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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熾……”
“我聽到了,初雪在為我念詩。”他說著,眉眼含笑,是非常溫柔滿足的表情,“念得真好……以後常念給我聽,好嗎?”
“好。”
“你……不問我詩的意思了嗎?”
“只要你沒事就好。”
他又是一愣,隨即笑開來:“呵呵,果然,初雪對我最好了!”
我用另一隻手撫開他額前的發,看著他依然慘白的臉:“真的……不要緊嗎?”手順著耳鬢撫過他的臉頰,指下那毫無血色的肌膚分外刺眼,讓人莫名不快……
“我不要緊,只是很久沒正面對上這麼強的靈力,有些吃力而已。”皇甫熾握著我的左手,摩挲我腕上的珊瑚鏈,微微苦笑了下,低低地自言自語,“我該多謝稚雀的,雖然之前還很惱她……”
這時我才注意到,那鮮紅的珊瑚鏈子,此刻正泛著一層白金色的柔光——和之前保護我的那光壁是一樣的波動。
……他果然,還是介意了。
“你……不需要想太多。”我望進他眼裡,淡淡說道,“你保護了皇甫少玠,你做得很好。”
他直直凝視我,忽地又轉開了視線,沉著眸子,低聲回了一句:“可我沒能保護你。”
說這句話的,是責任心比誰都要重的身為少主的皇甫熾。而責任心重的缺點,就是容易自責,眼前這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我沒勸他,只淡笑著,伸手安撫地摸摸他的頭。好一會兒,他才終於柔和了眼神,慢慢恢復成在我面前的一貫模樣。
“真是的!”他抬眼望向我,帶著一絲不好意思,靦腆地笑了起來,“為什麼初雪總是這麼會安慰人呢 !”
知道他釋懷,我也跟著笑起來,損他一句:“那是因為你太笨了。”
“……你不睡嗎?”我問。
看皇甫熾一臉倦容,還以為他該睏了,他卻睜著眼笑望我:“初雪,幫我把少玦叫來吧。”
“我沒看見過他。”之前都只顧著皇甫熾,根本沒注意其他人。
“若我沒料錯,他應該就在院子裡。”
“……外頭不是很冷嗎?”不好好待在屋內偏要在院子裡吹冷風?
皇甫熾嘆口氣,無奈道:“他就是這種人。”
“……不懂。”
他笑笑,一點也沒有為我解惑的意思:“慢慢你會懂的。就算不懂也沒關係,你不懂我才高興。”
沒理會他的敷衍似的話,我看看他的臉色:“你當真不要緊?”
“沒事沒事,”他搖搖頭,保證道,“只是說說話,費不了多少氣力。”
這小鬼,只有這種時候才特別乖巧!確定幫他把被角都掖好了,我這才往外走。
“……初雪。”
“嗯?”我回頭,望見皇甫熾似是決斷了什麼的神情。
“你……去祠堂吧……去把少玠帶回來。”
“祠堂?”
“……對。”
“好。”
開了門,果然看到一抹頎長身影立在院中,不遮不掩,任雪在身上覆了白白的一層,臉也凍得像雪一樣白。
還真是被皇甫熾料對了。
我一出來,那人便直直盯著我,直到我在他面前站定。
對方遲疑地開口:“他……怎麼樣了?”不用問也知道“他”是指誰。
“醒來一會兒了,還很虛弱。”不過已經可以發號施令了。
我的據實以告讓皇甫少玦蒼白的臉色明顯地更加白了幾分。
垂下眼,發現他身側緊握成拳的手細細地發著抖,忽然間我覺得,一直以來他對皇甫熾的不斷挑釁並不單單只是故意較勁,應該還有其他……更深層的原因吧?至少在我看來,他此刻是真的在擔心皇甫熾。
既然如此,讓他一個人去見皇甫熾,應該無妨吧?
