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橢圓的一側是各個小組的建築,有些在地面上,有些在地面下,還有些在水中。據說有些建築建立在虛空之上,那已經超出了我作為一個人類的想像範疇,大概是傳說中海市蜃樓、空中樓閣一類的東西吧。
橢圓的另一側是宿舍、病院、荒地等非重要建築,比較靠後的地方有一大片墓園。維序者是不留屍體的,那些棺材裡全是殉職者生前穿過的黑色斗篷,墓碑上簡單雕刻著墓主的種族,籍貫,生卒年,死亡原因。我曾經去墓園散步,有些墓碑上的生卒年已經超過了我對時間的認知,也許跟恐龍是同一時代吧。
橢圓的另一頭,也就是整個總部縱深最深的地方,是用於保護結界、刻錄法度、製造迷陣的石碑林,是這片土地最荒涼的地區。研發組經常在這裡做各種危險的S級試驗,所以即使在那附近看到裸奔的亞當·克雷,也完全不值得驚訝。
我從進入維序者部隊開始起,就沒在總部呆過幾天。沒哪個正常人會喜歡這裡陰冷cháo濕、總是夾雜著血腥味的風,荒涼岑寂的天空,還有那過分安靜的一切。
浸泡在泉水中的半個月,是我在維序者部隊呆過最長的一段時間。我想我在人界的工作一定丟掉了,從此以後我靠什麼生活呢?
天色漸漸晚了,我從泉水中起身披好浴衣,剛走出溫泉之門,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那頭傳來。幾個醫療組成員抬著擔架匆匆跑過去,擔架上一路滴著血,就像在地面上匯聚起一縷血紅的小溪。
擔架上躺著一個非常年輕的人類少年,黑髮白膚,眉目相當俊麗,代表維序者制服黑袍上花紋呈深紅色鎖鏈狀。那是追緝組的標誌。
追緝組只有一個人類,是現年十七歲的組長藏惟。
藏惟有兩點非常出眾,一是他牛叉,二是他冷血。
他可能是有史以來在維序者部隊混得最好的人類,要知道追緝組組長的位置非同小可,亞當·克雷當年就是從追緝組混上來的。藏惟這個人平時不好動手,面相淡淡的,非常的克己守禮,從來不主動和人爭論或挑起事端;甚至有時候他還非常退讓,以沉默來結束爭端。如果他是個普通人類高中生的話,一定是優秀冷淡的學生會會長類型。
但是,從來沒有人敢惹藏惟發怒。
藏惟殺人非常快,基本都是秒滅,上一秒人還在說話,下一秒頭顱已經飛到了十步以外。他在戰場上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殺到最後刀刃全部開卷,他面不改色的把刀一扔,直接用五指抓出敵人的心臟,擠碎,丟開,再殺下一人。
有什麼任務值得追緝組組長親自出手,還能重傷至此呢?
擔架急速馳過,藏惟胸前黑袍大開,左胸部位整個裂了個大洞,甚至看得見心臟怦怦跳動。他大概已經被血嗆住了,冷俊的五官全都扭曲起來,痛苦不堪,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誰能把藏惟傷成這樣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目送著擔架漸漸遠去,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藏惟組長奉命去追捕叛逃維序者儲智,結果不幸的,失敗了。”
我回過頭,凱西站在門邊,高高挑起眉毛。
我繞開他一圈,去房間鎖櫃拿寄存的衣服。
“喂!”凱西不滿了,“你習慣性當我不存在嗎?”
“對。”
“……你對時事新聞就沒一點關心嗎?好歹儲智是你們屍體處理組組長吧,你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相信我,如果你對凱西的話表現出興趣,他就一定會藉故賣關子,故意說一半留一半,讓你心癢難忍又得不到解脫,這樣他就覺得很快樂很有成就感。如果你壓根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他就會纏著你不停的說,說到你反胃為止。
果然凱西翻了個白眼:“真拿你沒辦法……儲智組長在魔物來襲的那一天跟骷髏龍一起自爆同歸於盡,當時我們都以為他屍骨無存,誰知道後來發現他根本沒死。他把骷髏龍解決掉,然後自己藏了起來,等後來形勢混亂的時候逃回了人界。現在高層已經對他發出追殺令了,屍體處理組組長的位置也差不多該換人了吧。”
怪不得儲智那天死得這麼痛快,我突然很感動,看來維序者部隊裡缺乏職業犧牲精神的不僅僅是我一人,儲智組長你果然好樣的!
