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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一長嘆,一生為一人。”
瀾玥那不高不低的聲音在御書房內響起,夙宸驀然回首筆直地朝她望了過去,正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瞳。
安總管立刻出聲喝道:“放肆!”
瀾玥立刻跪下:“皇上恕罪,奴婢只是一時有感而發。”
夙宸邁著輕緩地步伐朝瀾玥走了過去:“你是哪宮的奴才。”不溫不火的問話讓人聽不出喜怒,卻飽含無限的威嚴。
“奴婢白露宮瀾玥,奉昭儀娘娘之命為皇上送來點心。”說到此,她將手中點心高捧,繼而道:“娘娘知皇上一宿未眠,操勞於國事,便親手做了這些點心。”
夙宸仿若沒聽見她所說的一切,眉心一攏,暗自沉思了片刻,才重複了一遍她的名字,話語中有疑惑。
“天下安瀾,神珠鸞玥。”瀾玥低聲地將自己的名字解釋了一遍,當初“他”為自己取名為瀾玥時,她也曾疑惑地重複了一遍,“他”說的就是這句話,至此,她的名字便叫“瀾玥”。
夙宸聽罷,目光一沉,眉間極快地掠過蹙痕:“今後,你就叫夏瀾玥。”
瀾玥聽到這兒,有那麼一瞬間的怔忡,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第23章採薇淚(4)
採薇淚(4)
安總管見瀾玥這一陣失神,不由得提醒道:“還不謝皇上賜姓。”
瀾玥這才明白過來,恭聲道:“謝皇上賜姓。”
宮中一直有規矩,入了宮的奴才就不能用真名,名中更不能提及姓氏,這代表著宮人卑微的地位。而今夙宸竟然親自賜姓,這對於她這個奴婢來說是天大的恩賜。
“放下點心便退下罷。”夙宸不再望她,繼而轉身凝望著窗外某一處,似乎陷入了某一段回憶中。
瀾玥放下點心後便與安總管同退了出去,此時已是正午,驕陽高照,she得人眼睛有些刺痛,暑氣頓生。
安總管上下打量了瀾玥一陣,笑道:“皇上賜姓在本朝你可是第一人,不過……”他話到嘴邊,卻收了回去。
瀾玥即刻道:“請安總管賜教。”
安總管嘆了聲:“皇上一念便是天堂,一念也是地獄。”
為慕昭儀送完點心後,當夜皇上便召幸了慕嫣然,而皇上為瀾玥賜名之事很快就在後宮傳遍,羨煞了整個後宮宮人,尤其是白露宮,對瀾玥的名字議論紛紛,尤其是綠衣,妒紅了眼。
清晨的微風慡人,此時白露宮的宮人正在花圃中修剪百花綠葉,溫和的暖陽普照大地,夏瀾玥及腰畔的長髮在和煦光芒照印下在更顯流光瀲灩,勾勒出修長的身姿。
“瀾玥,真羨慕你呀,皇上竟然給你賜名了,你現在可是整個後宮中唯一一個可以帶姓的宮女哦。”芩心一邊修剪花枝一邊讚嘆著。
夏瀾玥笑了笑,滿宮的人都羨慕她,可她卻知,賜姓如此大的恩惠只會讓她更加舉步難行,以後行事就沒有以往那麼方便,想到此處,眉頭不禁微攏。
站在不遠處修剪的綠衣表情難看,修剪的手不由的得用了幾分氣力,“咔擦咔擦”之聲響遍四周,身側幾位宮人也在說起皇上給瀾玥賜姓之事,她冷冷插了一句:“不就賜個名嘛,用得著這樣四處宣揚嘛!再說了,這到御前的差事一直都是我去的,若非她巧言令色,怎的也輪不到她到御前送點心。”
綠衣的聲音刻意放大,仿若要讓所有人都聽見一般,夏瀾玥似沒聽見,眉眼都未抬一下,繼續修剪花枝。
倒是芩心聽了,臉上扯出一抹笑,亦大聲道:“有些人就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況且即便那日換了旁人去御前送點心,也未必能得皇上賜姓。”
綠衣聽罷,一張臉都綠了,憤憤地將手中的剪子摔在地上,大步朝芩心沖了過來:“你算什麼東西,敢這樣對我說話!”