“去吧,”我淡淡催促,“他在等你。”
拐過長長的迴廊,經過主屋,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才來到皇甫家的祠堂。這期間遇上的僕人們總是用與平時不同的奇特眼光看我,然後欲言又止地迴避開去,那態度讓我略為不解,卻也沒在意到去細究原由。
深深的院落,古木參天,枝上積著厚厚的一層雪,墨綠的葉色顯得沉而穩,為這清冷的院落添上了些許生氣。
咯吱——一聲,我推開緊閉的漆紅木門,冷風肆無忌憚地倒灌進屋內,垂在頸側的髮絲嗖地揚起,惹來一陣輕癢。
我眯起眼將發勾回耳後,反手將門帶上,轉頭粗粗打量這間布置得莊嚴肅穆的屋子。
一排排牌位井然有序地擺放著,一燭燭白蠟緩緩燃燒出柔和的光,線香的味道縈繞在周身……心底浮上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便一直在這裡似的,甚至連那高高的屋頂上精繪的咒文,不必細看也能在心中準確地描繪出圖形來。
好奇怪,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該是第一次來這裡。
“……初雪?”
細細的聲音打斷我的疑惑,我尋聲望去,看到皇甫少玠縮在角落裡,用兔子一樣紅通通淚汪汪的眼望了望我,馬上又低下去。
我走過去,把掛在手臂上的厚披風蓋到他頭上,然後在他身旁坐下。
沒忘記他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所以我什麼也沒說,等他自己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披風下傳來不確定的聲音:“……吶,初雪,皇甫熾……他沒事吧?”
那樣子能算是沒事嗎?我不確定,所以便用回答皇甫少玦時相似的話回答他:“醒了,還很虛弱。”想了想,還是加上一句,“我想應該是不要緊的,他看起來還挺有精神。”
“真的?”從披風裡探出一顆小腦袋,用可憐兮兮的表情緊盯著我。
“真的。”
“——那就好!”說著他又把頭埋進披風裡。
又過了一會,細細的聲音問我:“……初雪,你生氣了嗎?”
“氣什麼?”
“……我害皇甫熾受傷了。”
“為什麼你認為我會生氣?”
“因為玦哥哥就很生氣啊!”他的手捂上左頰,話里已帶上濃濃的鼻音,“我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打我……”
我看到他指fèng間露出的明顯的紅印。會動手打這般疼愛的弟弟,是因為一時心急吧?等到冷靜下來,只怕是後悔不已,不過——
“我想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你吧。”
“保護我?”頭又探了出來。
“你想想看,”我對他安慰地淡淡笑道,“如果他沒有打你,沒有罰你進祠堂,你現在會是什麼處境?”
“……”皇甫少玠是聰明人,我這麼說,他自是很快會意,但仍是一臉彆扭地固執己見,“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玦哥哥雖然老是找皇甫熾麻煩,可是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歡皇甫熾……”
……原來,皇甫少玦之所以這麼緊張,是因為他對皇甫熾抱持著“喜歡”這種感情。
“初雪的話就更不用說了,你當時整個人都傻掉了——”
我愣了下,直覺回道:“傻掉的人是你吧。”
“……嗯。”他意外地相當老實,“我對他一向都沒好感的,也以為他該是跟我一樣的……沒想到他會衝出來擋在我前面……受了那麼重的傷,還吐了那麼多血……看得我好心慌……”
心慌?我捂著胸口回想當時的情景,那種感覺是叫“心慌”嗎?……我,有“心”嗎?
“……要是那時侯我沒有去念那個咒文就好了……明知道自己的力量還不足以去駕御它,卻還是想試試看,心想著應該不會有事的……為什麼我總是這麼自以為是呢,為什麼不肯老實承認自己的能力不如皇甫熾……”他嗚咽著無比自責地說。
“……”
“我不是故意的,初雪……我真的沒想過要害他受傷的……”
埋在披風裡的聲音帶著重重的鼻音,我猜想他是又哭了。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皇甫熾也沒有怪你的意思,是他讓我來接你的,所以你也別責備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