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話未說完,男人已先答了他:“這是犬子韓沐。”
阿沐擦了擦嘴,也不等養父言語,大步走了出來,這就跪了扶蘇的面前:“阿沐給殿下磕頭了。”
他恭恭敬敬給磕了個頭,一點沒含糊。說起來,這少年反應也是太快了,根本沒給扶蘇一點餘地,他本就有求而來,這時微服出訪也沒帶什麼貴重物品。再說外傳是都知道韓湘子早年行走在宮裡,是個被淨了身的,哪有什麼兒子。眼前這少年看著也就十四五歲的模樣,長得白白淨淨,陰柔貌美,也是半分富貴氣都沒有,跪下磕頭的時候還聽著咣的一聲,不賞點什麼東西,也確是過意不去。
猶豫片刻,扶蘇伸手解下了腰間的佩玉:“扶蘇也是唐突來訪,沒帶什麼東西,這佩玉是我隨身之物,送與小公子做個念想。”
韓湘子動也未動,少年磕頭時候是實心實意地磕頭,抬起頭來時候卻也不怯場,他並未推諉,雙手接了過來看了看面露歡喜之色,也對著扶蘇笑了:“謝太子殿下。”
半個時辰以後,雨聲漸歇。
扶蘇和韓湘子下了兩盤棋,各有一勝,然後告辭。
韓家父子送出門外,馬車上又有一年輕姑娘身穿胡服,跳了下來,利落瀟灑。
她伸手接過了傘,對他們還欠了欠身。
阿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側立一邊。
馬車漸漸駛離,很是平穩。
一直到出了這個巷口,男人身邊撐傘的少年才垮了臉色:“韓湘子不是個太監嗎,他哪來的兒子,殿下也真當回事還把玲瓏配玉給他,回頭讓婉小姐知道了還不生您的氣啊!”
太子扶蘇雙眸半闔,只淡淡一瞥。
車上有些悶,穿胡服的年輕姑娘打起了車簾來:“韓湘子還有兒子?殿下把玲瓏佩玉給他了?”
少年嗯了聲,叫了聲阿姐,這才悶聲悶氣地把他和太子進了韓家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是太子奶娘的兒子冬生,女人是姐姐春梅,都從小就跟在太子身邊,言語間也鮮少顧及什麼是快言快語。一樣的季節,齊國比趙國要悶熱的多,少年可是一心盼著早點能回去才好。
女人伸出手去,在他腦門上就戳了下:“你懂什麼,結盟不過一時而已,齊國日益強大,一旦再打起仗來,我們就是案板上的一條死魚,回不回得去都不一定,要那佩玉何用!”
冬生扁嘴,吶吶地低下了頭:“沒用也不給他,他算個什麼東西!”
春梅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面:“你是不是傻?糖蒸酪是什麼玩意?那是拿冰塊冰出來的糕點,一般人家誰吃得起,韓湘子這麼捨得給他吃,當然是很重要的人!。”
少年捂著後腦勺,委屈地直叫喚:“阿姐!疼!”
春梅卻不看他,手腳麻利地給太子擦著鞋,雨天泥濘,生怕他涼了腳。
冬生揉著腦袋腦袋抬頭,卻又見姐姐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不敢再囉嗦了,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扶蘇靠坐在虎皮墊上已經閉上了眼睛,似已睡著。
且不說這馬車離開了九道巷,阿沐回到屋裡,就迫不及待地拿出扶蘇給他的那塊玉佩來,舉在在了頭頂。雨天陰沉,屋內也暗得很,這玉一看就是個稀罕物,內有流光縈繞,外有無暇瑩潤,手感是光滑如卵,當真好玉!
他歡歡喜喜地端詳著,冷不防韓湘子剛好走過,一伸手就搶了過去。
阿沐眨巴著眼睛:“這是給我的。”
男人回身坐下,一伸手就扔了桌子上面:“知道什麼東西麼,給你就要。”
少年走到他面前,估算了下:“這塊玉拿到行上去,最少值這個數!”
他伸手比劃了下,目光就一直在養父臉上,見他一臉嫌棄模樣,才再次伸手拿了玉在手裡,這就嘿嘿笑了揣了懷裡。
韓湘子白了他一眼:“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看人家到時候找你辦事你怎麼辦?”
阿沐渾不在意:“爹爹要不想阿沐拿早就言語了,還用等到現在?這東西對我來說大用沒有,不如賣了行上去換些銀兩才是真的。”
男人嗤笑一聲,到底是沒有理他了。
天還沒等黑,又有人來接韓湘子,彼時容娘剛端上來第三道菜,阿沐幫著她撿碗,屁股都沒等沾到椅子,飯也沒吃一口,就又有人噹噹敲門,一直在外面罰站的帶刀侍衛何其正上前開門,一個小廝一頭就扎了進來:“韓大夫在家嗎?”
