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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退開一步,卻被他拉了回去。皇甫熾用深邃的眼鎖住我,沙啞的聲音低緩得輕易便能迷惑人的神志:“……你在害怕嗎,初雪?怕我以後都會被困在皇甫家,就這麼過一輩子?”
“……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是……直覺地認為不可以讓他被發現,想也沒想地身體就自己動了起來。
“是嗎?”他笑了笑,伸手抱住我,牢牢地用力地抱住我,嘆息似地在我耳邊低語,“初雪,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經過無人的小徑爬上山頂,極目遠眺時,天和佇雪院裡看起來一樣高,但是更加寬廣、更加遼遠,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回頭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他那總是笑著的臉上此刻有著沉浸在回憶中的溫情,像在懷念著什麼似的看起來十分柔和。
像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他回頭對我一笑:“這裡是以前我母親常帶我來的地方——瞞著族人,在父親的默許下偷偷帶著體弱多病的我出來……為了告訴我這世間有很多有趣的事,為了讓我對‘生’有所留戀。”
“是什麼樣的人?你的母親。”會讓孩子在想起時露出那樣的表情,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吧。
他想了下,微笑道:“她是個大家閨秀,出身名門,待人溫柔親切,偶爾還會有點孩子氣。大家都很喜歡她——父親也不例外,據說他對母親是一見鍾情。”
“你喜歡她?”
“嗯,非常喜歡!”他看我一眼,挨近問,“初雪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裡嗎?”
“為什麼?”我問。
“你猜猜看嘛!”他忽然就撒起嬌來。
我認真考慮了一會兒:“……你想你母親了?”
“一半一半,再猜!”
“……”白他一眼,撇開頭懶得理他。
“不要生氣嘛,初雪!”他笑嘻嘻抱住我,討好地輕輕蹭著我的額,“因為你認真的樣子太可愛了,我才忍不住想捉弄你的嘛!”
“無聊!”扯了扯嘴角,我冷眼看他像小狗似的舉動。
他承認得倒很乾脆:“我是無聊啊!誰叫初雪都不跟我說話!”
“我哪有?”
“你還說哩!你從來都不主動開口跟我說話,每次都是我開了頭,你才會接下去!”
“……是這樣嗎?”想了想,後知後覺地發現好像真是如此。
“你看吧,你一點自覺都沒有!”他哼了哼,喃喃抱怨起來,“如果我不說的話,你根本就不會發現,要是我不開口,你就會一直不跟我說話,好幾次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使了障眼法,你才會一直對我視而不見——”
“夠了,”我伸手捂住他的嘴,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你還是先告訴我你帶我來這裡的理由吧。”
“好啊!”他笑呵呵地拉下我的手,放在頰邊輕輕摩挲,認真地說道,“我帶你來是因為,我想將有生以來最重要的朋友,帶來給母親認識。”
有生以來最重要的朋友?他不是只有我一個朋友嗎?難不成……
“你是說我嗎?”我指著自己問。
他啞然地看著我,然後嘆口氣,用無限悲涼的口吻感嘆:“初雪,你真不是普通的遲鈍耶!”
“……不行嗎?”我不悅地瞪著他故作悽慘的表情。
“不,”他認命似地小聲說道,“只是我以後會有點辛苦……初雪你在幹嘛?”
“味道,”我轉回視線,“有味道。”
“什麼?”
“從那邊飄過來的,”我指向斜下方不遠的地方,那裡有座大大的院子,“好像在哪裡聞過。”
“那是個道觀,香火一向鼎盛,你聞到的大概是線香的味道吧——”才笑著,卻猛然頓住,“初雪我們回去!”
“……不多待一會兒嗎?”難得能出門,而且,“你不是想念你母親嗎?”
