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食言而肥的人到底是誰啊!
我冷眼看著床上噴嚏連天的人,又動手倒了杯熱茶給他。
他接過,大口大口灌了下去,吸吸鼻子,可憐巴巴地望向我:“初雪……”
“幹嘛?”
“陪我堆雪人——”
“你嫌自己病得還不夠重?”我打斷他的話,拿過他手中已空的杯子放回桌上。
他委屈地看著我,聲音沙啞地像被石磨碾過:“照以往的情形看,怕是再過個三五天也好不了的。反正都這樣子了,再重也重不到哪兒去。”他拉拉我的袖子,因病而微微濕潤的眼狗兒一般望著我,“陪我玩啦,初雪,我在床上躺得好悶哦!”
“等你風寒好了,我自然會陪你。”
“初雪~~~”拖著長長的鼻音,他不依不饒。
我不理他,推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算算時候到了,便往外走。
“初雪,你去哪兒?”
“去拿你的十全大補湯。”
我帶上門,不意外聽到他一聲哀叫。
這幾日雪下得深,據說,天是更冷了。穿過長廊,看見幾個僕人在庭院掃雪,一邊說著“好冷”,一邊張著嘴呵氣,白白的一團煙,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學他們將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什麼顏色也沒有,什麼感覺也沒有。
有點無趣。
快到廚房時,聽到裡面的小丫頭在閒聊。
“……真難得最近少主肯按時吃藥呢!”
“是啊,以往要少主喝碗藥,可比登天還難!這藥啊,是煎好了倒,倒完了再煎,就盼他能好好地喝下一口!”
“少主人好,待咱們這些下人也好,可不知為什麼,就是不拿自個兒的命當命看!老爺夫人去的早,誰也勸不了他,咱們做下人的又不好說些什麼,看著真叫人著急!”
“就是就是——”
沒再聽她們說下去,我逕自推開門,淡問:“梅香,藥煎好了嗎?”
幾個丫頭看見我便是一陣驚慌,我站在門口不動,只盯著其中扎兩條辮子的小姑娘。
“煎、煎好了!”她小聲應著,顫顫地將包得嚴嚴實實的藥盅遞給我。
我知道她們怕我,接過藥盅就打算走人。沒想梅香卻叫住我。
“那個……那個……”她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沒接下話。
我漠然地看著她緊張的表情,淡道:“沒事我走了。”
轉身離開,身後隱隱傳來懊惱又鬆了口氣的聲音:“本想問一下少主的風寒有沒有轉好,可一看他的臉就說不出話來……”
端著藥回到佇雪院,卻看到皇甫熾在院子裡。裹著白色的狐裘披風,像融在雪裡。
“在做什麼?”我上前問道。
他獻寶似的,將手上的東西捧到我眼前。
那是只雪兔,做得和我那隻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樣。不到巴掌大小,兩片深綠的小葉子做耳朵,相思豆嵌成的眼睛,紅通通地望著我。
“送你的——昨天的謝禮!”
“……”
“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十’,兩個‘一’加在一起的‘十’!”他笑得一臉燦爛,然後,將它放在廊上,挨著我做的那隻,笑呵呵地說,“這樣,就不會孤單了。”
我淡淡望了一眼。
兩隻雪兔,小小的,白白的,並列擺在一起,看起來就像相互依偎著似的。
明明是雪做的,明明該是和我一樣的溫度,看著看著,心底卻有異樣的情緒流過,仿佛有什麼快要融化了似的——這感覺,是什麼?
他靠過來,伸手抱住我,說:“初雪,我們也要一直在一起哦!一直、一直——”
和初見那日一樣沙啞的聲音,一樣複雜的情緒,但似乎,多了一點什麼……
多了一點——快樂……嗎?
第二章
“……初雪?你是叫初雪吧?真是個美人兒呢,你說是嗎,炫?”
淡淡的,有人溫和地微笑。
“沒想到那孩子會這樣使用這顆真珠,不過,不管什麼樣子,初雪都好漂亮啊!”
