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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他不是出去了嗎?
既然他在府中,她被誣陷偷東西,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他卻沒有出面,只是在這裡等著她?
“當年的小丫頭終於長大了。”他的聲音很低沉,與那秋風混合在一起傳入耳中,只聞他繼續說:“你蕙質蘭心,應該已經猜到了一切吧。”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調轉過身,凝了她一眼,卻沒再說話,大步離去。
在他擦肩而過的那一剎那,她很想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
可最終,她還是任他走了,徒留他身上那淡淡地清香殘留在身。
她一直都明白,他,沒有心。
後來的日子,她依舊如常去夙錦的屋中,卻再也看不見那輾轉承歡的侍妾身影,只有靜靜靠在軟榻上的夙錦。
每回她去的時候,王爺已然入睡。
近來,一切都太過安靜,一抹不安油然躥入心間。
直覺很多地方不大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直到很多年後,她進宮後遇見了同為宮女的鳳飛時才知道,原來那些侍妾和她一樣,是夙錦訓練的細作,已經全部被安插入宮。
而自己,是最後一個被送入宮的細作。
今日一如五年前下了一場很大的雪,猶記得五年前的今天,她永遠都忘不了那滿目的鮮血飛濺在眼前,將她雪白的衣衫染紅。
“瀾玥。”
一聲呼喚,她猛然從回憶中驚醒,對上夙錦那雙不知什麼時候已然睜開的雙眼。
他問:“在想你的親人?”
她垂首,不答。
“如今你已十七,在王府五年你是我最看好的一個孩子,你將來是要成大事的。當年我救你,並將你密養王府五年,就是因為你眼中那份冷靜。你知道嗎,你的眼眸中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乾淨與清澈。”
她輕輕地笑了,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所以,我最適合入宮,對嗎?”
只見他從榻上起身,筆直地朝她走了過來,下一刻,她的手心被握住。
猛然一顫,仰頭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表情,已被他領著出屋,步入黑夜中那漫天的雪花之中。
☆、第7章狐旋舞(6)
緊隨著他的步伐,感受著手心的溫度,那一刻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十二歲的她,手放入他的掌心,被緊緊包裹著,如今不同的只是,年少的她已經長大。
就在出府的那一段路,她終於明白了,這幾個月王府中為什麼會讓她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所有的家丁,婢女,侍妾,都不再是最初的那些。
她,再也見不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紛擾的雪花灑落人間,將整個帝都籠罩得猶如一座冰城,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深夜的帝都,雪依舊紛揚,路上不見行人蹤跡,唯有四排清晰地腳印,深深淺淺隨在身後。
他牽著她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步伐由最初的急速,變得漸行緩慢,她亦能與之並肩而行。
多少年了,她一直都在期待著再一次被他牽著,走在那漫天飛雪下,如今她終於得償所願。
“今日是你最後一次思念你的親人。”
“從今以後,你只叫瀾玥。”
“今後,你將報答我對你當年的不殺之恩。”
他一連三句話,聲音如此時呼嘯的北風,冷入骨髓。
雪花,蒙了她的視線,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謝謝王爺,在這最後一夜,還給了我一次溫暖。”
她的步伐停住,他亦停住。
“王爺可知,我本是燕國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魏國的鐵騎踏破了我的家國,那一日的屠城,我的父親母親全部死在了魏國的手下,若非有奶娘護著我,我早也隨著親人一起離開這個人世。可幸的是在那天遇見了王爺你,若非王爺的救命之恩,也許我早就餓死。你的恩情我一直銘記在心,所以你讓我做的一切,我都坦然接受。”她的目光深深地看著他,目光中有太多情愫,沒有絲毫隱藏,“王爺您對於我來說,卻不僅僅是救命恩人,更是一個照亮我人生的明燈,若非是你,我即便是活著也如行屍走肉,是你給了我一個目標,讓我有繼續活下去的信仰,所以為了這個信仰我可以犧牲一切,哪怕是性命。”
“這是你第一次說這麼多話。”他的聲音依舊溫淳如水,似乎像冬日裡的一團烈火,能夠溫暖她的心。
一時間,唯有冬日那狂風呼嘯,雪花漫天飛舞,二人都沒有說話。
她低頭,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堅定地說:“但,今後我為你做的,不為報恩。”說完,便將手從他手心中抽出。