“只要她知道你就行了!我們快走吧!”他像是在焦急著什麼,表情都變了。
……那裡有什麼讓他不安的東西嗎?我瞥一眼不遠處的道觀,再看看皇甫熾,他似乎越來越慌張了。
“回去吧。”我說,握著他的手安撫地一笑。
然後,被他從遠離道觀的小徑飛快地拉下山去。
回城以後,皇甫熾又帶我去了城裡最有名的幾家書肆逛了一圈,回家時我手上抱了一大堆書。
雖然在外頭玩了很長時間,不過因為在晚飯前趕了回來,所以很幸運地沒有被人發現我們曾經出去過。對於這點皇甫熾相當得意。
用過晚飯後,我將新買的書整理好,然後隨便抽了本坐在書架旁看起來,皇甫熾則坐在矮桌前興致勃勃地把玩他從各個攤販那裡搜羅來的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
“初雪,過來一下。”
我回頭看了眼忽然出聲叫我的人,將手中看到一半的書放回架上,慢慢走到他身邊。
“什麼事?”從剛才起,他就一直笑得很奇怪。
“這個,你瞧,很漂亮吧?”他仰起頭,獻寶似地晃了晃手上的東西。
長方形的小墜子上,刻著我不懂的複雜圖案,龍飛鳳舞的繚亂,卻也詭異地撼動人心。
我盯著看了一會,依據它的顏色和質地判斷道:“這個是……木頭做的吧?”
“對,是桃木。”
“那,這是什麼?”我指著上面的圖案問。
“這個是咒文。”
“咒文?做什麼用的?”
“咒文有分很多種,這個是用來祈求平安的。”
“哦。”他解釋得倒挺仔細,不然我還以為那只是隨便亂刻的。
“如何?漂亮吧?”
“嗯,很漂亮。”我由衷地稱讚道。
“是嗎?”他笑了笑,拉我坐下。
“你幹嘛?”看他將墜子的紅繩系在我脖子上,然後笑得一臉心滿意足。
“過年的禮物啊!”
“嗯?”過年的禮物?
“桃木乃五木之精,能制百鬼,自古就有用桃作厭勝之具以辟邪的風俗。”他撫著墜子上的咒文,笑得十分溫柔,“這個桃符送給你當作新年禮物,祈求你能夠歲歲平安。”
“嗯……謝謝。”我瞧著垂在胸前的桃木墜子,生出一絲困擾,“可我沒有準備禮物……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我嗎?”他笑呵呵地挨過來,狗兒一般往我懷裡鑽,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窩好,“我想要初雪!”
“哎?”
“我想要初雪一直陪著我!”
“……我不是說過了會一直陪著你嗎?”
“所以啊,我最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其他強求不來的東西我會自己努力爭取,初雪只要一直在我身邊就好了!”他宣告似的說著,一臉真摯,理所當然地靠在我懷裡。
於是我也笑了,手撫上胸前的墜子,輕輕允諾:“好。”
隨著年關臨近,我——非常無聊。
歸咎原因,應是皇甫熾近來常常不在佇雪院的關係吧。沒人纏著,突然發現自己空了許多,於是便找了事來打發時間——比方說,打掃和聊天。
“你是說,你在這裡住了很久了?”我邊用力抹著房梁邊問對面。
“是呀是呀,很久了呢,大概有兩三百年了吧!”對方興奮地點著頭,“因為太久了,我都記不清確切的時間了呢!”
“也就是說,皇甫家的事你都知道?”
“那當然嘍!這個家裡發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過我這雙明察秋毫的眼睛!”魄鵠得意洋洋地哼笑幾聲,眼光往斜上方飄去,一副驕傲得不得了的樣子。
“那我問你,皇甫家的第一任族長叫什麼名字?”隨便問了句。
“……”無言地撇開頭,裝做沒聽見。
剛剛是誰信誓旦旦地放大話來著?
“那至少,前任族長的名字還知道吧?”
“知道知道!”急切地想挽回失去的信譽的男人,湊過頭來努力地叫道,“是個很溫吞的傢伙,名字叫做——叫做……”
“想不起來就算了。”我不感興趣地說,拍拍剛抹乾淨的地方,“過這邊來,我要開始擦那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