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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斷沖洗著巍巍冷寂地宮殿,黑夜朦朧,一片混沌。
“母親!”一聲驚呼,瀾玥在睡夢中驚醒,在黑暗中彈坐而起,盈盈目光流轉於屋中的黑暗,窗外仍舊是那連綿不絕傾泄的大雨。
她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才發覺這是一場夢,可臉上的淚水卻是那麼真實。已經好久沒有夢見過往的事,許是今日與慕飄羽一陣交談罷,讓她亂了心緒。
這麼多年,父親與母親的臉似乎已經模糊了,可那一日的血淚卻成為她今生永遠的印記,不曾忘卻分毫。
又在床上呆坐了許久,平復了方才被夢魘驚了的情緒,只覺喉頭一陣乾澀,這才翻身下床,憑著記憶摸索至桌案,點燃燭火。
頓時,豆大的燭光漸漸將整間屋子填滿,她為自己倒下一杯茶,才將杯子送入嘴邊卻覺得這間屋子有些不對勁。
微微蹙眉,目光在屋內流轉一圈,才發覺與自己同住的芩心卻未在屋中,床榻上也是空空一片。
正在疑惑間,房門被推開,瀾玥側首,正瞧見芩心邁步入內,她哈欠連連地關上門,喃喃道:“這麼晚,你怎麼起來了?”
“被雨聲吵醒,你這麼晚去了哪兒?”瀾玥隨便找了個藉口。
“不知晚上吃壞了什麼,肚子疼得厲害。”芩心滿臉的疲憊與睏倦,步履闌珊地走至床邊坐下。
“不礙事吧?”
“沒事,我躺躺就好了。”她平躺上床,不一會兒便睡沉了去。
瀾玥看著芩心沉睡地容顏,淺淺一笑,真羨慕芩心,終究有一個念想,只要再過一年,她便能離開這裡。
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將杯子輕輕放回原處,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門,生怕驚了睡夢中的芩心。
她駐足於屋外飛檐之下,仰頭望向那被雨籠罩地朦朧一片的黑夜,鋪天蓋地的雨絲反she著檐上的宮燈,she出點點光亮,不時飄打在臉上,冰涼一片。
心中又憶起母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只有活下去,你才有機會。
是啊,她必須活下去,才有機會為全家報仇,為整個燕國報仇。
慕飄羽,這個曾喊父親“叔父”的少年,竟然叛國,屠城,甚至連父親的頭顱都不曾放過,竟帶著它回到魏國領功。
他今時今日全部的榮耀與地位皆是出賣了整個燕國子民而換來的,這權勢地位你獨享了這麼多年,總該回報一下燕國那些死去的亡魂吧。
她的手狠狠地握拳,指甲嵌入掌心,她卻不曾喊疼,閃閃的眸光璀璨奪目。
☆、第20章採薇淚(1)
採薇淚(1)
翌日上午正是瀾玥當值,她奉了慕嫣然令送她親手做的點心去御書房給皇上享用。這一舉動使伺候慕嫣然最久的綠衣不滿,見她端了點心出白露宮便跟了上去,小追了幾步便在她身後喊道:“瀾玥!”
瀾玥回首,瞅著一臉不善地綠衣邁著碎步朝她走來,只問道:“綠衣姐姐有何賜教?”
綠衣在她跟前站定,冷睇了眼她手捧的點心:“這是昭儀讓你送去的?”