那一刻,寒風襲入暖暖的掌心,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他的溫暖。
“我為王爺跳一支舞,是我燕國最美的舞,名狐旋。”
漫天雪花中,一名身著緋衣的少女在風雪中旋身起舞,飛舞的雪花隨著漸漸變快的旋舞而捲起紛擾,而視線中的那個男人卻在她的眼中模糊。
臘窮天際傍危欄。
密雪舞初殘。
表里江山如畫,分明不似人間。
功名何在,文章漫與,空嘆流年。
獨恨歸來已晚,半生孤負漁竿。
那一舞,終結了她五年被密養在王府的生涯。
☆、第8章深宮恨(1)
屋內巨燭照耀,明如白晝。
白玉麒麟香爐內散發出青煙冉冉,香風微動殿內錦帷。
錦帷幕後薄薄人影靠在衾枕之上,細弱紋絲的呼吸斷斷續續,仿若下一刻便要消逝。
“采女保重身子要緊啊。”芩心止不住身子的顫抖,哭著將一碗黑濃的藥汁遞給床上那早已奄奄一息的張采女。
張采女半年前入宮選秀,有幸蒙得聖恩,一朝封為采女,得皇上臨幸兩次,孕有龍嗣。
可是,在這個妃嬪明爭暗鬥的後宮,張采女家世平平,朝中無靠山,有了龍嗣自然也難以保全。
更何況,皇上繼位四年有餘,後宮中有幸能懷上龍嗣的屈指可數,張采女一朝得寵也成了後宮妃嬪的眾矢之的。
一月前,就在冊封張采女為美人的金冊還未到達蘭芳閣,事情就發生了。
有人揭發張采女對皇上使用媚藥,進而蒙得兩次聖寵,此事令皇后勃然大怒。
當今皇上是何等無情的男子,聽聞此事便下旨賜一碗紅花給張采女,並永生不得踏出蘭芳閣一步。
張采女被逼服下一碗紅花,孕育兩月有餘的孩子就這樣夭折了,張采女就此一蹶不振,終日臥在榻上,不吃不喝,喃喃著:我沒有用媚藥,我要見皇上……
當今皇上名夙宸,二十二歲繼位為帝,至今六年,為穩固朝綱,誅殺多位重臣,提攜心腹,其手段狠辣令朝中人心惶惶。至於他為何誅殺多位重臣,那也是宮中無人敢提及的隱晦。
皇上的狠辣與無情,早是人盡皆知,他的心思多放於朝政,後宮之事全權交由皇后打理,可一個小小采女,除了等候皇上臨幸,有何能力見得著皇上,興許皇上早已將她這個人忘了。
反之皇后喜靜,厭惡捲入後宮紛爭,整日愛在宮中小佛堂內誦經念佛,後宮之事自然較亂,妃嬪各自拉幫結派,勾心鬥角。多少紅顏無故失蹤,最後化為枯骨不了了之,無人問津。
“我是清白的……”張采女的唇早已乾裂,臉色蒼白如紙,凹陷的眼神再也無當年的風采。這麼多天來,她只會重複著說這幾個字,空洞的眼中早已無當初懷有龍嗣時的靈動。
“采女,您就喝下這藥吧,才能有好身子面見皇上,得以洗清您的清白。”芩心淚眼婆娑地勸慰著。
“為什麼皇上連見我一面都不肯,連一句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呢……”張采女的眼中蘊含著無數的絕望,最終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只是無聲無息地閉上了雙眼,油盡燈枯。
芩心再也端不住手中的藥碗,哐當一聲打碎了屋內的靜謐,她撕心裂肺地喚了一聲:“采女!”
藥碗碎裂的尖銳聲徒然讓孤立在床榻邊呆呆凝望的瀾玥驚醒,愕然看著那個含恨而終的張采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許久,瀾玥恍然回神,不忍繼續看下去,徒然轉身,離開了屋子。
只是,眼眶中竟有那微微地酸澀。
這,就是後宮。
☆、第9章深宮恨(2)
邁出那死寂的屋子,瀾玥卻忍不住回頭,錦幃後那個早已毫無生氣的身影,以及慟哭的芩心,她眼中淚水一點一點地溢滿了整個眼眶,將屋內那悲涼的畫面模糊。
張采女,雖然沒有過多的交集,但是這半年來的相處,能看出她是個重情義的女子,沒有心計,很單純。
關於她對皇上下媚藥的事,瀾玥早已瞭然於心,看得那麼透徹。可最終她卻沒有出手相救,她與張采女不過是萍水相逢。
決不能因為一個她而壞了全盤的計劃。
這麼些年,她以為心早該冷了,可是在此時此刻,看見張采女就在她的面前離開了人世,滿心的愧疚油然升起。
只因,她的無能無力。
又因,她的冷眼旁觀。
“瀾玥,張采女沒了,以後我們又不知會被分到哪個宮。想想宮中是非,真令人覺著可怕。”芩心頂著紅腫的眼眶走到瀾玥的身邊,抽泣聲不斷。
瀾玥收回飄遠的思緒,側目凝著芩心笑道:“分到何處都是宮婢,咱們做好自己的本份,宮中是非能避便避吧。”
芩心抬起袖口抹了把淚,眼中淨是絕望:“避?如何避的過呢?家中還有二老也不知怎麼樣了。”
瀾玥瞅了瞅芩心那有些絕望的面龐,輕聲一嘆,安慰道:“你還有一年便滿二十五,出宮指日可待,只要這些日子謹言慎行,便能安然回鄉。”
芩心看著瀾玥嘴角淡淡地笑意,有些疑惑地問:“你入宮也有三年了,卻從未聽你提起過家人,你一點兒也不想家嗎?”
聞語,瀾玥嘴角地笑漸漸斂起,神色黯然:“家?早就沒有家了。”
芩心疑惑地問:“你的家人呢?”
瀾玥閉上眼,腦海中瞬間閃現一幕幕殺戮,即使過了這麼多年,她仍舊記憶猶新。緩緩睜開眼,自嘲道:“早就死了,餓死的。”
芩心看著她眼中的哀傷,面上流出一抹愧色:“我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瀾玥搖搖頭,只道:“都這麼多年了,再大的傷痛都已淡了。我很羨慕你,再熬一年便能離開這宮殿,孝敬二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