夏瀾玥見衝上前就揚手要摑芩心的綠衣也丟下剪子擋至她面前,狠狠地抓住綠衣高高揚起的手腕,冷冷道:“你與我們一樣,都不過是個奴才罷了。”
綠衣感覺到手腕仿佛要被捏碎,心中吃疼,也暗暗詫異一個嬌弱的女子竟然有這般氣力,可嘴上仍道:“少拿我與你們相提並論,我伺候娘娘已經有六年了。”
“即便伺候六十年,也是奴才。”夏瀾玥說的淡然,可語氣中卻有著輕蔑的嘲諷。
“你!”綠衣被她激怒,卻想不出詞來辯解。
夏瀾玥鬆開了綠衣的手腕,淡淡道:“在這個後宮為奴的都是可憐人,誰也莫為難誰。”
☆、第24章採薇淚(5)
採薇淚(5)
綠衣揉了揉通紅的手腕,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莫以為你得皇上賜姓便可高我一等,妄想飛上枝頭,奴才永遠就只是奴才。”
“你明白奴才永遠只是奴才便好。”夏瀾玥輕輕一笑,彎腰將腳邊的剪子拾起,繼續修建花枝。
綠衣見她如此,憤憤地拂袖而去。
芩心一臉擔憂地說:“綠衣這人向來記仇,今兒個你得罪了她,指不定在背後對你使壞。”
夏瀾玥倒是不擔心的模樣,淺淺一笑:“一向以為你膽小,今日你站出來為我說話,倒是驚了我。”
芩心眉頭緊蹙,憤憤道:“這個綠衣我早看她不慣,自以為伺候娘娘六年,便對我們頤指氣使,活脫脫以為自個兒是主子。”
夏瀾玥不再說話,只是繼續修剪花枝,心中卻陷入了沉思。
雖然她來到白露宮有一部分的目的是為了接近夙宸,所以才有了那日御書房內刻意接下那句詩的舉動,本意是想引起他的些許注意,卻從未想過夙宸竟然為她賜名,這樣一來她如此的引人注目,必然也會讓慕嫣然對她起疑。
她知道,後宮的娘娘們最忌諱的便是身邊的宮人對皇上有非分之想。
一想到此,心中不免有些憂慮,只怕是才在慕嫣然身邊博取的一點點信任便要因為這一事件消逝殆盡,那可就麻煩了。
“瀾玥。”芩心小聲地喚她一句,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回神,疑惑地問。
芩心猶豫片刻才道:“今夜不是我們當值,你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採薇宮。”
採薇宮,住著被皇上冷落五年的元妃。
夏瀾玥一直以為芩心只是元妃身邊一個普通的宮女,殊不知芩心在調離採薇宮後每個月依舊會來採薇宮看元妃一次,芩心告訴她,元妃對她有恩。
她們二人手提食盒,推開冷寂的宮門,有數不盡的細小灰塵迎面撲來,那條長長的通往寢宮的花石鋪就的路早已覆滿落葉,兩側花圃中牡丹花早已枯萎,雜糙茂盛,可見此處常年無人打理,寂寥而淒冷。
芩心望著淒冷之處,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來宮中第一年便被分到這採薇宮,元妃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主子,她不僅貌美如仙,秉性亦是純良,在這宮中當差的宮人寧願幹些苦差事都不願離開。五年前,家中父親患了重病,需要大筆銀兩醫治,此事被元妃得知後,她竟二話不說取了一百兩銀子命人給我父親送了去,這份恩情對我來說,是救命之恩,我一輩子都還不起。即便是如今元妃受冷落,我也每個月堅持來看她一次,盡一些綿薄之力讓她過的好一些。”
聽著芩心說起元妃的點點滴滴,夏瀾玥的眼神有些落寞:“原來元妃如此善良……”她的話語頓了頓,才喃喃道:“難怪,會有人這麼多年對她念念不忘。”
芩心狐疑地問:“誰對她念念不忘?”
“我只是想著,這麼好的女人,定會有人對她念念不忘。”
☆、第25章採薇淚(6)
採薇淚(6)
“對呀,只是不明白皇上為何如此無情,竟這般對待元妃。”芩心惋惜地嘆了聲。
二人步入冷寂的寢宮,偌大的寢宮內只燃了一盞紅燭,微弱的光芒照亮寢榻,芩心輕聲喚道:“元妃娘娘?”
走近寢榻竟無一人,夏瀾玥正在奇怪這麼晚了元妃去了哪裡,忽聞身後傳來一陣細微地腳步聲,她猛地轉頭,正對上一雙炯炯地目光,她一驚,連連後退數步。
“元妃娘娘!”芩心喚道。
平定心神,夏瀾玥才細看來人,一頭烏黑如瀑地髮絲披散至腰間,身著一襲雪白衣衫,輕若飛紗,在這冷寂陰暗地寢宮內乍看之下頗有幾分幽深地氣息。
“她是誰?”元妃語音輕柔而嫵媚,即便是被冷落五年,仍舊難以掩去她身上的高貴雅致,眉眼間淨是傾國之魅惑。
“奴婢白露宮夏瀾玥,久聞元妃娘娘之名。”她福身見禮。
而元妃卻在聽見這句話之後眸光一閃,似沒聽清般,繼而問:“你說……你叫什麼?”
“奴婢瀾玥,前些日子皇上賜姓為夏,夏瀾玥。”她將自個兒的名字解釋了一番。
元妃這回聽清了,卻是陷入一陣沉默,旋即輕輕笑出了聲,那虛無的笑聲在空寂的寢宮中迴蕩著,更顯悽美:“蘭月,蘭月,許久都不曾聽見這兩個字了。”
見著元妃這般,她疑惑地問:“奴婢的名字有何問題嗎?”
元妃收了笑聲,仰頭凝望著那在風中搖曳的燭火,眼中凝著點點淚光,沉聲道:“本宮名叫夏紫曦,小名蘭月。”
聽到此處,夏瀾玥怔住,心中突閃一抹疼痛,那份痛讓她冰封多年的心裂開,飛散一地。她的雙手緊緊地握拳,卻忍不住酸澀了眼眶。
天下安瀾,神珠鸞玥。
到頭來,這瀾玥終究只是蘭月。
芩心看著情緒異樣的二人,只覺空氣中閃爍著一股濃濃的詭異,忙打破此刻的沉寂:“娘娘,奴婢為您帶了些點心,快來嘗嘗。”說著便從食盒中取出幾盤點心放至那許久無人清理的紅木桌案上,口中還道:“奴婢最近調入了白露宮當差,這些東西都是主子賞的,奴婢捨不得吃,便拿給娘娘您……娘娘受皇上冷落已經有五年了,宮中人心涼薄,娘娘這段時日肯定過得不好。”
夏紫曦收回那飄遠的目光,淺淺一笑:“芩心,你有心了。”
芩心立刻答道:“娘娘對奴婢有恩。”
夏紫曦於桌案旁入座,神情仍舊有些恍惚:“你說得對,宮中人心涼薄,再深的情都如過眼雲煙,如今又有誰還記得這採薇宮中還住著一個夏紫曦呢。唯有你,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