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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是好奇而已。”對於我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皇甫熾的“好朋友”。雖然這情況有點讓我哭笑不得。
懷裡的人聽我這麼說,側頭深深看我一眼,然後無奈又釋然地笑了起來,剛才的緊張感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頭靠在我肩上,他抱怨似地喃喃說了句:“初雪大笨蛋!”
“……喂,”我皺起眉,“不要沒頭沒腦地罵人,我雖然不聰明,可還不至於被你說笨的程度。”
“你是不笨,就是太遲鈍了。”
“皇甫熾!”又是笨又是遲鈍,用不著這樣損我吧?
“不過,這樣也好。”
“你說什麼?”他說得太小聲,我沒聽清楚。
“我說,”他沖我一笑,“我喜歡初雪!不管你多笨多遲鈍,我還是喜歡你!”
我沉下臉……這小鬼,居然還在損我!
無視我的不悅,他兩手纏上我的脖子,將臉埋進我的肩頸,嘆息一般地說道:“初雪這麼遲鈍,你一定沒有發現吧……”
“發現什麼?”我悶悶地哼道。這樣子說話可真不容易,他能不能快點鬆手啊?
“當然是我對你的感情嘍。”
“你說過很多次了,說你喜歡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每天說這句話的次數都可以比照三餐加點心加夜宵了。
“……不止哦!”好半晌,他輕快地說了一句。話里,有些什麼我抓不住的情緒。
“不止?”
“對,不止。”
響耳畔的話,低得幾乎聽不清……
第七章
不止?不止是什麼意思?是指比喜歡還要喜歡嗎?
比喜歡更喜歡的感情是什麼?……上次下棋時,好像聽辰嵐說起過。
——那是比“喜歡”更加深刻的感情,會想要分分秒秒相守、時時刻刻獨占……
“……皇甫熾,如果我離開你,你會怎樣?”我問得很小聲,可賴在我身上的人還是聽見了,我感覺到他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他慢慢爬起來,手撐在我頭兩側,烏黑的髮絲垂下,在他臉上籠上了一層陰影:“……你說什麼?你剛剛……說了什麼?”
“我說,如果我離開——”話還沒說完,便被他用手捂住了口。
“初雪不會離開我,你答應過會陪在我身邊……你怎麼會離開我呢?初雪是屬於我的呀!”他蒼白的臉龐閃過一抹少見的狠戾,一下瞬立即被溫和的表情所取代,快得讓我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初雪是不會離開我的,你捨不得我的,對不對?”
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微瞠的眼……果然是很彆扭啊……
抬手把他散在頰邊的發撩開,我輕輕嘆息:“皇甫熾,別對我擺出少主的臉,我不習慣。”
他怔了怔,眼神微微動搖起來,溫和的表情緩緩褪去。
“我只是問問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騙人!你要是沒這個意思根本就不會問!”一下子粉碎掉少主的面具,他委屈地嚷嚷著,眼裡有水光浮動,一晃一晃的,搖碎了我的倒影。
不由得笑起來,我惡作劇地拉了拉他的頭髮,拉他到眼前:“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沒有別的意思。我說過會陪著你,就一定會遵守約定,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真的?”他悶聲問著,語氣可憐兮兮。
極近的距離下,我在他的眼瞳里看見自己真誠的微笑:“真的。我們約好的,不是嗎?”
“……約好了,絕對不離開?”
