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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過去了,阿沐也不知道巧姐到底還在不在這裡,但是既然路過,不來看看也過意不去。
一邊趕路,一邊打聽,沐靜初直接趕車進了村里,他車上有些乾糧,停了車轉頭進了車廂裡面來,冰冷的濕氣夾雜著雨點一下子涌了進來,大雨傾盆,阿沐挑著窗簾,回手拿了手巾給舅舅擦臉。
男人褲腿還滴著水:“殿下,等雨小點時候,再找地方留宿吧!”
扶蘇在旁看著書,也不抬頭,只淡淡嗯了聲。
一股涼氣到了鼻底,阿沐實在沒忍住,張口打了一個噴嚏。
她離開保定的時候,帶了乾糧和兩件換洗的衣服,但是沒想到這才幾天功夫,竟然是下了霜了,早晚溫差極大,趕路時候冷風鑽進車內,凍得她抱緊了雙膝。偏偏這段路全是在山間,根本沒有置辦厚衣裳的機會。
倒是扶蘇知道越往北,天氣冷得越快,車上備著兔絨斗篷,一下雨這就穿了身上。
此時阿沐打了個噴嚏,男人一抬眸頓時就笑了:“冷了?”
阿沐抱著雙膝,揉著自己發紅的鼻尖笑:“嗯。”她之前還沒注意到,這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斗篷披在身上,這一抬眼看見了,當即起身坐了對面去,這就挨著扶蘇使勁撞了下他的肩膀,“殿下發揚一下男人的傳統美德吧,斗篷給我。”
說著伸手就來搶,扶蘇緊緊抓著帶子背對著她哭笑不得:“你是土匪嗎?別搶!”
可惜阿沐才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扳過了他的肩頭,強行解開了他系的帶子,幸虧身後的沐靜初實在看不下去,怒喝了一聲給人拽了回來,才沒她一把扒下去。
舅舅是又氣又惱:“阿沐!”
阿沐在旁喝著氣:“我太冷了……”
扶蘇重新系好帶子,對著她得意地笑:“我不冷。”
阿沐抿唇,作勢要起,男人直接攏緊了斗篷,看著她挑釁地揚眉。
沐靜初除去了蓑衣,也是渾身濕透:“再冷還能有我冷嗎?忍著,太子殿下何等尊貴的人,再說男女有別你怎麼能……”
正是碎碎念,話未說完,阿沐一頭卻扎進了扶蘇的臂下,他回頭,扶蘇不知什麼時候也對著阿沐張開了雙臂,他抖著斗篷,示意少年可以到他懷下一起取暖,舅舅沉了臉色,可阿沐卻縮在斗篷裡面,滿足地抱住了雙膝。
她才不在意什麼男女有別,幾乎和扶蘇緊緊挨了一起,兩個人一人拽了斗篷的一邊,擋住了些許冷風。
男人回眸,少年在旁縮手縮腳,顯得略微嬌小。
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掃過,發現這姑娘還沒有耳洞,她一隻手抓著斗篷,指尖略白。
從見到她開始,他就知道,能讓韓湘子養大的孩子,不能一般,卻沒想到,是個姑娘。
還是個和他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小姑娘。
外面雨聲漸歇,才小了些。
扶蘇挑開窗簾,目光幽遠:“不知道是我先回去,還是我死在回趙路上的消息先回去。”
阿沐嗯了聲:“我更好奇殿下的替身,還能活多久,”她緊緊挨著他取暖,到底還嘆了口氣:“在殿下面前,是不是人只分兩種,有用的和沒用的。”
男人勾唇,坦然地看著她:“嗯,對。”
阿沐詫異於他的坦率,回頭看著他:“殿下倒是實誠。”
他笑,突然解開了斗篷的帶子,整個都披在了她的肩頭給她裹嚴實了:“不過女人的話,另當別論。”
阿沐從小在芙蓉里長大,男人說的情話什麼樣的沒聽過,扶蘇這些話在她心底根本盪不起一點水花,她只嗤笑一聲,低頭掩飾住了自己的不屑。
當即冷場,扶蘇學著她的模樣也抱起了雙膝來:“怎麼,不相信嗎?”
阿沐伸指在鞋上畫著圈圈:“嗯。”
外面雨聲越來越小,男人低眸看著她的發頂,別開了眼去:“出生在帝王之家,從小就必須知道,人只分有用和沒有用的,想要什麼東西,就必須拿同等東西交換才有機會,不爭取就什麼都沒有,包括性命,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只不過你不應該懷疑我和你的淵源,我自幼喪母,雖有太子之位,卻早被孤立,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那麼一大點,你母親抱著你,你瞪著大眼睛還吮著手指,我一逗你,還伸手要打我,呵呵……”
原本阿沐也並沒在意他說什麼,可到了後面,竟然聽他提及了母親,當即抬起了頭來:“你說我娘抱著我?那我能有多大?”
