精神壓力過大?”
“說實在的,雖然我們學校老師薪水一般,但怎麼著也不比維序部隊差吧。亞當·克雷把我的零食報銷申請打回來好多次了,說什麼魔界貨幣不跟人民幣兌換,直接給黃金的話會影響人類社會正常經濟發展……”
“不不不,為什麼你的體育老師精神壓力過大?”
“隨便給我幾噸黃金怎麼會影響社會發展?我可以偷偷拿去賣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在魔界乾的那些勾當,如果不是他一頓飯就吃十幾頭翼龍,魔界為什麼會出台珍稀魔獸保護法?!”
“這不重要,你那個體育老師精神壓力過大到底是指……”
“都是違法亂紀,誰又比誰高貴了?難道走私翼龍的行為沒擾亂魔界經濟正常發展嗎?難道維序者部隊每年的巨額不明支出不是給他交違反珍稀魔獸保護法的罰款嗎?!告訴你,沒拿到黃金之前我是不會停止向仲裁組提交彈劾報告的!”
藏惟重重一掌拍下,鐵製扶手“嘎嘣!”一下彈飛出去三十米。
他轉過頭來看向我:“——剛才你說什麼?”
“……”我問:“什麼時候可以去應聘?”
不管怎麼說,藏惟雖然是個殺傷力巨大的人形兵器,但他本人有很多難得的優點:比方說恩怨分明(亞當一日不給黃金就一日不停止遞交彈劾報告);說一不二(如約還了我五十塊錢,雖然給的是魔界幣,只能用來買魔界火焰冰激凌吃);自我約束力強(破壞公物後非常自責,用火龍膽熔化金屬的方式把扶手重新安回了椅子上,儘管火焰溫度太高把整個椅子燒成了鐵疙瘩)……
不僅如此,他還很信守諾言。剛進維序者部隊的時候有個魔族裝瘋賣傻摸了他的臉,他指著那個魔族說我要把你宰了,三分鐘後就真的把那個魔族切成了幾百片兒,厚薄程度完全可以用來涮火鍋吃。
很多人說從那件事中可以看出藏惟組長的刀工不錯,我卻覺得那說明了藏惟這人說話算數的優點。
他終於用比提刀闖進中南海溫和一些的方式,幫我申請到了某高中體育老師的職位。
我搬了家,在藏惟他們高中的邊上租了間房子。付完租金後我口袋空空,藏惟很有義氣的借了我兩千塊錢……魔界幣。
大概等於四十塊人民幣的樣子吧。
我原先以為藏惟住的地方離我不遠,後來才知道根本不在那個城市,那天他是開了空間門穿越了兩座城市跑過來專門買折價香蕉牛奶的。我問他為什麼跑那麼遠,他說那個牌子的香蕉牛奶不在他們城市裡賣。
他說這話時我拿著兩千魔界幣,沉默了很久很久……我在想藏惟是真沒發現自己身上槽點太多了麼?裝傻還是真傻啊?!
14、第 14 章
窮困的日子是如此難熬,第一個月的工資發下來前我就面臨了斷糧的窘境。
無可奈何之下我又收了張平面模特廣告合約,這次非常簡單,只要拍兩張照片放廣告標籤上就行……問題在於那是運動內褲廣告!
為此我愁掉了很多頭髮,直到亞當·克雷那變態,不知怎麼又從情報組那裡得到消息,找到我一頓劈頭蓋臉訓斥:“別想了!維序者連在人界露面都不允許!你竟然還站在鏡頭前脫光了讓人看?!”
我:“……”
我從亞當辦公室里出來,藏惟不可思議的站在門口:“你知道麼,光聽亞當的語氣,我還以為你去拍三級片了呢。”
據說以往人類維序者生活不繼時也有來總部食堂混飯吃的先例。如果不計較魔族食物千奇百怪的色彩和味道,以及他們匪夷所思的食用方式,這顯然是不花錢吃飽肚子的首選。
凱西就很好奇為什麼我不願意來總部食堂吃免費的大鍋飯。我無法跟他解釋,人類是不吃生蜈蚣肉的,被魔族維序者津津樂道的蠍子蜘蛛甜蜜樹濃湯,對人類腸胃來說也實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當然了,魔界的類人種族很多,總能找到適合人類吃的食物。總部允許報銷維序者在魔界活動的一切花銷,如果去魔界找個飯店坐下來吃飯的話,吃多少錢都不用自己掏。
但問題在於這幫智商突破下限的魔物們,每當他們看到人類,第一個想法都不是“顧客等於上帝我要好好服務他們”,而是“臥槽有人類來魔界了趕緊抓來吃掉”。他們可不考慮能在魔界出入自由的人類好不好惹,我在魔界隨便吃點飯,就得打上十幾場架。
當然從古到今總有那麼幾個強悍的存在,千年以前的著名戰將索格·阿爾薩斯就是個好例子:因為吃飯時總被打擾,他一怒之下率領騎兵屠滅了魔界十幾座城池,吃了個盆滿缽滿,從此魔物看到他都繞著道走。
嚼饅頭喝稀飯熬了大半個月後,我終於感覺自己有點營養不良了。窮則變變則通,我決定在高中體育老師和屍體處理組組長這兩個工作之外開展第三副業:去魔界打工。
老子有著一身本事,怎能空坐在家裡餓肚子?
