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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
少女站在長劍前面,恍惚出神。
門外急急的腳步聲頓起,她一下反應過來,可祠堂內環視一周卻只有香案下面的帘子里能有餘地。
吉祥就地一滾,立即鑽了進去。
祠堂的門一開,男人的怒吼聲就傳進了她的耳朵:“別跟著我!”
吉祥坐在帘子下面,不得不低著頭,老奴關上門的功夫,趙昰的腳步就到了帘子前面,只聽劍身體微鳴,老奴喊了聲將軍,然後兩個人廝打的聲音就更明顯了。
吉祥一動不動,叮的一聲,長劍卻是落了地。
緊接著趙昰隱忍的哭聲就入了耳。
老奴也是痛哭流涕:“將軍不要這樣自責,都是老奴的錯!現在夫人在天之靈也會看見的,咱們給大小姐找個好人家就是……”
他話未說完,男人已經開始啪啪地抽起了自己的臉來:“那能夠嗎?我英兒何等的聰慧何等的人,臨走前小二寶都會講書了!就是……就是靜芸死得太冤都也因為我……我以為戰場上也能遇見,可誰知道……誰知道……”
什麼聲音她都聽不見。
外面老奴一聲聲勸慰,趙昰一聲聲哭泣。
吉祥只咬著牙,拼命克制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她伸手在臉邊摸到薄麵皮的邊fèng,輕輕地這就揭了下來。
頭髮是小燕子幫她梳的髮辮,她全部卷了起來別在頭頂,襦裙也脫掉了過來。
趙昰到底是個男人,後院一團亂還需要過去處理,在祠堂發了一陣脾氣,摔了門回去了。
老奴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靈位,不由得輕輕地嘆息。
只不過,不等他起身,身後就多了一個人。
她比他先一步拿起了地上的長劍,老奴察覺到背後有人立即轉回身去。
少年?
少女?
待他看清了這張臉,手裡的無字靈位立即掉落了去……
吉祥微微勾唇,單手握劍,舉在了他的面前:“老總管,東西掉了。”
她現在的裝束是半男半女,可一恢復本來樣貌,老奴卻是愣住了。
少女眉眼如畫,薄唇輕啟,這聲音又是極其陌生,他定定地看著她,腦中忽然閃現了那少年的臉來:“你,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
吉祥向前一步,拔劍指著他的喉間:“老總管,別來無恙乎?”
他做少年模樣,和趙昰少年時候真有幾分相像,上次相見他看著就有種怪異的感覺,此時她淡淡淺笑在臉,臉邊還有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那冰冷的目光當下,容貌大有沐王府大小姐沐靜芸的魂,老奴的手忽然抖了起來:“你……難道你是小二寶?”
吉祥再向前,長劍點在他的喉間:“小二寶?我呸!小二寶是哪個?你又是哪個?之前我怎麼也沒想起來,因為沒想到這十幾年而已,你竟然老得這麼快,沒想到沐王府的一條狗竟也跟著趙昰回了齊國!”
沐王府這三個字就像是刺痛了男人的眼,他眸色微紅,一下就激動起來:“果然是!你果然是小二寶,將軍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不知道得多高興!你……你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啊!”
吉祥一腳將人踹翻在地,長劍沒入他的肩頭,她踩在他的手上,只目光哆哆:“別提你們將軍,我早晚會見他,送他去我娘面前贖罪。”
老奴忍痛撫肩:“不是那樣的,二小姐聽我一言。”
少女只是冷笑:“不是那樣的?那是哪樣的?我沐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債,你以為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抵消了的?嗯?二小姐?你家二小姐在外面跪著呢!”
老奴語塞,雙目渾濁卻也落下淚來:“當年是將軍救我,我以為大小姐要把他交上去,悄悄引了他出去又說了些混話,才引來了沐王府禍事,可我們當時全然不知,說是錯也是我的錯,是老奴的錯,和將軍無關,和他無關啊!”
無關?
吉祥揚眉:“沐王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死光,與他無關?”
男人臉色蒼白,聲音仍然堅定:“二小姐不知,將軍家中一根獨苗,父母的心做兒子又怎能置之不理?當時也無萬全之策,但他並不害你母之心!萬萬沒有!”
吉祥霍然拔劍,給自己的襦裙撕開一把將布團塞了他的口中。
她力氣也大,逕自給男人捆了個結結實實,扯著扔在了祠堂的香案前面,老奴還嗯嗯不休,少女卻是踩著他地上的血痕,蹲在了他的面前。她聲音很輕,輕地不可思議:“你有話說?”