溫柔的、親切的女聲,帶著一點孩子氣,是非常優美善良的聲音。
“我一直擔心著,那孩子對什麼都不在意,一點執著心都沒有,說不定哪天就會厭倦了一身病骨而懶得再活下去——”
……她在說誰?“那孩子”是誰?為什麼我會覺得我知道那個人是誰……
“不過,現在有你陪在他身邊,看他那麼快樂的樣子,我和炫也就放心了。”
……她在說什麼?什麼陪在身邊?為什麼她說的話我聽不懂?
“初雪,那孩子,就拜託你了呦!”
等等,別走,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誰——
伸出的手沒能抓住任何東西,一陣重壓忽然襲來,我猛然睜開眼,艱難地吐出一句:“——好重!”
“終於醒了嗎,初雪?我叫了你好久呢!”極近的距離內,皇甫熾一臉笑嘻嘻地對我說。
我收回手,瞪了眼壓在我身上的人,冷聲道:“好重。重死了。挪開。”
“不要~你先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夢,我才放開你!”他無賴地說著,依然趴在我身上,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
“很重耶!”我推推他,撐著手肘想起來,沒想他卻乘勢抱上來又將我壓回床上。
“初雪,我是病人耶,你不是應該順著我一些的嗎?”睜著雙水潤潤的眸子,他無賴又無辜地望著我。
“我不是已經陪你睡了嗎?你還想怎樣?”我望了眼半邊已滑到床下的棉被,伸手想拉回它,無奈手指卻只能勾到它的邊角。
“陪我玩啊!”他孩子氣地嚷嚷道,臉半靠在我的肩胛上,說話的時候有緩緩的氣流拂過,脖子一陣癢。
我忍不住縮了縮肩:“昨天陪你下了一整天的棋還不夠啊?”
“不夠啊——怎麼可能夠呢!我還有很多很多想玩的東西!初雪是我的朋友,當然要陪我一起玩啦!”他爬坐起來,歪著頭笑看我。
烏黑的發隨意地披散,襯得本就蒼白的臉越發顯得沒有血色,白色單衣下的身體非常纖細瘦弱——是了,這個人生來就帶病,所以被族人們小心翼翼地照料著,但也因此失了交友的自由,一直孤單單活著……
——你哪時候有朋友來著?……他們不可能讓你接觸外人!……誰敢和你做朋友!
那日昏昏沉沉時聽到的話,不知為何卻記得這麼深刻,或許是因為皇甫少玦吼得特別用力的關係吧?
只是,每當想起時,也不知怎的,就覺得渾身不舒服起來。
我坐起身,拉過棉被將他裹成一團:“……我知道了。不過,那也得等你風寒好全了才行。”
既然說自己是病人,至少該有點病人的自覺吧?老是只披著件單衣就到處晃,好得起來才怪。不過,他這幾天倒是老實了不少,安安分分地待在房裡。不再吹風受涼的結果,他的氣色看起來比前幾日要好上許多,每天來為他診斷的大夫感動得痛哭流涕,直嚷著少主終於肯好好配合,不枉自己長久以來的苦口婆心。
……他以前是那麼不合作的人嗎?不過是盡了病人的義務好好靜養,便被人當成天大的恩賜一般。
“在想什麼呢,初雪?”
他湊過來,好奇地看著我,微紅的眼濕濕潤潤的,看起來相當溫馴,其實不然。
相處的時間雖不長,但他從不曾在我面前掩飾什麼,所以我看得到他真實的性情。
他是個隨性、任性、並且比誰都還要狡猾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能以十七歲的年少病弱之軀,撐起本家不容撼動的地位。
而我,是他的式神,他認定的唯一的朋友……
“……我不懂你,不懂你在想什麼,也不懂你想做什麼,可是,你說我是你的朋友——”
我試圖尋找合適的措辭,但話還沒說完,他便張大手一把抱住我:“初雪是在擔心我嗎?”他問。
我點了下頭,下一瞬便被他整個抱進懷裡:“我就知道,初雪對我最好了!”
他笑得很開心。雖然被他一身堅硬的骨頭磕得生疼,我卻並不介意。
只要他笑了,這點痛,不算什麼。
……這是什麼樣的情緒呢?
一陣敲門聲傳來,打斷了他的興高采烈。我和他齊齊望向門口。