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原本我想找人商量,可魄鵠是不能找了……稚雀也好久沒來了。現在是冬天,她應該是在訪歲園的冬苑吧?溫壺清酒,懶懶地小酌……
偶爾也會做夢,夢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光,在稚雀身邊的時光,夢到她撿到我時的情景。
她說要帶我走,說吵醒了就要負起責任,用慣有的縱容又溫柔的語調。
結果一覺醒來,我有了身軀,也有了名字,成了皇甫家少主的式神,成了皇甫熾唯一的朋友。
——好好地看著,它會有怎樣的一個未來。
這麼說著的稚雀,心裡在想些什麼?那時,她口中的我的未來,又是什麼樣子?
這一切,無人為我解答,在我的記憶里也找不到答案。
但我卻日漸清楚地知道,我的未來就在這裡。
在皇甫熾的身旁。
第六章
窗外飄著小雪,無聲地落著,天地間仿佛空曠一片,寂靜的漫無邊際,讓時間也流淌得緩慢了起來。
盆里燒著碳,不經意地晃動的透紅,在昭示穩穩散發的熱量。
我坐在矮桌前,一動不動地盯著棋盤絞盡腦汁。好半晌,才落下手中的黑子,淺淺舒了一口氣:“輪到你了。”
我抬頭提醒,卻見對方直直盯著我,專注卻……心不在此的樣子。
“辰嵐?辰嵐?”輕喊了好幾聲,對方卻全無反應,我頓了下,身子稍微傾過去一些,猛地用力叫了聲,“辰嵐!”
“啊?”他微微一驚,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斂起心神,“怎麼了?”
“輪到你下了。”果然,還是得用這一招。
“哦。”恍然地捻起一顆棋子,他只向棋盤掃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落子。換我繼續苦思冥想,卻發現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封殺,只得就此作罷。
與辰嵐對弈,他總是看著我就發起呆來,我知道他真正看的是誰,便也隨他。不過,即便心不在焉,他也是遊刃有餘,我雖然全心應對,卻還是每回都輸他。
倒也不怎麼在意輸贏,於是邊拾子,邊笑一句:“我又輸了呢。”
淺淺微笑著,他淡道:“在這世上,沒有哪個人是穩贏不輸的。”
這我知道。教我棋的是皇甫熾,而辰嵐的棋則是稚雀教出來的。所以輸他……該說是理所當然嗎?
不過,一談起棋,就會想起魄鵠以前說的話,不自覺就對辰嵐說了起來:“有人對我說:世事如棋局,一子錯,滿盤皆輸——那個人好像一直很……悲傷的樣子。”
“……那他必定是輸了,非常重要的東西吧。”垂下眼,微笑也黯淡了些。
“重要的東西?會是什麼?”什麼樣的東西才能稱之為“重要”?
“……比如愛情……比如緣分……每個人對重要的概念都不一樣。”他捻起一顆白子在指間撥弄,像是隨意說道,“但不論是什麼,一旦得到了一些,便會開始貪得無厭起來,不由自主地會想要更多更多。”
“就像你對稚雀嗎?”
“——!”
必定是我問得太過直接了,辰嵐的臉色剎時刷白,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他對我苦笑了下:“你還是真是一針見血。明明很遲鈍,感受力卻出乎意料地敏銳……”
“你喜歡稚雀?”
他有些詫異我會有此一問,笑問我:“初雪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我想了下,回道:“知道,”看皇甫熾的行動就知道了,“但不是很明白。”
“那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愛?那是什麼?”