瀾玥仿若未瞧見她面上的冷意,照實回答:“昭儀知道皇上與幾位大臣商議要事整夜未眠,便親手做了點心讓我送去。”
綠衣冷哼一聲,“倒是有本事,才來白露宮幾日,娘娘便放心讓你送點心去御前。不過你可別得意忘形,我綠衣終究是娘娘最信任的貼身婢女,她在慕家還是小姐時我便伺候她直到現在,我的地位不是你隨口幾個花言巧語便能夠取代的。”
瀾玥笑了笑:“我從未想過取代綠衣姐姐在娘娘身旁的地位,我們都是奴才,不過是聽主子吩咐,忠心於主子罷了。”
綠衣滿意地點點頭:“有自知之明便好。”
“綠衣姐姐若是沒有其他事,我便送點心去了,若是耽擱了娘娘吩咐的事,我可擔待不起。”瀾玥料想著與這綠衣繼續說下去指不定要耽擱多少時間,便抬出了慕嫣然,也不等綠衣說話,逕自離去。
一路來到御書房外,昨日一夜風雨水跡未乾,玉石地上濕意斑駁。
御書房外禁衛肅穆,更顯此處神聖莊嚴,安總管候在外,不時瞅了瞅天色,皇上在裡邊與大臣們已經一宿未眠,仍舊密談著,不許任何人打擾。
瀾玥亦是捧著點心在外等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而御書房內卻未有絲毫動靜,她不禁側首凝視著御書房那緊閉著的兩扇朱紅龍紋大門,暗想是否又要起戰火了,這一次,魏國想將目標投至哪國呢?
如果再起戰火,這世上又要憑添多少孤魂,多少家要破碎,多少人要帶著仇恨而生。
正在神思間卻不見一身淺碧纖羅衣裙裊裊而來的雲貴嬪,一時忘了行禮,頓引得雲貴嬪身後的婢女怒斥:“放肆,你是哪宮的奴婢,見到雲貴嬪竟不見禮!”
瀾玥一驚,回神跪地見禮:“參見雲貴嬪,奴婢白露宮瀾玥。”
“哼,果真是狗仗人勢,莫以為你們主子位居九嬪之首,便眼高於頂,論位份本宮也是嬪位,比她少的不過是那一分恩寵罷了。”雲貴嬪話語中帶著濃郁的酸味,還有著不可抑制的敵意。
瀾玥忙道:“奴婢……”
雲貴嬪仿若沒聽見她說話般,冷睇依舊跪在跟前的瀾玥:“對本宮不敬,罰你跪在御書房三個時辰。”
瀾玥在心中一嘆,在宮中三年,對各宮妃嬪的關係非常了解,也深知雲貴嬪與惠妃關係密切,那麼自己是慕昭儀宮中之人,必然難以逃過這一劫。想到這兒,便也不解釋,端著點心跪在御書房外。
☆、第21章採薇淚(2)
採薇淚(2)
雲貴嬪不再看她,轉而笑著問一直在門外候著的安總管:“安公公,皇上還沒議完事呢?”
“是呀,雲主子,皇上吩咐了,不允任何人打擾。”安總管見雲貴嬪的侍婢手中端的冰鎮雪蓮湯便知她來的目的。
“不知是何事竟談了一宿?”雲貴嬪試探性地一問。
“皇上的事,奴才不敢打聽。”安總管的口風嚴實。
雲貴嬪見問不出什麼,便有些悻悻,正待說話,只見御書房的門被咯吱一聲打開,數位大臣從御書房內走了出來,一夜未合眼,面上多有疲憊。幾位官員瞧見跪在御書房門外的瀾玥也似司空見慣,只是輕輕掃了一眼便各自結伴離去。
出了御書房的慕飄羽一眼便認出了瀾玥,悠然步至她跟前,沒待問話,雲貴嬪倒是柔聲細語地開口了:“這是白露宮的宮人,她方才見了本宮竟不行禮,就罰了她三個時辰。”說罷,頓了頓:“喲,本宮差點忘記,這是慕將軍您妹妹的奴婢,您不會怪本宮罰的重了吧?”