但是你叛逃的時候怎麼就忘了帶上我呢?我可以掩護你一起跑啊!
“不提那個了,我找你有事。”凱西走上前來,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拿出紙包。
我條件反射性退後半步。按凱西的性格看來,他突然掏出一把炭疽病毒潑我臉上都毫不奇怪啊!
“宜蘭糙蛋糕~”凱西微笑著把手一伸,果然紙包上靜靜躺著一塊咖啡色蛋糕,散發出濃郁甜美的香氣。
“——我的生日前天過過了,這是特地給你留下來的一塊。其實我以前真的很喜歡吃宜蘭糙籽,這種糙滅絕過後,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吃過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視覺有誤,凱西臉上竟然有一層不好意思的紅暈:“易風,謝謝你幫我采來宜蘭糙籽。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
老實說,對凱西遞過來的東西,我警惕心是很強的。
那種眼神讓人無法直接拒絕……我把蛋糕接過來,托在手裡,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翻來覆去的端詳了很久很久,終於忍不住問:“……沒加料吧?”
凱西臉色一變:“在你眼裡我是那種卑鄙無恥的小人?”
臥槽你還不是小人?
“你以為你是誰,值得我特地來下料?要你死還不簡單,我凱西什麼時候做過那種不上檯面的事情!”
……其實這話也沒錯,凱西雖然是小人,卻是個坦坦蕩蕩的小人——他每次要殺我的時候都表現得很明顯,生怕我不知道!
“再說,就算我以前很想殺你,現在也……”凱西氣勢弱了弱,自嘲般嘆了口氣,“不管你怎麼想,易風,從你第一次出現在維序者部隊的時候,我就……我就覺得你,非常不尋常。”
我看著他。的確不尋常——別人都是自願成為維序者的,只有我來得心不甘情不願,還天天想著要逃,天天怕死。人都是矛盾的集合體,我曾經嘗試過完完全全的平靜順和,順從於命運。但是我越這麼做,就越感受到那種無可奈何的矛盾和日復一日的悲哀。
沒有一個維序者是像我這樣的。
他們都找得到死亡的方向,唯獨我迷失在半路上。
凱西輕輕把手放在我手背上,他的手修長有力,帶著常年拿刀薄薄的繭:“易風,謝謝你救我。”他的眼睛明亮,竟然有些類似於害羞的感覺,“那幾天我心裡很亂,後來聽說亞當大人在人界找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我默然不語,最終點頭道:“謝謝。”
凱西似乎很高興,也向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我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反手輕輕把蛋糕丟進垃圾桶。
《法則之書》中教導我們,一個人曾經加害過你一次,就有可能加害你無數次。你曾經懷疑過一個人一次,就必須對他保持警戒之心一輩子。
《法則之書》還說,第一次姑且原諒他,第二次不妨寬容他。到第三次,就可以殺了他。
凱西想要我的命早就不止三次了,我能原諒自己因為一時心軟捨命救他,卻不能原諒自己被他加害致死——愚蠢值簡直破表。
我束起頭髮,穿好裡衣,把黑袍披在外邊,領口寬鬆的敞著透氣。剛推開門就看見凱西站在走廊上,抱臂望向我,冷笑:“蛋糕的味道怎麼樣?”
“……”
“怎麼不說話了?”凱西走過來,惡狠狠問,“又開始用沉默表達輕蔑了?”
“………………”
有時候我覺得這幫人對我誤解非常大,沉默並不是因為輕蔑,而是槽點太多,吐無可吐啊。
凱西的眼神極其凶暴,有些說不上來的憤怒和咬牙切齒。他的聲音也失去了以往的拿腔作勢,聽起來反而有些真切的意味。
“既然都已經扔掉了就不妨實話告訴你吧,那蛋糕里確實有料。”凱西湊到我耳邊,“非常極品並且罕見,沒被你吃下去實在是太可惜了。”
“什麼玩意兒?”
“猜猜看,”凱西低聲笑了一下,聲音低沉而充滿惡意,“——僅僅一滴就能讓你從會移動的萬年冰山變成世界上最饑渴的娼婦,你說那是什麼東西呢?”
我一把推開凱西,力道之大讓他猝不及防的連連退去了好幾步,但是很快站直身體,高傲的揚起頭看向我。
我認真說:“你真噁心。”
他臉色一變,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我抓起毛巾開門走人。
誰知道還沒走出去,門突然被推開了,亞當·克雷的頭探進來:“你們在幹什麼?”