“……是比‘喜歡’更加深刻的感情,會想要分分秒秒相守、時時刻刻獨占,”他捻著棋子在唇上輕輕一吻,微眯起的眼裡閃著深沉的幽光,“……是恨不能奪去對方的自由,將她完完全全融入自己骨血中的瘋狂……”
我看到他深幽的眼眸里複雜的情緒,有忿恨,有悲傷,有魅惑,有心痛……還有至死方休的決然。
那樣的神情,就像瘋狂燃燒吞噬一切的焰火一般……
有一瞬間我想,這個總是和稚雀一樣穿著一身白衣的人,或許更適合紅色也說不定……
“……曾有一次,我偶爾醒來,稚雀對我說,蔓珠沙華的紅色太過濃烈太過肆意,讓人覺得很危險很可怕——”
卡噠——白色的棋子落下,撞擊著棋盤,發出一聲鈍響。
我看到辰嵐驟然緊縮的瞳孔中,清晰地烙印著的一張絕美的臉。虛無的影象,是我又不是我——那是他失去的,非常重要的東西。
拾起棋子放回他手中,我淡淡接下剛才的話:“可是,雖然可怕,她還是覺得很美麗……非常的美麗。”
“……她……真的……這麼說嗎?”握著棋子的手微微顫抖著,他遲疑地問我。不敢置信又期待著,害怕希望落空的表情。
“是的。”我輕輕點頭。
然後,氣流嗖然浮動,門開了,一陣衣袂飄動的聲音。
有人絕塵而去。
迫不及待。
……望著棋盤上散落的棋子,我在一個人的屋子裡靜靜發呆,任門大敞著流失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熱量。
我想我或許是做錯了,可話一旦說出口,便再無法收回。
無力地趴在桌上,我現下已沒有心思去整理棋盤了……真的是做了多餘的事情了吧?
哎——為什麼會這麼麻煩呢?明明是相互喜歡的,在一起時也很開心,為什麼當其中一人的感情變成了“愛”之後,就無法再在一起了呢?
……
……
難道說“愛”是很討人厭的東西嗎?
忽然意識到這樣的可能性,我立即正坐起來,收拾好棋子,打算等一下去翻翻皇甫熾那堆足以壓死人的書,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不過,“愛”跟陰陽五行八卦命理應該沒什麼關係吧?也不知道皇甫熾的藏書里會不會有這方面的記載……算了,隨便找找看吧,反正我現下也沒什麼事可做。
才想行動,院子裡便傳來一陣騷動,我抬眼看去,是管家和……皇甫熾?
我起身走到門口,本來低垂著頭全靠管家扶持才得以行走的人抬頭看我一眼,慘白著一張臉,沖我笑了下:“初雪,我回來了!”
說著便向我倒了過來,我趕緊伸手去接,他順勢倒進我懷裡,無力支撐自己地將全身的重量全都放到我身上。
我用兩手抱牢他,免得他滑下去,疑惑地看著面無表情的老管家,希望他能為我解答。
不過皇甫熾沒給我機會去了解,靠在我身上輕聲說了句:“管家,你先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只遲疑了一下,他便毫不猶豫地掩門離開了。
對主人的命令絕對服從……似乎是這宅子裡僕人們一慣的作風。
我微微簇起眉,扶皇甫熾到桌邊坐下,倒了杯熱茶餵他。
他靠在我懷裡,小口小口地吞著茶,看起來十分虛弱,但這並不妨礙我向他提問。
等他似是緩過氣來了,我淡淡開口:“你不打算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特意遣退管家,如果不是不想讓我知道,就是打算由他自己來開口了。
“……也沒什麼。”他喝完茶,臉上稍微有了點血色,等我把空杯子放回桌上,便整個人往後仰躺進我懷裡,“只不過是和少玦大幹了一場罷了。”聲音聽起來低沉又沙啞,明顯的氣虛……或許該提醒大夫給他增加補湯的次數和分量了。
“什麼意思?”
“就是通常所說的‘鬥法’啦!”他不甚在意地說。
“皇甫少玦找你麻煩……還是你故意安排?”
“呵呵,”他抓過我的手,開始專注地玩起我的手指,“就知道初雪你聰明。”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認為他現在的身體適合做這種過激的事情。
“沒辦法啊,如果要讓族人們承認少玦的實力,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值得他這樣折騰自己病弱的身體?
“這樣才能讓少玦順利地繼承族長的位子嘛。”
“……他同意你這麼做?”那個驕傲又固執的人,怎麼可能接受這種施捨般的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