我雄赳赳氣昂昂的跑到魔界,找到飛妖族第一殺手工會,開始了我光榮而偉大的(賺錢)征程……事實證明這麼多年在維序者部隊鍛鍊出來的本事不是假的,在餓肚子的刺激下,半個月內我砍瓜切菜一般完成了三個超S級任務,公會會長都被驚動了。
“唔,阿爾薩斯大人之後好多年沒見過這麼強悍的人類了……怎麼樣,有興趣來魔界發展嗎?有什麼條件儘管說,組織一定予以滿足!”
我淚流滿面:亞當你看看,魔界人民在招徠人才方面足足甩了維序者部隊十條街啊!
“其實我沒什麼要求,如果可以的話,人民幣能不能隨便給一點……”
“啥?人民幣是啥?”
“就是一種紙,人界東方大陸上一個叫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用它當流動貨幣,你看它是長這樣的……”
公會會長動了動它那長長的尖耳朵,豪氣萬千道:“沒問題!我去人界給你搶一捆來!”
我拉著會長的手哽咽難言,滿心是“殺手工會是個好地方啊我怎麼就去當了維序者呢”的感慨,半晌才含淚摸出筆來,刷刷刷寫了張小紙條:“什麼都別說了,從此你就是我兄弟!這是我的聯繫方式,以後有活儘管去維序者部隊屍體處理組,跟門房說找組長就行了!”
會長:“……”
會長怒道:“騙人的吧?!”
憑藉在魔界打工的收入,我終於成功挨到了發工資的日子。
看著手裡紅艷艷的鈔票,我覺得人魔兩界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好的東西了。什麼升職當組長啊,什麼魔界唯一承認的人類啊,有人民幣實在嗎?
發工資後我第一件事是聯繫房東,補齊了房租。雖然藏惟許諾幫我申請一個教工宿舍,但因為僧多粥少,宿舍都是兩個老師一間屋,對於經常要晚上出去執行任務的我來說,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隨後我盤算盤算,覺得還能買台洗衣機。
上帝保佑我這渺小的願望,在這麼多年後終於實現了它~\(≧▽≦)/~
我揣上錢出了門,還沒走多遠,在街心公園附近被一個怯怯的女聲叫住了。
“請問,我是不是見過您……?”
我回頭一看,一個穿粉紅裙子、面容姣好溫柔的年輕女子站在那裡。我第一眼看她就覺得有點眼熟,然後一想,啊,不就是儲智組長那個叫做“美儀”的女朋友/妻子嗎?
“您是我先生的朋友吧,是嗎?”美儀接著問。
我剎那間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跟儲智組長的關係其實相當一般,在維序者部隊的時候,我甚至沒看過他面罩之下的臉。況且,雖然最後他死在儲智桀嶼手上,事實上卻是我殺的他。
最重要的是在他去世之後,我繼承了他在屍體處理組的組長地位。
不過話說回來,在維序者部隊我跟誰的關係都相當一般,跟儲智組長之間的交集已經算多的了。
“我,我叫做美儀,”年輕女子顯然有些慌張,她欠了欠身,長長的黑髮拂過她的背,姿態美好而可愛。
“很抱歉冒昧打擾您,實際上是這樣的……自從那天我們見面之後,我先生他就……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不會再回去了。
“他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他失蹤了,那麼就是他死了,叫我不要報警,一個人好好生活下去……但是,啊,我不知道怎麼跟您說……我還是一直在等著他……”
美儀捂住臉,透明的淚水大顆大顆的從她指fèng間流淌下來。
女人哭起來的時候都像她一樣嗎?雖然沒有聲音,但是卻比什麼都讓人心痛,世間最堅硬的東西都會在她們的淚水中軟化了。
“我知道他……他也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是我仍然非常非常愛他。啊,我知道,對您這樣只見過一面的朋友來說,這些實在是太奇怪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您千萬不要誤會……”
她抬起眼睛來看我,目光在淚水中楚楚動人。一縷黑髮沾在她臉頰邊,襯得她的臉幾乎完全沒有血色。
“那麼,我的先生他,……他已經死了,是嗎?”
我站在人cháo涌動的大街上,猶豫了很久很久。
在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明明話就在嘴邊,但不論如何都都無法把那殘酷的事實說出口。
從我長時間的沉默中,美儀似乎已經預知到答案。她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我……我知道了……謝,謝謝您……”
她轉過身去踉踉蹌蹌的準備離開。就在這時一股奇怪的衝動突然湧上心頭,不知道什麼情緒刺激了我,我他突然開口叫住她:“請等等!”
美儀通紅著眼睛,轉過身來。
“儲智他……他還活著,只是暫時不能回來。他說他愛你。”
我不知道是什麼情緒促使我對這個柔弱的女人說謊。我只知道,在說這個謊的時候,我的語氣比自己想像得都冷靜、鎮定、流暢而自然,仿佛已經練習過千萬遍一般。
美儀難以置信的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哭出聲來:“是嗎?是這樣的嗎?……太好了,謝謝你,實在是太謝謝你了……”
她轉過身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滑下,哽咽著道:“如果您再見到他,請您幫我轉告他,我已經……已經懷了他的孩子,會等他回來的。”
那一刻我簡直對自己的惡劣和自私感到難以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