9、第 9 章
狹小的換衣間突然被迫容納了三個人,場景頓時詭異起來。
維序者一般單獨執行任務,S級或超S級任務會派遣兩個,很少會有三個維序者同時出現在你的視線里。維序者這種牛逼的存在,基本上出現一個氣場就已經很強了,這麼狹小的一個換衣間裡突然出現一個組長和一個亞當·克雷,我有點呼吸不能。
亞當阻止了我正企圖開空間門轉身逃走的手:“我是來委託你任務的。”
“……”我默默轉過身來。
“調查組的結果出來了。”亞當說,“關於北半球大地震以及魔物大批攻擊嘆息之壁的事情,我們初步做了一個整理和歸納,得出的結果說實話讓我有點吃驚。”
他頓了頓,說:“——我們發現了魔神復甦的痕跡。”
凱西敏感問:“魔神?痕跡?”
“魔神是上古時期唯一的凶神,據說實力凌駕於大部分神祇之上,地位卻並不尊崇。因為觸犯某條至尊無上的神法,被其他十一位神祇聯手封印。而痕跡的意思就是,我不確定,也不敢確定。如果魔神真的在復甦,那麼事態會變得非常嚴重。”
“怎麼個嚴重法?”
“魔神勢力強大,”亞當冷冷說,“你們在維序者教材《法則之書》里看到的描寫只是這位神祗真正實力的百分之一,根據更加古老的書籍記載,在魔神勢力巔峰的那段時期,天山其它十一神,莫有敢纓其鋒者。”
“你說個我聽得懂的行嗎?”凱西不耐煩問:“魔神復甦會怎麼樣?”
“……就是每天都會有一頭毒龍來攻擊嘆息之壁。”
凱西:“……你還是說點我聽不懂的吧。”
“我不敢確定這次反常的攻擊事件是否真的和魔神復甦有關,但是除了魔神,沒有人能同時召喚毒龍、骷髏鳳凰、黑炎狼和地心蛇。法則之書第三百五十八卷中提到,這四種魔物是魔神在白天、黑夜、凌晨時和午夜時的坐騎,這個記載應該可信程度相當高……”
凱西虛弱的質疑:“你怎麼知道可信度很高,也許純粹是瞎說的呢?”
凱西這話我相當贊同。《法則之書》第一千六百九十二卷曾經信誓旦旦的記載說,一隻從水中孕育並死過一次的維序者會成為叱吒一時的強者,並帶領大家奔向幸福小康的新生活——但是看看亞當·克雷,你覺得他會帶領我奔向幸福和小康嗎?先把我長年以來的醫藥費報銷了再說吧。
“可信度百分之百的高,”亞當·克雷說,“上一次魔神騎著毒龍穿越天空的時候,前代維序者首領親眼看見了。差不多是幾百年以前的事吧——那個時候大家都好年輕呀。”
“……”凱西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我終於忍不住問:“你想讓我去封印魔神?”
亞當驚悚看我,“你能辦到?”
“……不能。”
“那你幹嘛這麼問?”
我以為你想讓我去送死……
“我說的任務是另一件事。”亞當說,“關於儲智組長的叛逃事件,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儲智組長利用自爆之機把自己藏匿起來,然後趁著局勢混亂的時候逃去了人界。一隊追緝組成員前去攔截,但是都被殺了。藏惟親自出手抓捕他,但很不幸被半死不活的送了回來。”
“你想讓我抓他?”
“不,”亞當·克雷說,“我讓你去抹殺他。”
……搞了半天還是想讓我去送死!
我面無表情,在心裡把亞當家裡所有母系親屬問候了一萬遍。
出發當天晚上我從情報組那裡得到了有關儲智的資料。雖然他成為我頂頭上司已經有好幾年時間,但我對他的所有印象就是一張猙獰的白骨面具,一襲詭異的深黑衣袍,還有出神入化的屍體處理手段。
他幾乎從不對組員下達命令,他給人最深的印象就是站在屍體解剖台邊上,一手拿著個本子,一手拿著筆,目光冷漠毫無感情,對讓人作嘔的屍體視若無睹。
我看了資料才第一次知道他原名儲智憫之祭,儲智是魔界一個相當有名的種族,以豐富的學識稱著一時,如果按人界的說法那就是博士生家族,智商相當的牛逼。
這個種族傳承知識的方式比人類要進化多了。人類嬰兒生下來的時候就像一張白紙,必須花費二十年的時間接受信息,學習知識,養成世界觀。但是儲智一族的孩子生下來就自動從父母那裡copy信息,不用花任何時間去進行重複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