阿沐無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活菩薩威名遠揚,已經變成了能治疑難雜症的大夫。
韓湘子這時候已經換了臉面,仍舊是帶著傷疤的臉,滄桑得一看就有四五十歲了:“怎麼了?”
那小廝連滾帶爬摸進了門裡,撲騰一聲就跪下了:“奴才是晉王府家的牛二,我們王爺讓我急著來接您,說有急事讓您趕緊過去一趟!”
容娘已經給父子二人盛好了飯:“阿沐餓了吧,快吃飯。”
阿沐這時候哪還有心事吃飯,只是走到韓湘子的身後輕輕扯了他的袖子:“爹爹。”
男人回眸:“怎麼?”
少年揚眉,小聲在旁:“我也想去。”
他只是皺眉,但也沒問他想幹什麼去,只一回身坐了桌邊去:“吃飯。”
牛二自然急得不行,跪行兩步就差抱他大腿了:“三爺,我們王爺說了,天大的事情也要緩一緩,快點跟小的走吧,再晚兩步世子他……他恐怕就不好了。”
韓湘子也不看他,心裡有數。
他不急不慢地端起了飯碗,瞥了眼阿沐:“快吃。”
少年也是真餓了,但他從小就是這樣,張多大口下去,到嘴裡也都是細嚼慢咽慢得很,等他吃飽喝的已經快半個時辰了。牛二早被趕了外面去,就在大門口打著轉轉。容娘給拿了水來,韓湘子這就漱了口,仔細淨了手,親自去廂房拿了一個小藥箱來背在了身上。
阿沐摸不准他什麼心思,也沒敢動,就眼巴巴地看著他。
男人回頭囑咐了容娘兩句,無外乎不是叫她看著點天氣,如果半夜再下雨想著給窗戶關上,生怕他窗口的糙藥著了雨氣。
末了,他站在門口回眸,看見少年趴在桌邊,一邊看著他一邊伸手蘸著茶水在桌上畫圈圈。
這就瞪了他:“不是說想去晉王府麼,還不過來?”
阿沐歡呼一聲,幾步就跑了過來:“我給爹爹背藥箱!”
第6章
床上躺著的年輕男子渾身都是水,似乎睡著了。
阿沐跟在韓湘子身後,探出頭來看著他。
他長發亂糟糟地披散著,額頭上面還有一塊髒污帶著些許血跡,即使這樣也不影響他的美。
沒錯,是美。
據說晉王李顥年輕時候就是燕京出了名的美男子,世子李煜和弟弟李珺是一母同胞,他們的母親林氏當年也盛名在外,兄弟二人從小就是俊俏的,李煜本來就是早產兒,身體一直病弱輕易不出外示人,可他十三歲上殿,是一鳴驚人。
趙昰回到齊國以後,趙國上下怒不可遏。
兩國繼續交惡,就在這個時候別國蠢蠢欲動,一時間齊國軍資軍費短缺,老百姓苦不堪言,少年李煜出使燕魏兩國,單憑三寸不爛之舌,使得三國結盟。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為齊國拖住了殘喘之機,趙家軍勢如破竹直逼趙國京都,迫得趙國遷都。後來斷斷續續這兩年,六國僅剩四國,以趙昰為代表的主戰派也捱不過百姓疾苦,趙國割地議和,送來質子扶蘇,然後天下太平。
阿沐是沒有見過世子李煜的,但是他見過他的畫像。
只是當站在本人面前的時候,他不由得感嘆,畫像上只有俊秀,並無神韻。
李煜男生女相,又因病弱身形瘦削更有羸弱的陰柔美,他皮膚白皙,閉著眼睛能看見眼底兩排睫毛微微輕顫,好像要醒過來了。
韓湘子給他施了針,一邊跪著兩個戰戰兢兢的下人,晉王李顥坐在桌邊,面色不虞。
阿沐給捧著藥布,他緊緊盯著世子的臉,總有一種錯覺,好像他馬上就能醒過來一樣,果然正盯著,男人真的睜開了雙眼,一時間他看見韓湘子父子還有點恍惚似地,目光呆滯。
韓湘子破鑼的嗓子一如既往的難聽:“孩子,你感覺怎麼樣?”
李顥見兒子醒過來了,這才鬆了口氣,趕緊走上前來:“煜兒,”說著回頭怒斥:“還不過來給世子換衣!”
地下跪著的那兩個小廝趕緊連滾帶爬地過來伺候著,結果床上這個竟然也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床里角去,他抱著雙膝,就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美目流轉間儘是純真。
很明顯他不想讓任何人碰他,就連說出來的話都沒有半分底氣:“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