老奴狠狠點頭,急切地點頭。
這麼多年生活在愧疚當中的不僅僅是趙昰。
這一切都因他誤會了大小姐而起,一切一切都已來不及。
幸好兩個孩子還尚在人世,還有他贖罪的可能,這讓他心裡略寬慰一點。
可惜小姑娘只是對著他笑,她低頭,才看見笑眼當中還有瑩瑩淚光。
清涼的淚水忽然落下,就打在他的臉上,少女還在笑,一字一句說道:“你千言萬語也抵消不了趙昰和你的罪孽,沐王府一百多口人的血債,你償還不起。他自來孝順他爹娘,他自成他的親生他的孩子只一句,他既做了,就得敢當,你還想洗清他的罪?我告訴你,誰也洗不清,誰也洗不清。沐王府那麼多人命,他須得血債血還!”吉祥的腦中現在唯有那場大火,一想到面貌早已模糊的母親是如何死去,她心不能平,“你的話就留著親自對我娘說吧,對,就這樣。”
少女起身,再不猶豫。
她用劍尖所到之處,都挑上蠟油,祠堂當中到處都是燭火。
趙家的列祖列宗似乎都在看著她一樣,外面的青天白日,香案前的老奴哽咽出聲,嗚嗚地哭。
有膽量在祠堂懸著沐王府的劍,也弄了個無字的靈位在前擺著,趙昰的這種緬懷情節當真令人生惡,吉祥仔細給屋裡木質的所有東西都擦了油,這才挑了火各處沾了沾。
老奴察覺到她想幹什麼,滾了她的腳邊來,可惜他雙手反擰著捆得結結實實,口中也不得言語。
眼看著花光變成了火光,可他是想贖罪認命,亦或是想苦苦求饒都不重要了。
因為裙角只在他目光當中一掃而過,男人側目,眨眼的功夫,人已經輕輕關上了房門。
還好趙老夫人還在氣頭上,借題發揮要休妻,趙家裡人多數都在後面趙昰的院子裡,也無人注意她。
吉祥低著頭,本來是快步要回趙英院子的,可走過趙姝的小院時卻聽見裡面有怒罵聲,緊接著兩個小丫頭低著頭從裡面退了出來,很明顯,趙姝在院裡。
她才放了火,殺意未絕。
猶豫片刻,少女輕撫臉邊碎發,轉身進了小院。
院內似乎還能聽見小姑娘的哭聲,也是才剛回來,只聽房門咣當一聲,隔絕了一切。吉祥背上的長劍在出祠堂之前就用布條纏住了,此時伸手撫了撫,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日頭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可她眉梢都是冷意,身上還是襦裙里早套的粗布衫子。
推開房門,裡面果然沒有別人,只有趙姝。
如今,趙姝是趙家唯一的女兒,是趙昰和林氏唯一的孩子,殺了她,殺了她,能讓他們痛苦萬分。
吉祥反手關上了房門。
她目光冰冷,可四目相對,卻見趙姝一邊臉上還有掌印。
小姑娘哭得厲害,雙眼紅腫,可回頭看見是她,卻是怔住了:“阿、阿沐……”
阿沐?
吉祥也就是阿沐既然敢這樣出現在她的面前,根本就沒打算讓她活著。
只不過,她步步上前,趙姝卻返身沖了過來。
片刻之間,趙姝就抱住了她的腰身:“阿沐阿沐我是做夢嗎?這世上除了我娘就只有你對我好,他們都欺負我,嗚嗚……阿沐……”
阿沐比她要高一頭,低眸能看見她臉上紅腫,自來就嬌生慣養的千金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抱著她只是盡情地哭。
小姑娘的花容月貌,此時略顯狼狽。
她緊緊抱著阿沐,淚珠染濕了衣裳,一句一句叫著她的名字。
其實她很想說,你哭什麼呢?你父母健在。
可能是小姑娘抱得太緊了,實在不忍下手,阿沐一掌劈暈了趙姝,這就給人抱了床榻上面放好,轉身出了屋裡。
院子外面已經更加的嘈雜了,趙家祠堂方向通紅一片,徐徐秋風助長火勢,後院亂成一團,到處都是人在喊著走水了走水了,而就在這沖天火光當中,阿沐背著長劍躍上牆頭,赫然離開了趙家。
第47章
馬車行得很慢很慢,掀起的車簾一角還能看見將軍府的通紅一片。
車上男人輕笑一聲,啪嗒放下了車簾,回頭瞥著少女,她臉上不知沾染了什麼東西,只靠坐一邊神色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