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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他邑唯命。”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糙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李煜伸手在盤子裡撿了一個栗子放入了口中,阿沐吐字清晰,就開始給他讀書。
不多一會兒,這個故事講過了,男人兩指敲在盤上:“看得懂嗎?”
阿沐無語:“這有什麼能看不懂的嗎?”
李煜:“那你說說,你讀這段講了什麼?”
阿沐:“各諸侯國互相兼併,這裡講了鄭莊公同他弟弟為了爭奪王位,骨肉親情成為殊死仇敵的故事,說鄭莊公故意孝順母親,養弟弟驕氣,故意埋下禍根給史書上留下了罵名,殿下以為呢?”
男人似乎怔了怔:“你以為呢?”
阿沐笑:“亂寫,史書也是人寫的,鄭伯那樣的人,自然是真心孝順母親,真心疼愛弟弟的啦,母親十月懷胎才有的手足兄弟,當然是這世上最親的人,怎會有這麼荒誕的故事,我看是故意擾亂後人之心的,假的,假的。”
李煜臉若冰霜:“假的?人間情愛最是涼薄,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姐妹之情,若真到了只有一個人能活命的時候,通通無情。”
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少年眼底的笑意竟然暖了起來:“不,殿下,即使是在那樣的時候,也有多少人能捨出自己的性命呢!”
話音剛落,李煜已是冷笑出聲:“真是可笑至極,你遇見過?韓湘子給你吃什麼藥了,竟然如此天真。”
少年點頭:“嗯,我遇見過。”
想起母親,想起阿姐,阿沐兩隻眼睛從未有過的發亮,漆黑的眸子就像宮裡貢品裡面的琉璃球子一樣,或許是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真的發自本心,又或者他有的東西恰恰正是男人所缺失的,總之是就像有塊石子啪地就投入到了他的心河當中去,漾起了無數漣漪。
眼珠一轉阿沐又是托腮:“不過說真的,眼前也有一位啊,就像殿下這樣,既有氣度又菩薩心腸的人真的不多了!”
李煜:“……”
阿沐:“嘻嘻……”
對待這混帳小子,就不該有仁慈之心。真是見了鬼了,小騙子,差點被他騙過去,李煜閉上了雙眼,淡淡道:“讀到哪兒了,繼續。”
不過很顯然,讀書對於阿沐來說並非苦事:“得令!”
男人抿唇,這少年永遠都是這樣的,不管你讓他做什麼事情,他都很快會苦中作樂,比如給人留在晉王府,他竟然糊弄府中小廝,讓少年贏了不少碎銀還直說他好話。比如責罰他在烈日下暴曬,他就舉著蓮葉自得其樂。比如故意刁難他,總之他都很快適應,然後總是一臉笑意,根本就毫不在意的模樣。
比起這孩子的笑臉,李煜從來沒有那樣開懷過。他少年時一鳴驚人,母親拋夫棄子,唯一和他親近的弟弟不幸夭折,而為了遮掩自己的第二重人格,父親可謂煞費苦心。晉王府他身邊的丫鬟小廝也不知道換了多少個,沒了多少個,但是表面上,這晉王府還是那樣的和樂,後母所出的那兩個妹妹弟弟在蜜罐子裡面長大,父親和這女人也是恩恩愛愛,給了她們無盡的寵愛,就連他自己也一直努力做一個好哥哥,好兒子,好臣子。
從前,他站在花圃那裡,只能感受得到風,冷冰冰的。
現在,他感受到了孤獨,和疲憊。
哦不對,他還是有點冷的……
少年讀書的強調很中聽,可能是這個年紀的變聲期,聽著略有女子的溫婉,又有半大小子的調皮,略沉的嗓音讀起書來很有規律的抑揚頓挫,慢慢的,他就聽不清阿沐在讀什麼了……
阿沐開始的時候還認認真真的讀,看到後面竟然也看出了樂子來,讀一段停一段,自己先看個痛快,他也不知道李煜什麼時候睡著了的,等自己肚子嘰里咕嚕直叫想去找吃的時候,這才發現男人呼吸淺淺,不知何時竟然沉沉入了夢。
他揉著肚子起身要走,一放下書,發現男人微微蜷縮著身體什麼也沒有蓋。
看在老天爺的份上伸手給扯過了薄被,輕輕蓋了男人身上。
這一蓋不要緊,原來看著李煜也沒注意到他臉色多難看,此時仔細一瞧,這男人眼底發青,臉色蒼白得像個鬼,而此時他抱著雙臂似乎墮入了冰窟一樣,隱隱有發抖之意,蓋上被子了整個人又縮了一縮。
少年奓著膽子伸手覆在他額頭之上,掌心之處,滾燙滾燙的。
阿沐抱住雙臂暗暗在心裡哼他:你也有今天!