“嗯,絕對。”
他這才安心地笑開來,孩子般埋首在我頸間。
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我凝住了眼中的笑意。
……那天也是這樣,被我問起魄鵠時,也是用極兇狠的眼神看著我……之後又……露出悲傷的表情來……
悲傷地……說著他喜歡我……說著我陪他和他陪我是不同的……
魄鵠曾對我說:“寂寞是很可怕的情緒。許多年來沒有人看得見我,沒有人和我說話,完完全全被隔離開來,到最後連自己也不由得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當初雪你直直地看著我,問我‘你是誰’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快要哭出來了……皇甫熾那小子也是極寂寞的人,所以他會如此重視你,我並不意外,畢竟你是他唯一鍾情的人……知道嗎,初雪,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沒有時想要得到,得到了又害怕失去……一旦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他說這話時是微笑著的,可眼裡的落寂騙不了人。
我有漫長的時間可以消磨,但皇甫熾是人類,人類的壽命只有區區數十載,何況他還是那樣多病的身軀……我可以陪他到生命的盡頭,但他在我的生命中卻是轉瞬即逝——畢竟存在的形式是如此不同。所以他生氣、他懊惱,因為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不論如何嚮往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一旦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偏偏是如此獨占的感情,偏偏……
——是恨不能奪去對方的自由,將她完完全全融入自己骨血中的瘋狂……
這一刻,我稍稍明白了,辰嵐這句話的意思。
隔日,我醒得很早。
天蒙蒙亮,隱隱地聽到院外喧鬧。昨天是皇甫少玦的大喜之日,大概是府里的僕人們在收拾殘局吧。
昨日門庭若市,今天想來也不會冷清到哪裡去。不知道皇甫熾還會不會帶我一起出去?昨天應該已經達到他的目的,我想今天他是不會再讓我和那些人見面了。誰叫他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費心算計,結果卻自己氣到自己,讓我不由得聯想到“自作自受”這句成語。
屋子裡很暗,不過這對我影響不大。小心地翻個身,側頭看看躺在我身旁的人,發現被子又滑到他肩膀下了。
這人,睡像不壞但也不算頂好。
將被子拉攏,注意到他鬢邊的髮絲有些亂,便用手指小心地梳理起來。他的頭髮不很長,但是很細很軟,而且有著漂亮的烏黑色澤,觸感也很順滑。我猜想那些大補湯的滋補成分都進了他的頭髮里,反倒是他的臉色無視大夫們的一片苦心一如既往的蒼白。
蒼白的臉,青筋隱隱浮現,第一次見面時就讓我吃驚不已。而那之後的朝夕相對,也仍是沒有習慣這份蒼白。多少是有些心疼的,對於他……那病弱的身軀背負了太多東西,以至於連自己也被列入了犧牲的範圍……
——我的時間不多了,身為少主,我有責任也有義務為皇甫家的未來鋪好路,挑選出有足夠擔當的皇甫家下任族長,鞏固他的勢力,穩固整個家族。他需要名正言順,我便給他相應的名分;他需要權威,我便給他建立權威的機會;他需要強而有力的支持,我便給他鍾家的權勢做後盾。
——鍾家,怎麼會允的?你外公寵你,你舅舅、舅母也是當你親生子來疼,你表妹敬你愛你,他們怎麼可能應允?
——因為我求他們,求他們讓我盡皇甫家少主的責任,盡我的本分,讓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去九泉下見我早逝的父母。所以他們允了。就因為他們寵我疼我敬我愛我,所以他們允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
——不要緊的,我相信少玦。我將自己身為皇甫家少主的一切交給他,也將皇甫家的未來託付給他。他會做得很出色,我相信他會做得不讓任何人懷疑我所下的決定。
一室寂靜,我聽到他的呼吸聲,輕淺但是均勻,手不自覺伸了過去。
指尖隔著極細微的距離描繪他的五官,飽滿的天庭,算得上英挺的眉,長長的睫毛顯得有些秀氣,不算高也不算低的鼻樑,睜著一雙深邃內斂的黑眸,便組合成一張溫和中隱含威嚴的臉,就算是永遠沒有多少血色的唇也不曾慘澹了他的氣勢。
高高在上的皇甫家的少主此刻正沉沉睡著,想是了了一樁心事,便放寬了心,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孩童一般。普通的、沒有太多負擔的孩子,正安心沉睡。
難得的寧靜無憂,真好。
憐惜地,在他額上輕輕印上一吻,我闔上眼。
——全都給了他,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我有初雪就夠了……足夠了……
天漸漸亮起來,約莫到了起床的時間,我撐起身子看看身旁的人,他還在睡,純真又安祥的表情……現在叫醒他的話,總覺得有點可惜,還是讓他再睡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