慕飄羽淡淡道:“奴婢做錯了事本就該罰。”冰冷地眸子令人看不出其真實想法,許是常年征戰在外,光站著便有一股肅殺之寒氣籠罩在周身。
“慕將軍倒是公正嚴明。”雲貴嬪抿嘴一笑,正待邁步入御書房,卻發覺一個玄色身影朝瀾玥走了去,她不禁蹙眉而望。
“何事罰跪在此?”頭頂傳來一聲溫潤的詢問,始終垂首而跪的瀾玥驀然仰頭,迎著驕陽之暉看著面前之人,玄金衣袍,廣袖垂於身側,身形挺直,傲若臨淵,唇角一道冷弧倨傲迫人。
“這婢女……”雲貴嬪話音起,卻被其淡淡地打斷。
只見他低頭望著跪地的瀾玥,聲音平緩著問:“本王在問你話呢。”
雲貴嬪被這聲打斷紅了臉,當眾落了個難堪,內心憤憤卻不得發作,只得沉沉壓抑於心。
“回王爺,奴婢方才想事出了神,一時不見貴嬪娘娘,見禮慢了,便罰奴婢跪三個時辰。”瀾玥平靜地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也不敢抬頭看來人,只得不卑不亢地垂首回答。
聽罷,他廣袖一揮:“起來吧。”
“臻王!”雲貴嬪臉上有點掛不住,出聲制止。
“這裡畢竟是御書房,一個婢女跪在此處太難看。”他淡然一笑,可眼底卻無一絲笑意,口氣中有無可拒絕的氣勢。
雲貴嬪咬了咬唇,終是一跺腳拂袖揚長而去。
“謝臻王。”瀾玥深深一叩首,從地上起了身,可雙腿的蘇麻卻讓她有些發軟,有些不穩地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穩了穩自己手中端著的點心,福身見禮:“奴婢給皇上送慕昭儀親手做的點心去了。”
臻王點點頭,不再看她,徑步而去。
瀾玥緩步朝御書房內走去,在邁入門檻地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回首,凝望著那玄色身影越走越遠,她的目光有些迷濛。
夙錦,先帝嫡長子,如今的臻王。
☆、第22章採薇淚(3)
採薇淚(3)
隨著安總管進入御書房,裡面極靜,瀾玥的每一步踩在金磚上都有細碎之聲迴蕩。
在玄關處,安總管沉著嗓子道:“皇上,慕昭儀吩咐宮人送了她親手做的點心給皇上品嘗。”
夙宸依舊垂首於手中的奏摺,認真翻閱,絲毫沒有睡意。此刻的他仿若根本未聽見安總管的稟報,看到一處微微蹙眉,執筆於奏摺上圈寫了什麼。
寫罷,放下奏摺,瀾玥以為他會傳她入內,卻未想他又拿起一份奏摺翻閱起。
安總管見這情況便側首望著瀾玥,低聲道:“就在此處候著吧。”
瀾玥在心中微微嘆息,送一份點心至此還真不容易,也終於明白為何慕昭儀自己不來送,偏偏命了她獨自前來,可見慕嫣然還是非常了解夙宸的。
但是,不論見夙宸有多麼難,要等多久,她都願意承受。
調入白露宮,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慕嫣然得寵,在她身邊當差自然就有更多接觸到夙宸的機會。
夙宸沒有發話,安總管便也不敢多話,與瀾玥一同站在玄關處靜靜候著。御書房內檀香裊裊,冉冉籠罩了一室清幽,御書房內太過安靜,瀾玥站的久了也不禁昏昏欲睡,恍恍惚惚地感覺到夙宸從龍岸上起身,頓時睡意全無,料想著他終於看完了奏摺,該傳她了。
可他卻是轉身走至窗台前,負手而立,那陣陣微風拂過他那明黃的衣衫,髮絲隨著衣角飛舞,頓覺那背影恍如隔世。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夙宸這一聲細微到只有自個能聽見的話語卻在這沉寂無聲的御書房內絲絲縷縷地傳入耳中,瀾玥仿佛想到了十一年前,那時她才九歲,第一次在菩提樹下遇見了那個年少輕狂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