想不管不顧可到底怕燒出什麼事來,他到底是軟了心腸跑到了門口打開了房門,後院竟然沒有人,阿沐急匆匆去了前院,可不等找到長路,先是瞧見了別人。院子裡牛二正舉著晉王爺最小的兒子騎大馬,小傢伙騎在他的肩頭咯咯地笑,李敏舉著木劍追在後面,嗷嗷地一直在喊著。
小姑娘聲音脆脆的:“看你往哪跑!”
一
邊的石桌子旁坐著她的父親晉王李顥,此時端著茶碗看著這一幕,眼底都是寵溺的笑意。
阿沐趕緊上前:“王爺快去看看吧,世子殿下突然有了熱,燒起來了!”
牛二頓足,肩頭的小小子抱著他的腦袋叫他快跑,小李敏也拿著木劍抽他的腿,可是同樣是自己的孩子,李顥的眼中卻似乎只有這兩個的存在:“牛二!仔細著別摔著孩子!”
阿沐以為他沒聽清自己的話,趕緊又重複了一遍。
李顥皺眉,卻只輕描淡寫地抿了口茶:“知道了,叫人去請大夫過來給煜兒看看就是。”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他神色略有不耐,竟然毫無關切之意。
阿沐低頭告退,只覺心底一片冰涼。
第36章
阿沐在院子裡踢著石子,世子病了。
因為是白天重嘉基本不會出來所以也沒怎麼受到重視,只叫了平日常見的大夫過來,牛二和長路常伴身邊的,忙前忙後,李煜也是燒糊塗了,似乎睡得很熟,怎麼叫也不醒。
大夫給開了點藥,藤蘭出去熬藥了,阿沐站在一邊有點不知所措。
長路給李煜擦臉擦身上,牛二來來回回給打著熱水,一切都是那麼的有條有理,前院裡似乎還能聽見小孩子的玩鬧聲,而裡面躺著的那個人,似乎與這一切無關。
阿沐的身體很少得病,他雖然在打架的時候也從不哭泣,但只要到了阿姐的面前,他都會哀嚎兩聲,因為有人關心。小的時候和阿姐逃難的時候,也曾餓過肚子,但不是不管怎麼樣,阿姐從來沒有丟下過他。
所以說,當李煜用懷疑的冰冷的口氣說著父子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姐妹之情全都虛無的時候,少年的心底是那樣的溫暖。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聲世子醒了,不多一會兒大夫也從裡面出來了。
藤蘭端著藥碗站在門口躊躇不前,不管是李煜還是重嘉清醒的時候厭惡女子靠近,她眼巴巴地看著阿沐,進退兩難。
阿沐笑,這就到門口接過了藥碗。
牛二已經開始呼天搶地了,長路把擰了水的手巾放在男人的額頭上面:“殿下起身喝藥吧,再發發汗就好了。”
阿沐走近了些,看見男人微微眯著眼,一臉蒼白。
他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藥碗:“殿下起來喝藥吧,藥到病除。”
若是像平常那樣嬉皮笑臉的,男人還能舒服些,少年一本正經地看著他,目光當中竟然還著些許的情緒在裡面,憐憫?當真可笑。
李煜一動不動:“放下吧。”
長路在旁:“殿下還是趁熱喝了吧。”
男人不耐,閉上了眼睛:“出去。”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十分冷漠,誰也不敢違背,長路看了眼阿沐,欠身退了出去,很快外間也安靜了下來,阿沐無語地還捧著藥碗。
很快,男人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開始攆他:“再說一次,把藥放下,出去。”
阿沐果然給藥碗放在了矮桌上面,這就拽過了馬扎坐了上面,他抱著雙膝,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圈:“殿下,其實我覺著吧,你這藥喝不喝真的沒什麼意思,病了也沒有人關心你,天天就這麼兩個半人在你身邊,不也因為這世子身份麼。”
李煜霍然坐了起來,回眸間已經目光如刃:“你說什麼?”
少年嘆了口氣,甚至還抿了下自己耳邊的碎發,看著他嘖嘖出聲:“其實像你們這種生來就含著金湯匙的貴人吧,有時候還真不如平頭百姓,我見殿下也是百精百靈的,怎麼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得呢,自古以來都是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殿下不想喝湯藥,那不喝就是了,可不喝也得有不喝的道理,誰難受誰知道。”他嘻嘻地笑著,“殿下還說什麼父子之情也無情,其實就是殿下太矯情,不管什麼時候呢,就對自己好一點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