他想了想,比劃了一下:“這麼高?你母親就是個特別特別的女人,也是她告訴我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世上的女孩兒都是水做的,本該捧在掌心的。”
阿沐眼巴巴地看著他:“我娘長什麼樣子?”
記憶當中母親的容貌都已經記不清了,她抿唇,一臉的嚮往。
扶蘇笑笑:“等有空畫個她的畫像給你。”
可能是因為提起了她娘,使得兩個人無形當中又近了些,大雨過去的也快,泥濘的路上都是積水,只偶有被風吹落的雨點掉在水坑當中,起了水波點點。沐靜初早出去趕車了,進了小村莊,雨一停立即就有跑出來玩的小孩子了,三三兩兩的男人們出來修路。
馬車就停在路邊,沐靜初下車問路,不多一會兒直接往南去了。
他找了村里比較富裕的一家,敞快給了銀子,說要留宿一夜,鄉下人都特別淳樸,痛痛快快地給收拾了屋子,讓他們進去歇著。阿沐跟在扶蘇身後,背著包袱,這就進了農家院子。戰亂以後,老百姓的日子十分艱苦,家中也沒什麼招待客人的,拿了紅薯來給他們。兩排瓦房,還有幾間糙屋,讓他們住在後院的廂房裡,算是盡心盡力招待了。
日落西山,沐靜初換了干慡的衣服,幫著主人家劈了些木頭。
廂房都是大連炕,這個時候再講究排場也沒有那條件了,扶蘇洗了臉,自己動手剝起了紅薯。火塘燒起了火,阿沐坐在小馬紮上面,跟著來燒火的漢子說著話。
她將自己為數不多的銀子挑幾塊小的都給了他:“不知大哥可聽說這附近有個叫做巧姐的姑娘,她娘應該早走了,一個爹爹是個秀才,聽說在十幾里外的鎮上教書,不知道還在不在這裡了?”
男人歡天喜地地收下了銀子,低頭想了想,一把將手裡的秸稈都送了火塘當中去:“你打聽她幹什麼,她們家早沒人了。”
一提及這個人,他竟然認識,阿沐心裡歡喜,當即笑了:“以前受過他們恩惠,年頭久了不知道她們過得好不好?”
他奇怪地看著她:“你能多大,看著也就十五六,巧姐和她爹早死了二十來年了,就是我也是小時候才知道有這麼個事,都多少年了,記不太清了,反正死得挺慘,估計現在墳頭都得平了。”
阿沐怔住,半晌也沒說出話來。
再回屋裡,什麼也吃不下了。
平時趕路累極,都是倒頭就睡,今日住在火炕上面,暖暖的,卻也睡不著了。
阿沐挨著扶蘇,枕著雙臂,就看著梁頂,眨著眼睛不知道想些什麼。
男人側身面對著她躺著,也我無眠。
半夜又下起雨來,滴答地滴水聲從屋檐上滴落,只聽見舅舅淺淺的呼吸聲偶爾響起一聲鼾。
扶蘇此時長發盡散,被褥和她挨得很近:“怎麼還不睡?”
阿沐抿唇:“我受人之託,如果來得及,一定要到這滸苔來看看她女兒,平時只當她是拋夫棄女,現在才知道她女兒和丈夫早死了二十年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桌子上面的燭火跳著火花,扶蘇伸手撩起她耳邊的碎發,給她掖了她耳後面去:“這個簡單,明日去他父女墳上燒炷香。”
阿沐的長髮也在臉邊,她仰著臉,只覺眼角酸澀:“殿下,自古以來小胳膊都擰不過大腿,我明白容娘想和我說什麼了,天下之大,總有不盡人意的事情發生,什麼事不是一定能成的時候,有可能只剩一堆白骨了。”
平時她總是笑,此時一下感傷起來,扶蘇卻是有些不習慣了:“說什麼呢,不做怎麼知道做不到?”
阿沐點頭,這就翻身面對了他,她一臉正色,目光灼灼:“倘若有一日,我也死去了,那麼殿下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
男人嗯了聲,閉上了眼睛:“什麼事?”
阿沐長長地嘆了口氣:“沐王府誓死追隨殿下,可如果我不在了,殿下替我照顧我阿姐。”
他驀然睜開雙眼,看著她目光複雜:“姐妹之情,兄弟之情,真能如此地步?”
姐妹之情,兄弟之情,人世間總有說不清的羈絆促使人們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